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326|回复: 0

[故事分享] 阿弥陀佛保安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7-9-4 11:0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阿弥陀佛保安 

 2017-08-23 祖一飞 每日人物

这是Epoch非虚构故事大赛50强作品的第12篇。


以下为作者原文,未做任何改动。

眼前这个身穿保安制服、自称佛教徒的男人向我吐露:十几年前,他就已经是拥有数百万家产的小号“煤老板”。如今却只能靠着每月1800块的工资在北京过活,其中一部分还要拿给各路人等打点“上供”。除此之外,他还挨着不定期的打,被迫接受一个年龄、体格都远小于他的保安班长的欺辱。






 | 祖一飞 

山东大学



门岗的桌子上放着一袋吃剩下的米,塑料袋包着,老释用它来喂麻雀。


老释也算是个北漂,在尝试过不少活计之后,最终选择了保安这个职业。但如果只用这两个字来界定他的身份,老释可不大情愿。


在保安的职业圈子里,一些人只知道他叫周印琦。而在佛教徒的身份下,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释海瑞,那是寺院里的师父为他取的法号。


我不属于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最初只以“师傅”二字称呼。这是现代人对普通男性劳动者的尊称,但听上去和佛教中对授业者的敬称相同,他默许了这个叫法。


熟络之后,我试着喊了一次“老周”。他觉得听起来不自在,让我改叫“老释”,所以才有了这个称号。


老释在北京城西边的一个高档社区里当保安。二环边上,写字楼下,他常常以站立岗的姿势定身在门岗前,眼神来往于经过的车流与人潮之间,脸上不带多余表情,看上去很是威严。


这算是工作要求的一部分,也已然成为他的常态。老释知道,穿上这身皮就要干他该干的事儿,拿出该有的样子来。

   

从身形上看,他来干保安这个活儿实在是绰绰有余。老释算得上是一个“壮汉”,至少看上去的确很壮实。小麦色的皮肤、方方正正的脸,一丛浓黑的眉毛,还有那短得几乎要被脸上的肉所淹没的脖子。这些特征组合在一起,倒使得他和敦煌的泥塑力士有几分相像。

   

当然,他和力士之间也不是一点儿关系没有。力士是佛像上的人,而他正是佛教徒。

  

“我是信阿弥陀佛的”,老释喜欢说这句话。说这话的时候,他嘴角往往露出一抹笑来,看上去一脸虔诚的样子。

  

 这八个字不是他的口头禅,但其实也差不多。它出现的频率之高让我牢牢记住,并且时刻留意着,试图捕获它在下一秒间地不经意出现。

   

除了早些时候用于自我介绍之外,老释遇到很多难以回答的问题时,也都会吐出这句话来,似乎它能解释一切问题。

 

 “我是信阿弥陀佛的”。



1



第一次见到老释是在公司楼下,那是我来北京实习的第三天。

   

下了地铁,我低头看起导航,眼前蹦出来一堆从来也没听说过的地标。装有电脑的双肩包已经把肩膀勒得生疼,那段为面试准备的自我介绍,我也懒得再在心里重温上一遍。

   

顺着手机屏上那条绿色的路线,我小跑着穿过最后一个街口,终于来到了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下。一抬眼,看见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在铁门前站岗。

   

扭头望了望四周,实在没能找到公司的标志铭牌。心里又不敢确定,我只好朝他走去,打算问问这位看上去很可靠的保安。

  

“师傅,那什么公司是在这儿吗?”

  

他思考了两三秒,我等待着听到肯定或是否定的回答,结果他又问了我一遍。

  

“你要找哪个?”

   

我只好重复一次。

  

“不知道,这儿的公司太多了,你进去找找看吧”。他抬起右手,用伸出来的食指扫了扫院子里的几栋楼。

   

怪他这句话,让我心里头多少有些失望,因为“不知道”这三个字给本来就已经焦躁的我又凭空添了一重不确定性。留下一句“谢谢”,我也只能忐忑着走进面前那道黑色铁门。

   

幸运的是,公司就在里面,用不着我再跑冤枉路。面试也顺利通过,总监告诉我两天之后就可以正式工作。

 

出了电梯间,我捏着拳头暗自激动了一番。走起路来都是昂首阔步的,仿佛自己刚刚成为这个二环高档小区的业主。出门再碰见那个保安的时候,我甚至下意识地抬高了下巴,期待着以微微一笑间的对视作为感谢。而对方却依旧是那幅面孔,让人捕捉不到一丝波澜。

   

从周一到周五,我每天麻木着表情,盯着那块窄窄的手机屏,小跑着挤进地铁,再慢悠悠地晃进公司。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才会和别的实习生有说有笑地走出铁门,试图开发出一家既便宜又好吃的快餐店。

   

而进出铁门就意味着会在门口碰见站岗的老释。


保安亭里,老释在和同事们说笑



2




然而除了面试那天的问路,在最初的一个月里,我始终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直到一天中午,另一个实习生请了假,独自吃过饭的我正朝铁门里走,老释还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我抬头的一瞬间,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却意料之外地听到了一句中国传统式问候。

  

“吃过饭啦?”

   

我楞了一下,赶紧朝他咧出一个商务式的微笑,尽管心里正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招呼感到奇怪。我留意到,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眼神并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而是飘忽不定,有些躲躲闪闪的。果然,问候吃饭不是他的目的。

   

见我停下了脚步,老释马上从那身黑色保安大衣里掏出一个手机。手指划拉着屏幕,口中向我传递他的诉求:希望我能帮他把微信头像换掉。

   

我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原来的头像是个金色佛像,而他想要换上的新头像也还是一个佛像,只不过这座安放在树下的佛像看上去比原来的小了点,旁边还立着另外两座体型更小的佛像。后来上网一查,我才知道那树正是佛教里象征着神圣的菩提树。

   

我心里固然奇怪,却也在沉闷之中提起了兴趣。于是抬起脚,往铁门里边挪了两步,打算和他好好聊上一会儿。

   

换好了头像,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他一些关于佛教的问题,希望借此拉近些距离。他挑着回答了几个。突然间,他话锋一转,问我知不知道安利,有没有试过它出的产品。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但又怕他缠着我买东西,只好撒了个谎,告诉他我就是做安利的。

   

他笑了一下,露出熟人之间才有的透着放松的亲切表情,向我试探:“那你们年轻人应该做得很好吧,年轻人可是会说”。

 

我一时语塞,嗯嗯啊啊着糊弄过他的问题。

   

老释又跟我说着其他的一些,什么几个月就能赚三百万,要在北京买房之类的话。我越发觉得奇怪,想要赶紧结束这次意外的搭讪,心里更是对他说的那几个数字嘲笑了一番,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想赚钱想疯了。

  

回到公司,我甚至还跟旁人吐槽了老释的异想天开。

   

不过后来,我终于弄明白了这个疑惑,以及他为什么会说出“三百万”这个数字。



3



一回生,二回熟,尤其是在彼此都没什么熟人和依靠的北京,陌生人之间好像更容易建立一种社交上的共生关系。每次上下班,我都主动向老释问声好。吃完午饭没事干也常去保安亭里和他闲聊,就这样有意无意地了解到了他过去的一些事情。

   

按照老释的说法,他是个闯劲儿大的人。

    

在洪洞当了三年的汽车兵,退伍回乡后没被安排上工作,他就自己搞起了个体。

  

“我闯事业厉害,什么苹果、木匠、车匠、石匠,开车搞运输,好多我都干过,卖油烟什么的。”老释和我面对面坐着,连说带比划地介绍他所尝试过的营生。说起这些来显得津津有味,语调也比平时略高了些,不过最“厉害”的还在后面。

    

那个时候,煤炭行业仍处在“黄金十年”的暴利期。老释自己养了一辆半挂车,从老家阳泉往天津发煤,直接送到配货站。几年下来挣了三百来万。

   

“我花钱手大”,说起这三百多万的归宿,老释有点不好意思,说完几句就嘿嘿直笑。他用了两个拖长音的拟声词来形容自己的财运:“咔就来了,哗就走了”。对于所描述的现象,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两套房子,各35万,装修下来就是50来万。这样的房子,在阳泉这座四线小城里,绝对算得上是高端住宅。他又往外借出去了115万,剩下的100万留给了家里。

    

亲戚朋友只要来借钱,他都不会让人家空着手回去。对于借出去的钱能否再收回来,老释这样想:他把钱借给了人,利息还不还得了先不说,本钱总还在,放在自己手里可就不一定了。

   

“今年要是还不了,他这一辈子总要还上吧。”说完,他又补上一句“钱是身外之物,就当小偷偷了,我这心眼就这么大。能还就还,还不了就算了。”而据老释自己说,至今还有80多万没回账。

    

该回来的没有回来,往外出的钱却一点也少不了。09年到现在,家里边花的用的,再加上孩子娶媳妇,这钱很快就耗费殆尽。后来没钱了,他就卖掉了一套房子。

    

而老释自己呢,这三年来什么也不干,整天就窝在家里研究福利彩票。每天晚上,捧着一张彩票走势图,盯着上面一串串的数字,他要一直研究到凌晨一点钟,才肯在焦躁和满足的循环反复中入睡。早上醒来,他要先在口中默念几遍“阿弥陀佛”,才会往嘴里填入老婆做好的饭。然后再出门去,一张张50、100的往彩票店里砸,十几万砸了进去,结果却什么也没捞着。直到今天,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悔意,他自认为是在行善,不中也罢。

  

“买彩票是在做行善事业,修缺补漏。” 老释跟我解释道。

   

不过,别人家的漏有没有补上不知道,他自己的资产漏洞却越来越大。

   

老释是个佛教徒,很认真的那种,因此在这上面也花了不少钱。他需要钱去供养师父,也就是那些和尚、僧人。他会买上豆腐带去寺里,再向功德箱中塞进去一张张百元大钞。即便是后来缺钱的日子,他也没改掉这个习惯。有一次,下午一小会儿,老释就花掉了2200块钱。导游都因此记住了,抢着要给他带路。

   

终于,他手里的钱花完了,家里也不再给他钱。

   

老释跟家里谈判:“再给我三万”。

   

随后,一场家庭会议召开。兄弟姊妹都来了,围在一起商量着对策:“给你三万可以,但是不能一下给完,每天用多少就给你多少。”

   

老释欣然接受,而后没多久,他就把这三万块钱也花完了,老婆骂他:“这下好了,糗了吧,我看你咋办?”

   

老释回骂:“废话!好男儿自己创造钱”,他开始寻思着出去打工。

 


4



出来之后,老释傻眼了:“怎么才挣这么点钱?”


他想起之前跑运输的时候,给路上的交警交罚款都是一百一百地给,他已经记不清楚光是那个钱就花了多少。出了门以后,他才发现在外面打工要几块钱几块钱地算,一碗不到十块钱的面他也开始嫌贵了。老释这才意识到,这下子真是要好好锻炼锻炼了。

   

他下了决心,“往出闯吧,必须得把事业闯出来”。

   

我从老释的话里得知,首都北京并不是他出门闯荡的第一站。

   

最早离开家乡闯荡的时候,他误打误撞地来到了石家庄,看中了一个给公路安装噪音防护墙的工程,算下来一共十二公里。这意味着赚头不小,老释一下子来了精神。考虑到自己也认识一些常年在外打工的人,联系方式什么的都有,而召集这样一支施工队在他眼里也就是打几个电话、报上个工钱的事。他决定接手这项工程。

   

“不是我来不了北京昂”,说话间隙,老释补上了这句。

   

后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老释没有说。他只告诉我,来了石家庄以后没干成,人就都散了。他满心期待中的第一桶金就这样流产。

   

后来又听广播上说可以劳务输出,出国去打工,只要会挖两下混凝土就行,他便计划去韩国。

  

“世界大,地球小不是? 一切随缘昂。”

   

老释听罢广播,带上点路费就去了广播里的地址。走在半路上,碰见一个河北人也去那儿,两人便结伴而行。坐汽车到了终点站,他向司机问路,司机坦言自己感觉不太对劲,说这儿来来走走的人特别多,恐怕不是个好单位,换人太频繁了。

   

听完这话,老释多留了个心眼,提高了警惕。尽管如此,最后他不仅国没出成,自己还倒搭进去不少钱。

   

“去了以后咱不是在那儿等嘛,有本事你让我们住到工地,不干活也行,先有吃有喝的”。结果干耗了许多天,吃饭和住宿的开销已经快要耗尽来时带的钱,也没等到对方给安排。

   

广播里的公司让老释和河北人继续等,告诉他们先住下。老释越想越不对劲,他算了算账,出门时路费拿了1500块钱,住了几天就剩下500了。和河北人一商量,他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行,一吃饭就怕钱不够。

   

老释想了想,决定不再拖下去,出国这事儿也就算黄了。

   

耗到最后,连交话费的钱都没了。老释拨通儿子的电话,问他身上有多少钱,儿子回答说就200,老释让他都给打了过来。收到钱之后,他就跟着河北人回了对方的老家任丘。

   

老释还想着走之前跟老婆说的那句话,他要“好男儿自己创造钱”。到了任丘,碰见物流公司在招装卸工,他觉得这活儿可以。

   

“一天100多,就是可累了。一装开以后遇到什么装什么,管道、螺丝、有的可重了。司机又要赶时间,还在旁边催。”

   

我问:“那你干了多久?”

   

老释露出一脸尴尬,笑呵呵地回答:“就干了一天,还不到一天,人家给了50”。

   

这个话题他显然不想再继续下去。

  

“咱也不参与这些事情,我信奉阿弥陀佛,把这些都看淡了”。


老释所在的小区位于西二环


5



老释吃不下这苦是有原因的,按他的话说,以前干的活儿比这不知轻松了多少倍,挣的钱也多得多。但他也很清楚,这一切都过去了。

    

几番兜兜转转,老释还是来了北京。

    

对于来京之后的几份工作,老释没有过多提及,只说也是建筑工程一类的。变化的是,他不再是那个召集人手、承包项目的包工头,反倒是调了个个儿,他成了跟着包工头干活的普通工人。

    

经历过各种尝试之后,他最终干起了保安,如今已经八个年头。这份工作老释没有告诉太多人,原先的战友里,如今也只有三个人知道他在北京当保安,其他的都还以为他依旧做着煤炭生意。

    

北京发展变化快,他的工作地点也随之跳动。我实习期的第二个月,正好是他在这栋大楼一年合同期的最后一个月。

    

说话间,门口停了一辆银行的运钞车,右半边轮胎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人行道上,松散的人流被迫往里移动了约摸一米的距离。侧门前,裹着蓝色和黄色冲锋衣的两位外卖小哥抢在人前溜出门去,想要不被我面前的老释发现。

    

老释不是没有注意到,但他没有起身,大概是不想因为出门训斥那些人而打断我们的谈话,平时遇到这种情况他是会板着脸教育对方的。

   

老释扭过头来向我抱怨:“咱们农村出来的不是在这儿送外卖嘛,不是我对他们刻薄,他们都不按规定来。像你们都要脸,我成天要因为这挨领导的骂”。

   

至于挨骂的原因,除了该管的没管好,还有不该管的多管了。

  

“你像门口银行这个运钞车一直停在这儿。领导让我别管,我非管。那个车在那儿影响别人,为什么不让管呢?”

  

“有的业主出来了就说,你穿着这身皮呢,你管一下。他领导他妈的就不行。像这类事情,我就不停地挨骂。”

  

说完,他又紧接上一句:“我管几把你呢,我愿意。”


然而,不按领导意愿办事的后果不仅仅是挨骂,还有挨打。老释仰起脸,要给我看不久前被保安班长打的伤。我一看,左眼下方果然青着一块,肿还没消完,微微有些隆起。

   

老释向我解释,前几天有业主打招呼,要在一块空地上停放摩托车。班长把这事儿通知给了他,让他留心一下,交班的时候也给其他人说一下。接班的保安来了,老释一张嘴说成了三轮车。旁边的班长二话不说,拿起对讲机就照他脸上砸了下去,骂道:“操你妈,不是三轮车。”

   

他这一打,让老释肚子里的火也蹿了上来,老释提着气怼他:“你管几把我呢,我给你通知到就行了,你管几把我放飞机呢。”但是也仅限于以语言回击,他并没有还手。

   

57岁的老释向我解释他不还手的原因:“我们上岁数的人不是怕他,不是说一打就哎呀疼得不行,受不了,我们都锻炼出这种骨头了。像你们这种不会吃亏,像我们能忍就忍下来了。”

   

人的脾气可以忍,身体却忍不了。这一下重击当场就在老释的脸上起了反应,他极力克制住疼痛所引发的怒火:“你摸摸,起了个大疙瘩。”

   

班长吼道:“看见啦”。

   

老释怀疑这一下可能是打在穴位上了,以前挨打也没这么快起反应,一般是第二天才会肿痛。而这一次,他的脸上当下就肿起了一个大包。他摸到,那一下打在了眼窝和颧骨之间。 

   

但没办法,他只能自己走掉,打算回到那个位于地下车库的宿舍,用手揉一揉来帮助化瘀。路过南门的时候,他把手机递给了值班的另一个保安,“咔擦”声之后,照片上留下了他肿着脸的样子。虽然还没想清楚拍下这张照片后该怎么用,但是他知道要保留证据。

   

之后的一天,年轻的小班长偷偷拿了老释的手机摆弄。等他再要回来的时候,那张留作证据的照片已经消失。

   

“我的隐私,他都给看了,也删了好多”。

   

老释向我抱怨,在那之后,他的眼睛总是流泪,半夜起来上厕所也看不大清了。



6


    

保安班长是个28岁的东北人,瘦得像根树棍,体重看上去不会超过一百斤。在我正和老释聊天的当儿,他走进了保安亭。见有人在,没说上两句话就又走了。

    

刚走出两步,老释斜着瞥了他一眼,悄悄地跟我嘟囔:“就是他”。

    

这位年轻的保安班长,正是老释每月要“上供”的对象之一,另一位则是比班长官大一级的保安队长。

    

2016年的8月份,北京市人社局将本市最低工资标准由此前的每月1720元调整为1890元。而据老释说,他的工资一直是1800元,这比调整后的“最低标准”还要低90元。事实上,他实际到手的钱还要再刨去一小部分。

    

“我给队长班长一人一百,这就1600了不是。有时候跟别人借钱,给人家20%的利息,再买点饮料、烟啥的。”

    

老释深谙这个保安圈子形成已久的潜规则,他认真地遵守并践行。借队长也好,借别人也好,别人不要,他也照样多给。至于那100块钱,则是为了对方在平时巡查时不刁难自己。

老释举了两个例子:上次他借了收废品的200,还的时候多给了人家40;借了班长400,两三个月之后还了600多。

    

除此之外,他还要给用自己的钱给队长和班长买饭、烟和饮料。这其中,那个年轻的东北班长占了大头。

    

老释把班长喝他的饮料瓶全都扔到了房顶上,最后拿下来一数,一共是395个,其中有不少是阿萨姆奶茶。他算了一笔账,就算四块钱一瓶,再刨掉那95个零头,300个乘4也还1200呢,这都是自己掏的钱。

    

得出这个计算结果后,他在班长面前念叨了一次。班长听完回了老释一句国骂,说他自己也买着喝了。

    

老释反问:“你买了几瓶?我把那95个都没算。”

    

他还记得第一次被要求买饮料时的情景。刚开始的时候,班长还挺客气的,说“给我买瓶水吧,我这儿有钱”。

    

老释现在算是悟到了对方的心机:“你哪儿好意思要啊,他可会来事了。”

    

钱按时交了,饮料和烟也买了,挨打受欺负却依旧躲不过。

    

“你比方说我坐在这儿好好的,我也不瞌睡,我也没研究福利彩票,啥也没干,他就捏着你的手说‘我来稀罕稀罕’,就把你手指头错开在手里使劲捏。”

    

老释明白,这就是班长欺负自己欺负惯了,没事也来捉弄人。但他也只能忍着,并且已经慢慢习惯了这样的欺辱,来自一个比他小了近30岁的年轻人的欺辱。


7



保安班长也不是谁都欺负,他只敢打老释和另外一个年纪大点儿的保安。一次聊天的时候,老释跟我说起了前两天班长又打人的事儿。

   

这位来自河南的保安姓陈,将近60岁。轮到他值班的时候,刚好碰到班长转悠着来巡查。他老远就瞅见了漫步踱来的班长,等他到了跟前,老陈冲他嘿嘿一笑。没承想,原本是熟人之间打招呼的一种方式,在班长这里却被扣上了“不严肃”的大帽子。类似的画面再次上演,年轻班长拿起对讲机就砸了下去。没多久,老陈的头上鼓起了一个包,肿起的地方得有乒乓球那么大。与老释相同的是,他同样没有反抗。

   

直接的身体对抗多少是会吃亏的,但“以理服人”这套自古以来的规矩老陈也懂。他找到了性格相对温和许多的保安队长,把这事儿原模原样地演示了一遍,那个乒乓球大小的鼓包也同样被当做证据展示。

   

队长听完把班长教育了一顿,要求他下次采取口头批评的方式,另外还要拿出三百块钱给老陈看病。

  

“人家拍了个片子240,现在还得买药,都没有讹他。”老释苦笑着,坦言班长拿对讲机打惯他了,现在也欺负老陈岁数大,结果赔了钱。

   

一个周的时间过去了,肿起来的疙瘩仍然没消下去,我碰见老陈的时候,嘱咐他再去医院看看,别把治病给耽搁了。他满口答应,说第二天就请假去看。

   

第二天我问老释,他告诉我老陈没去医院。我担心是钱的原因,希望帮他给保安队长施压,以要求小班长负担所有的治疗费用。

   

这个念头出现得很容易,但实施起来实在需要一番心理建设。毕竟在老释口中,这位保安班长是个“混社会”的人,这也正是他不敢还手的原因之一。

   

由于是在媒体性质的单位实习,我深谙舆论压力的威力,希望能凭借这一点为老陈争取来一些利益上的保障。

   

那个下午,我看见身着便服的保安队长在楼下站着,于是鼓起勇气朝他走去。心突突地跳着,不太顺畅地向他说明了整个事件的情况,并告诉他我的不少同学都在媒体实习,完全可以把这个线索提供给他们。再或者,我愿意帮老陈走法律途径维权。

   

和我显得有些紧张不同,他表现地很平静,答应从小班长的工资中扣钱给老陈赔付医药费,让我不用把这个事搞得很大,说他完全可以处理好。

   

“我会继续盯着这件事,看后续处理得怎么样”。丢下这句话的时候,其实距离我实习结束离开北京只剩下半天,我只想这句话的效力能更持久些。

 



8


   

回到学校后,一堆事情占据了我的精力,因此只给老释打过两个电话,除了询问老陈的病情,再就是问问小班长是否又打人了。老释的回答有些模糊,我也就没能搞清楚当前的情况。

   

一个月后我从微信上得知,老释回了山西老家。搞装修是他的新工作。而老陈也有来电话,告诉我他父亲生病,也回了老家,却没提他自己看病的事。

   

又一个月过去了,我希望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便向老释再度核实一些细节。他说自己忙,几天之后发给我一段话:对不起,我向你赔礼道歉,我不该欺骗你,我说挣了多少到多少万块钱都是假的,那是以前在别的小区和队员互相吹捧,互相哄骗,给习惯了。所以你问我的时候,我也就顺其自然说出来了。其实哪有啊,如果有钱我还出来打工呢?我前几年自己买了一辆出租汽车,干了一年多,不挣钱也卖掉了。

   

看完以后,我目瞪口呆,已经彻底搞不清楚他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碍于现实,我也没有能力去逐一核实。只能一遍遍地听着当时谈话时的录音,整理出他口中所称的“事实”。

  

“以后要诚实做人,说诚实话,一句假话,十句真话也说不清楚”。我打过去电话质问他,   他解释完之后发给了我这段话。

   

如今,老释的微信号依旧像以前一样,隔几天就会转给我一篇文章。有的是介绍安利产品,有的是佛教内容。最新的一条来自“阿弥陀佛”公众号,它的账号主体却显示为太原的一家信息技术公司。

   

文章的标题赫然写着:“19岁尼姑19句话,第一句就惊了”!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4-4-28 10:36 AM , Processed in 0.035579 second(s), 14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