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422|回复: 0

[故事分享] 《全民故事计划》第191期:老头儿,千万别忘记自己的梦想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7-9-11 10: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头儿,千万别忘记自己的梦想 

 2017-09-11 欧阳十三 全民故事计划

老张头特别明白自己,明白他与情怀不相匹配的身份和外表,因而他表情总是充满了歉意、谦卑和难堪。


全民故事计划191个故事



老张头跟我们不太一样。来学校进修编剧导演专业的学生,不是精力旺盛准备转行的年轻人,就是身价不菲的企业主。大家要么有钱要么有闲。显然,老张头这两者都没有。

 

他是在建筑工地里搬砖头、刷水泥的工匠。年近六十,脊背早就被常年辛劳的生活压迫成微躬的模样,连膝盖也是稍稍屈着的。这样的人站在一群穷苦劳累的农民当中,就是一个模糊的符号。但他偏偏身处明亮宽敞的教室,周边是一群光鲜靓丽的少男少女。他就像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处处引人注目。

 

“我,我姓张,大伙叫我老张头就好了。我是个农民工,没上过多少学。刚做完西安的一个工程,老板欠了我两万多工钱,大伙过来北京是为了讨钱的。”他踟蹰着,很艰难地说出这段话,因为发音不准确,还把“学”念成了“鞋”。


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看着他,他紧张得吞了几下口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小时候我爱听戏,后来有电影了,就特别爱看电影。可惜农村人没有机会多念点书。再过两年我也干不动了。我就想吧,以后能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一个剧本,等我孙子长大了,看了,能觉着他爷爷是个有文化的人。”

 

教室里面响起了一片掌声。老张在掌声下涨红了脸笑了笑。

 


老张头特别明白自己,明白他与情怀不相匹配的身份和外表,因而他表情总是充满了歉意、谦卑和难堪。每天上课,他总是最早来教室,坐在最后一排靠角落的位置。他随身携带一个巨大的黑色帆布包,陈旧得看不出标志,里面装着所有科目的课本。

 

有同学提醒他,只用带当天上课需要的教科书就好了。老张头难为情地笑一笑,低着头连连说是。也许,对他来说漠视和不关注才是最友好的方式。所有善意的互动和关心,似乎都在提醒他,这个地方不适合他。

 

没有人注意过老张头的手,那双手跟敲键盘写字这类事,简直有着天大的误会。他的手掌粗厚、黝黑,掌心刻满了抽象的裂纹,指甲边缘露出决非修剪过的痕迹;跟厚实的掌心形成反差的是他掌背上结满晒斑的褶皱,那块皮肤挂在上面,宽松得有些过分。

 

使我留意到他的这双手,是在一次表演课上。那天每个人都抽到了自己要扮演的角色。老张头的任务是扮演一个警察。他急急地站起来走到场地中间,匆忙间把水杯也绊倒了。这个位置带来的不适一下使他涨红了面孔,黝黑的皮肤显得颜色更深了。

 

教室里有一些骚动,老张头在场地上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谁先带头鼓掌了,掌声很快连成一片。老师和同学们带着善意的微笑看着他,老张头平息了一下情绪,抬起手对大家说,“对不起,我重新来一次吧。”

 

他刻意挺直了胸背,努力让自己四处乱飘的眼神凝聚起来,目光一点点掠过场下的学生。忽然他眉头紧蹙,鹰一般迅疾地扑过去,大吼一声:“别跑!”便朝某个方向追过去。

 

老张头略显迟缓的身体没有跟上自己高昂的情绪,一下被后排空置的椅子绊住,连人带椅翻滚出去。有女生惊呼,伸手准备去扶他,老张头却翻身爬起来,不知疼似的继续往前猛追,绕着场地跑了一圈,最后纵身扑倒在地,兴奋地大声喊道:“抓住你啦!”

 

老师“嚯”地站起身来,充满讶异地赞叹,“好!非常好,真的非常好。张同学的表演算不上最精彩的,但一定是最投入的。大家看到没?演戏的境界就是要这样,把假的当作真的。”

 

掌声再次响起,众人将目光投向他。老张头又恢复了他原来谦卑的模样,身子也缩回去矮了几分,头半垂着,将眼神粘在脚尖上,难为情地笑起来。

 

我的位置离他很近,刚好看到他摔倒时,手被椅背划破了,还在冒着血珠。等下了课,我去学校医务室拿了点棉签、酒精和创口贴,走到他桌前说,“老张,你把伤口处理一下吧!”说着我拿沾了酒精的棉签准备去擦拭他的伤口。老张头的脸又涨成紫色了,他一下将手缩回去,慌忙站起身,微躬着背连连说谢谢,就差鞠躬了。



第一次交短片作业时,同学们平日里时掩藏的才能得以展示,这几乎是每个人为自己加分的好机会。那天的分享会上,掌声一次次响起,短短两分钟的片子在每个人的发挥下,都有全然不同的阐释和表现形式。

 

当放到最后一个短片时,粗糙晃动的画面跟质感,瞬间让人从刚才的氛围中脱离出来。有人打趣“这是谁拿手机拍着玩儿,来忽悠老师的吧?”就在大伙笑闹着猜测是谁这么敷衍老师时,老张头的名字出现在片尾。笑声一下噎在每个人的嗓子眼里。

 

放片子的时候,他一直捂着自己的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做好一点。”

 

老师很包容地说:“基本镜头意识已经有了,只是设备跟剪辑技术限制,不怪你的。”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说“你已经做得很棒啦!”


大家对他的作业格外包容,因为没人对老张头抱有任何期望,毕竟有追求跟有能力是两回事。

 

老张头时常默默地看着身边谈笑玩闹的同学。一旦有人走近想跟他聊几句,试图打破这可怕的隔阂时,他就慌乱无措起来。这让尝试聊天的人觉得自己的搭讪很残忍。周末同学群里的聚餐,基本上每个人都参加过。之所以说基本,是没人请过老张头,一到下课他就悄无声息地走了,没人知道他课后的生活是怎样的。


那天我们几个同学在影棚拍作业,忙绿了一整天,等挨到回家时已经天黑了。大家商议去外面一起“好好吃一顿”再回家。

 

我们几个骑了车就往外冲。负责摄像的高成是个活泼外向的男生,他挂着相机飞快地踩了几圈,跑到我们前面,然后扭头给大家拍照。

 

这时拐角处滚过来一只易拉罐,一只皱巴巴的手也跟着寻过来,正好和高成的自行车撞一起。几个人手忙脚乱地下了车,扶住捡垃圾的老头,却被一张熟悉的脸惊到了。那副羞愧,难堪的表情,挂在掏垃圾的老张头脸上,使他的老更老了几分。

 

假若不是跟高成的车撞一起了,谁也不会花心思留意一个在垃圾桶旁认真忙碌的形影,老张头还是老张头,只是班上一个年长木讷,不太合群的农名工学生。

 

他急急忙忙地抽回自己的手,打着哈哈干笑“没事的,没事!今天放学时间多,我顺便做点事。总不能坐吃山空啊......让你们年轻人见笑了。”几个人立在那儿,脸上都带着或含蓄或显著的尴尬。

 

年纪最小的阿泽心思简单,他一把拉住老张头的胳膊,亲热地笑,“老张你吃饭了没?我们正准备去吃烤羊肉,一起去啊!”老张头急得直摇头,一把拽住装着一堆空瓶子易拉罐的大袋子,仿佛这样才能跟他现在的模样匹配。他连声说,“吃过了,我吃过了!你们去吧,啊?”他的语气里竟然有一丝哀求。

 

我给阿泽使眼色,顺着接过老张头的话,“那也行,下次一起聚吧!”阿泽无奈,只好跟我们一起走,忽然他又想到什么似的,咕噜咕噜把手上的半瓶汽水全喝了,弯腰将空瓶子放到老张头的袋子里,朝他笑一笑跑开了。

 

那顿饭,大家吃得都不太香。我总想起老张头那张黝黑、布满皱纹的脸。

 


回去后,我们几个人谁也没有提起老张头捡垃圾的这件事。


等第二次短片拍摄时,班上组织了选题讨论会。老张头结结巴巴地跟我们讲了一个60年代老套而单薄的爱情故事,最后大家一致讨论否定了他的选题。

 

下了课,他捏着一个小本子,挨个问同学的意见,认真记录下来。一开始谁也没怎么当回事,随口跟他提了一些建议。没想到第二个星期,他把改进后的故事又重新跟大家分享了一遍。这次的故事丰富很多了,但是仍然有很多问题。

 

就这样一周又一周过去了,老张头的故事和他里面的主角在一次次修改之后,渐渐变得鲜活生动起来。很多人都开始为这个本子投入精力:大家思考着怎么让这个角色更饱满立体,怎么在有限条件下更好地实现和执行。一群人甚至在讨论会上争得热烈激昂,老张头坐在旁边,用那双笨拙粗厚的手,捏着本子和笔,认真地记下大家的意见。

 

三个月后,周末班的毕业作品,有人提议,把老张头的本子拍出来。

 

这次摄影班、导演班还有其他各有擅长之处的同学都加入了老张头的小组,加上表演班的演员,大大小小有二十多号人。同学们群里的小组作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以谁的题材拍摄为主,谁就是整个短片的负责人。这个人得管大家餐费和交通费。

 

老张头以往从没有参加过同学之间的聚餐,连他自己中午吃饭也是在食堂随便买张饼子或一碗面吃,谁都看得出他很节约。有人就提议,这次拍摄,大家都自理餐费跟交通算了。

 

但马上就有人不满了:“大家都是过来学习的,怎么着也是他老张头的作业。现在农民工可比大学生赚钱多多啦,管个盒饭没多大事吧?”

 

“就是,大伙自发给他老张头拍毕业作品,都是这么个规矩。人家周星驰当群演,最惨的时候都有个盒饭呢!”

 

一群人哈哈乐起来,阿泽有些生气了,他脱口而出,“你一个盒饭也没多少钱,我来买吧。人家老张可不知道捡多少个饮料瓶儿呢!”

 

门外的老张头刚好一脚踏进来,手上拎着两大袋子外卖,他也许听到了大家的话,也许没听到。刚刚表示不满的人挂着讪讪的笑。老张头一脸不知情的谦卑跟讨好,他把盒饭拿出来,一边分给大家,一边忙不迭地说:“辛苦了辛苦了,中午就凑合着,等晚上收工了大家上馆子吃!”

 

老张头的毕业作品杀青那天,大家都很开心,约着一起去簋街吃小龙虾。这是开学到现在,老张头唯一参加的一次同学聚餐,由他做东。

 

饭桌上,一帮人聊得特别嗨,说起谁的糗事来哈哈笑成一团。老张头坐在最边上,眯着眼笑着看大家吃喝打闹,从不插话。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招呼服务员加水添菜,帮忙递佐料拿纸巾这些,默不作声地伺候每个人吃好喝好。

 

等饭局吃到尾声的时候,坐我旁边的阿泽悄悄起身,拐了个弯儿,溜到服务台。远远地我看到他跟服务员聊什么,又疑惑地回头朝我们这边看看。

 

等他回来时,我问他,“怎么了?抢着买单啊!”


阿泽摇摇头,没说话。回家的时候,我们顺路,他叹了口气说,“你知道么?其实我家也是农村的,我知道我爸赚钱有多不容易。早些年他为了省五毛钱早餐,经常饿到头发晕,哎,这顿饭肯定花了老张不少钱……”

 

“我知道你的用意。其实今天重要的不是谁买单,而是他以同学的身份,请大家吃了一顿饭。这个时候的他,不是农民工,也不是掏垃圾的老头。是编剧班的一名学生。你觉得呢?”我回他。

 


三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周末进修班的学生准备结业了,老张头也是这三个月中的一批。我们这些留下来长期学习的同学,专门订了一个包厢,为大家送行。

 

那天我们约好十二点开饭,但是老张头迟迟未到。等了很一会,凑局的人有些坐不住,就招呼大家先吃。一群人想到最后这半个月为老张头的毕业作品跑前跑后的,最后他居然连顿散伙饭也不来吃,心里未免有些不痛快。

 

等吃到一半的时候,老张头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了。他完全恢复了一个农民工的模样,穿着一身旧衣裤,背上是五花大绑的行李,左手还拎着一袋打包好的书。老张头把东西放下,问服务员要了一个杯子,倒上酒,端端正正地举着,面向大家说,“抱歉了各位同学,今天我来迟了。一会我就要赶火车站去。饭虽然不能跟大家一起吃,酒还是要喝一杯的。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谢谢大家!”

 

话毕,他一仰而尽,又倒上一杯,走到编剧课金老师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次躬,说:“金老师,我老张头嘴巴笨,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是,真的很谢谢您!”


两杯酒下肚,老张头眼睛微微发红了。金老师跟同学都纷纷站起来,望着他。

 

老张头放下酒杯,搓搓脸,不好意思的笑,“本来我老伴不同意我过来学的,这么大岁数了,让人笑话。我跟她说,你知道么?在北京的这三个月,我觉得自己像是谈了一场恋爱。”

 

在座的同学都笑了,有人眼圈发红,走过去假意擂了他一拳,说,“老张你真是的,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煽情,快去赶火车吧!”


老张头又露出难为情的笑意,他伸手一把捞起背包甩到后背,左手臂弯里搂着书,朝大家挥挥手转身就走了。

 

等他出了门,一群人还在恍惚有些沉默,班长笑:“这老张头真浪漫,和咱们班上每个漂亮的女生都恋爱了一次。”


我说:“不对,他是跟梦想谈了一场恋爱。”



题图:源自网络



作者欧阳十三,现为健身教练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编辑 | 蒲末释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4-4-29 11:36 AM , Processed in 0.078433 second(s), 14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