清华大学建筑系在读博士徐腾是个自愿跟“不正经”沾边的人。他开了一个微信公众号，名字就叫“不正经历史研究所”，东拉西扯的是自己暗中观察的各种野生建筑。
他还极爱看热闹：河北易县奶奶庙出了一尊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神，他要去拜拜；白洋淀荷花大观园里趴着一只大土鳖，他要往上爬；辽宁大梨树村修了一个“干”字文化广场，也少不了他围观。
他跑去一席做演讲，连带着奶奶庙一块儿成了网红。出了名，他就少不了被人谈论。有人说他非常有趣，也有说他胡搞、怪搞，“给清华丢了脸”。
对徐腾来说，那些议论都“无所谓”。他说：“我就是看热闹的。”
以下是每日人物和徐腾的对话：
我真觉得奶奶庙挺了不起的
每日人物：你是如何发现奶奶庙的?
徐腾：我们研究所每两周会有一个汇报，大家交流一下最近的学术心得。我就提到，人们在山顶和洞里面修了很多庙，至今没有人梳理过，好像还蛮有意思的。于是我去梳理那些庙，在网上搜，就搜出一张奶奶庙的“正殿”照片。
每日人物：看了照片，你感觉自己“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了”？
徐腾：我特别地震惊，怎么会这么直接地把自己叫做正殿？这个正殿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一般把古建筑里面最主要的那个殿叫正殿，相当于一个小名。把自己的称号挂在胸前，有点土酷的感觉。然后我一搜，居然是一套：前殿、中殿、大殿、后殿。我觉得太有意思了，必须得去看一看。
每日人物：第一次去奶奶庙，在那边待了多久？
徐腾：一个下午，差不多4个小时，山上山下跑了一遍。
每日人物：看到的最多的景象是什么？
徐腾：奶奶庙的宗教氛围相当浓厚，佛像满山遍野地杵在你面前。
每日人物：那里的佛像跟别处见到的有什么不同吗？
徐腾：奶奶庙的塑像艺术特别地贴近民情，特别地质朴，很考虑你的感受。
每日人物：给你印象最深的神是什么？
徐腾：车神。之前我找了很多照片，都没看到过它。奶奶庙是个现场比照片更有意思的地方，可惜去过的人根本没有把奶奶庙最精髓的地方表现出来。
每日人物：当时是怎么发现车神的？
徐腾：一开始我直接错过它了，以为神手里拿的是根拐杖。我跟朋友说你看那里还有个车神，好好玩。我朋友说对啊，他手里还拿了个方向盘。我说：“啊，拿了个方向盘吗？”我赶紧回去看，果然是，旁边还有萌萌哒的壁画。我是个脑洞很大的人，但这个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等我到山上，发现上面还有一个车神，头上戴了顶头冠，写了一个车，还拿着方向盘，这个太牛了，就是塑像艺术往前走了一步。
奶奶庙中手持方向盘的车神
每日人物：为什么觉得它“太牛了”？
徐腾：我觉得它是一种大胆的创新，让文化有生长的可能了。像雍和宫，整个就是宗教的布景，对不对？而且它一直维持着原来的状态。可是你去“奶奶庙”，它是活的，它在伸展。车神的背后体现的是文化和现实之间的关系，在不断地产生新的形式，这个很可贵。出现新神仙是很好的事情，文曲星是唐朝才有的，关公是三国才有的。
每日人物：奶奶庙还有哪些让你震惊的地方？
徐腾：文字系统，也就是对佛像的标识，这里完全是跟正统对抗的，以前庙是靠佛像，这边是靠文字。奶奶庙这里，直接写着这个是如来佛，然后你就可以和它对话，实际上是人和自己的心理对话。我当时觉得是很有意思的，但换一个角度，可能就觉得是瞎搞的，就会很鄙视它。但是你去了这个地方后，只有通过这个系统才会理解它。
每日人物：你说“审美有鄙视链是很傲慢的”，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徐腾：对啊，你凭什么觉得那个东西是不好的？好坏只是第一层。它为什么是这样的，处境是什么。你觉得它不好，是你把它想的太简单了呢，还是你没有深入到它的阶层去。
每日人物：对奶奶庙，你没有反讽的意思？
徐腾：我是真觉得挺了不起的。至于那些人觉得我在反讽，只说明他是反讽的心态，而说我是真诚地看这些事情的人，说明他们能够理解民间文化。但所有评价都和我没关系，我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们就不是按照经典理论去建的这个庙，那你为什么要用经典理论去判断这个事情呢？我根本就没有批判，我就是在扯淡。
每日人物：你也不认同有人说的“奶奶庙是荒诞的”？
徐腾：对，荒诞本身就是很奇怪的视角。你要深入到里面去，就会理解它就应该这样做。这里用的是同理心，你会想象自己在其中会是什么样的。
山寨建筑的有趣在于它很真诚啊
每日人物：你是怎么发现白洋淀的鳖的？
徐腾：畅言网每年都有一个“十大最丑建筑评选”。我在上面找到这个鳖，很吸引我，就过去找了。它在白洋淀的荷花大观园，特别大。
每日人物：白洋淀的鳖为什么吸引你？
徐腾：有趣嘛。它代表当地人民对土地的依恋嘛。白洋淀里捉王八，是好多人童年的记忆。你做一个建筑，让白洋淀人民有共鸣，是很难做到的。这个点找得很绝啊，你以为王八是骂人的，但当地人可喜欢王八了。
位于白洋淀荷花大观园的鳖形建筑
每日人物：你是怎么知道当地人喜欢王八的？
徐腾：我瞎说的。
每日人物：瞎说的？
徐腾：我瞎说的，我觉得特别可爱。
每日人物：你没去问过？
徐腾：用不着问，大家都在那儿合影，至少引起了情绪的激荡吧。我根本不关心他们喜不喜欢这个房子，我觉得这个房子造出来就很牛逼，其他地方哪能干出这种事？胆子大嘛。我是一个喜欢调皮的人，就觉得那些实在是太可爱了，就跟那个特立独行的猪一样。
每日人物：你这是不求甚解啊？
徐腾：这个东西对我而言就是个乐趣，一个研究，不是要写个论文，或者拿给谁批判一下。这就是一个小产品，给大家提供一些乐趣，说明一些问题。
每日人物：你觉得山寨建筑很有趣，有趣在哪儿？
徐腾：山寨建筑的有趣在于它很真诚啊（笑）。你要是盖一个房子，还要照着另一个房子盖，一定是非常喜欢这个房子嘛。你很用心地造出来了，一点点地还原。你练过书法吗？当你把字写得跟字帖里的字很像时，你会有愉悦感的。我看到了当事人愉悦的过程。我没有关注它在观念上是否恶心的，在品位上是否低俗。有人一比一把这个房子造出来，我觉得他是个非常勇敢的人。
上：法国索恩朗香教堂 下：已经被拆除的郑州版“朗香”烧烤店
每日人物：在你的评价体系里，不存在“丑的”、“粗鄙的”？
徐腾：我更关心是怎么发生的，那个形式根本不重要。这方面我就是没有原则。
每日人物：有人说你不严肃，你怎么看？
徐腾：不重要。
越是脏乱差的地方越有人气，越有温情
每日人物：开这个微信公众号也是因为奶奶庙？
徐腾：就奶奶庙嘛，我去了之后觉得太有意思了，就想给大家展示一下，有点倾诉欲，当时注册一个公众号更省事，传播力度会更好一些，大家现在的阅读方式都是通过朋友圈嘛，所以才开了这个公众号。
每日人物：奶奶庙那篇给你带来多少粉丝?
徐腾：700多，后来也才1万5，这两天涨了1万5，现在可能3万多。
每日人物：为什么叫“不正经”？
徐腾：这就是我在上面扯犊子的地方，大家唠唠嗑，吹吹牛逼。好多人都觉得这是个研究，看起来不严肃，太肤浅，但我这本身就不是个研究，就是个娱乐项目，有点像相声节目，就是好玩儿。
每日人物：会有人不认同你这种“不正经”吗？
徐腾：肯定会有不认同，我在后台都被骂死了，各种骂我的人都有，要么说我给清华丢脸，怎么清华还有你这种人，什么这个一点都不严谨，没逻辑，各种都有。我就觉得很好玩，你可以通过这些东西看到个体，很鲜活的个体，他们在怎么想问题，是很明白的。
每日人物：你会回应吗？
徐腾：很多不用回应啊，让他说就完了嘛。原谅这世界所有的不对，放过自己我才能高飞。我从小就承受争议，就觉得也无所谓。
每日人物：你承受了什么争议？
徐腾：别人觉得你很怪呀。现在还好，我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了，他们就不敢说我了。
每日人物：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比别人怪的？
徐腾：我人生中有那么几次醍醐灌顶的时刻。
第一次是小时候，有朋友会拿A4那么大的纸画军舰、画飞机，边画还边带解说，“biu”一个导弹打下来，再“轰”地一声，我看着非常着迷。我学会画画了之后，尝试找这种感觉，但是找不出来。
第二次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放学后校长在台上讲完话，镇上派出所所长来了，喊上来5个五年级的小孩。原来是他们自己坐火车去广州，还好当地警察把他们送回来了，本意是让我们引以为戒的。
那天，我们是朝西站着的，阳光打在台上，正好留下5个剪影。我当时看着那几个人像神一样，觉得太牛逼了，心里特别向往这种生活。
后来我想为什么这些事情让我醍醐灌顶，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是有这些因素的。
徐腾。图 / 受访者提供
每日人物：平时正儿八经地搞学术研究的话，会看哪种房子？
徐腾：就是很经典的房子。唐宋留下来几千年的房子，分析它的形式，去和最经典的作比对，看它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历史上的价值是怎么样的，都是很正统的建筑历史研究。
每日人物：你看了这么多建筑和当地的人，你的观察和结论是什么？
徐腾：我觉得现在越是脏乱差的地方越有人气，越有温情。因为那里有真实的人和人的关系。有的建筑，你修得特别好，但房子都是死掉的，是没有去容纳生活的，去容纳一些琐碎的东西。
狗仔卡
发表于 2017-8-27 11:0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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