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看世界，猫眼看人生。
炉火旁听故事，屋顶上想心事，
人生漫长且美好，
那些义无反顾的成长岁月、珍贵无比的生活故事，
不如说给猫君听。
看着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空，
他想着自己的一生，
似乎已经过去一半了，
虽然自己才十八岁。
作者 |藏泽
图片来自电影《古惑仔》剧照
1.
去年回家过年时，我窝在沙发上靠着暖炉，全身差点缩到桌子里。爷爷看见了，连忙将我轰开，接着摆出一副象棋，又悠哉的倒了两杯茶。这时，一个和爷爷差不多大长得很喜庆老人家走了进来。
他先是冲爷爷一笑，自来熟的坐在对面，然后对我说：“小奇回来啦”。
和我说话像是为了接下来的事预热，他叹道：“你都这么大了，可怜我家磊子还没回来”。
我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家后面父亲种的一小片竹林已经被雪压弯，旁边的水泥路上铺了厚厚一层雪花。我将脚放在桌子的铁架之上，看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两杯茶，听他们说起小磊的故事。
2.
小磊初中毕业之后就去了广东，那年他才十五岁。
跟着以前打工的表哥进了一家橡胶厂，他负责用机械将橡胶按照模具压成热乎乎的产品，每次都要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将产品抠下来。时间要把握好，不然橡胶没有烧好，不能用，是要扣钱的。
工厂三班倒，有时候上夜班，小磊必须喝浓浓的一杯茶才能避免自己睡着，曾经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靠着机械睡着了几秒钟。他听到“哇”的一声，那个男生看着自己被烧焦的小臂，哭了出来。
但事后老板只给了医药费，就把他打发走了。
那个男生和小磊玩的不错，经常请他喝啤酒。两人没什么爱好，打牌，吃烧烤。他走以后，小磊和别人玩不到一块，其他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大叔，没话说。
每次看到他们干活，小磊一边羡慕他们干的很快又好，一边又想自己死了也不愿意三十多了还要干这个。看着冒蒸汽的器械，小磊想，总有一天我要砸了它。同一个工厂的表哥对不怎么爱说话的小磊没什么感情，反而经常吩咐他买东西，用的还是小磊母亲临走前偷偷塞给他的生活费。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月，去领工资时，发现工资早被表哥领走了。他回到宿舍质问表哥，表哥一边打游戏，一边抽着烟。看着屏幕像是驱赶苍蝇一样不耐烦的说：“去去去，我带你来的，拿你一点钱怎么了。要不是你爸求我，谁愿意带你”。
火气不打一处来，小磊虽然恨他爸，但也没想过要他爸求人。他从身后按住了表哥的头，使劲往键盘上砸，后者一时反应不及，连忙用夹烟的手往他身上烫。小磊知道，只要他松手，他就要被表哥打死。
不管腰部、背部，甚至是大腿上被烟烫的疼，他凭着一股狠劲执拗按着表哥的头。直到表哥没了动静，鲜血染红了键盘，滴到水泥地板上，他才回过神来。
他和表哥一起住，早知道表哥把钱藏在门后面松垮的水泥板下。一不做二不休，他把表哥刚领还没有存的工资一起拿走了。看着趴在键盘上的表哥，忽然又有些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毕竟，如果不是他，自己还在家里，每天被老爸冷嘲热讽。
忽然，电脑屏幕传来一句“you have been slayed”。他听不懂，但原本五彩的屏幕突然变成灰色。他这才想到，表哥会不会死了啊。
3.
在外面流浪了一个月，他才敢和家里打电话。
他没有手机，几年前，智能手机也没有兴起，他拿着自己的第一笔工资买了一部诺基亚，那是他爸手机的牌子。他记得爸的电话，但他不敢打，兜兜转转打给了石爷爷。
但那时，石爷爷恰好和他爸妈在一起，石爷爷嗓门大，吼了一声“是磊子啊”，电话就被他爸接过去了。他畏缩的躲在广东的桥洞里，看着不远处的老乞丐，老实的听着他爸的训斥。
“你干了什么，畜生，老子叫你去做事，你倒好，打了人还把钱都抢了，幸好人没事，我赔了钱，不然看你怎么办。我怎么生出你这个贱货，你怎么不去死”。
话还没说完，他直接把手机朝桥下一扔，“咕咚”一声，手机落入水中。听别人说诺基亚质量特别好，那在水下老爸还喋喋不休的对着空气骂吗？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耍了那个男人一把，他呵呵笑了起来。
一旁的乞丐不露痕迹的将自己的全部破烂往远离他的那边挪了过去。
他不知道怎么办，但他不傻。他把钱藏得好好的，任何人都找不到，他没有身份证，没有银行卡，不会玩电脑。除了偶尔去买点方便面吃，几乎不离开桥洞。吃方便面时，他想到，小时候一直想吃，每周却只能买一包，现在天天吃，味道却比不上从前了。
捡破烂是他赚钱的唯一方式，他不像老乞丐那样穿着破破烂烂的，浑身冒着难闻的气味。他努力把衣服洗干净，喷上买来的花露水，像个普通人一样在街上溜。每次小学生放学时，他就开始自己的第二产业了。
有次小学生哭着说自己没有钱，他便逼他交出所有值钱的，小学生只好把游戏币交给了他。小磊立刻想起了家乡的游戏厅，也没有为难小学生，顺着他指的方向，去了游戏厅。
刚放学，人头攒动，大多数是学生，还穿着校服。小磊走到靠近门口的一台游戏机，将抢来的游戏币塞了进去。
随着电脑的难度逐渐上升，他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全神贯注，仿佛把周围的世界全部忘记了，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摇晃手杆的快感之中。
“叮”的一声，他刚想欢呼，就在他打最后一关BOSS时，有人投了币。他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对方染着黄色的长发，在昏暗的游戏厅还戴着墨镜，穿着一身全是铆钉的皮衣，身后还站着几个瘦高的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
他的心立刻凉了一截。
4.
老大姓戴，大家都叫他戴老大。小磊不多问，自从游戏厅不着痕迹的输给他之后，他立刻热情的邀请小磊加入了他创立的帮派。既然是帮派，自然和学校里面那些模仿黑社会的小打小闹不同。
戴老大说，进了帮，就是兄弟。
那是广东混乱的一段时光，古惑仔的传说渐行渐远，混乱的街道开始整顿，那是接近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小磊不知道接下来他住的地方将迎来国家的严打，他只知道，跟着他们，他捡破烂被抢，勒索小学生被打时，应该会有人帮忙。
大概吧。
就这样，小磊加入了所谓的帮派。但直到他逃离广东，他也依然不知道那个帮派叫什么名字，或许一开始就是没有名字的吧。
加入帮派后，并没有所有的拜把子，反而像是平常认识的狐朋狗友一样到处游荡。他们教会了小磊骑摩托车。
小磊跟着他们抽烟，喝酒。这些一般都是戴老大请客，偶尔手下会有人付钱。小磊跟在他们后面，不多说，默默吃东西。有时候把他们剩下的打包带走，回到桥洞给老乞丐吃。
不久，戴老大通知所有人要抢地盘了。小磊不知道为什么要抢地盘，但他还是跟在他们身后拿着木棍装腔作势，两帮人以一条街为界限，泾渭分明。对面也有好几十号人，两边的人都很紧张，没有人说话，就连附近的小摊贩看着两队人剑拔弩张都收拾东西走人了。
对面的老大还想说话，戴老大带头越过了那条长期被雨腐蚀的水泥缝隙形成的线，接着对面的人就冲了过来。小磊虽然平常也打架，但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当场双腿发软，手中的木棍掉了都不知道。
对面的人朝他冲了过来，身后的人拦在前面，所有人混作一团。他才来几天，自己这边的人都认不全，说不清是怕打到自己人还是胆子小，他慢慢往群边缘挪，对面的人见他一脸惊恐的样子，以为是无辜卷入的学生，也没有故意针对他。
他待在边缘，偶尔动动手，但打的都很轻，对方见他无意打架，也演起戏来。没有人看，也没有人在意，只有他们两人乐在其中。
这场仗终究还是赢了，小磊故意放走了对面的“演员”。
当晚戴老大论功行赏，他负责给众人点烟。最后分给他一瓶酒，这不是他第一次喝，但看着众人逐渐脸红，他便装作有些刺激的样子，对着瓶口呷了一口。老大见他不会喝酒，笑道“在外面不会喝酒怎么行”，说完亲自给他开了一瓶。小磊苦笑一声接过，在众人的呼声中一口喝完。
老大当然也一口喝完。之后，他识趣的坐在角落里。看着老大坐在KTV沙发最中央的位置，左右搂着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生，女生穿着低胸装，依偎在他怀里。
喝完酒之后，所有人都没 有离开，反而进来了很多女生，她们笑扶着一个个酒鬼离开。小磊不知所措，老大没有管他，那两个女生有些醉了，换了新人扶他离开。
这时，一个女生也扶着他。他装作喝醉了的样子，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摸了摸她柔软的皮肤，女生装作不知道，更加刺激着他伸向了她的胸。出KTV去出租屋时，他望了一眼挂在天空的月亮，忽然想起了父母。
但想念转瞬即逝。
5.
戴老大的手下指挥他做了皮条客。
他无所谓。做什么不都一样，总比和表哥一起在工厂打工好。他只要对晚上正在逛街的男人猥琐笑一笑，说句：“今晚有空吗？要不要来喝喝酒。”
对方如果识趣，便会跟着他来。两人走到出租屋后，他拿走三分之二的钱，女人拿剩下的，他的钱大部分都要交给老大，自己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但接着他可以继续去拉客，叫戴老大派来的人守在门口，怕嫖客干出格。
好日子没过多久，严打就来了。
小磊还住着桥洞，表哥的那笔工资还在。虽然他如今赚了一点钱，但他总觉得还是住在桥洞安全。他跟老乞丐说：“这里风声太紧，只怕要走了”。
老乞丐和他一起生活了一年，小磊经常给他带聚会的剩饭，乞丐也乐得和他说话：“那你要早点走”。怕是泄露了什么，老乞丐靠近他，小磊也不嫌他脏臭，认真听着他说：“我去讨饭时听到别人说这几天就有事”。
他立刻感激地看了乞丐一眼。当晚，确认了钱还在之后，他托人买好了回家的卧铺票。回到桥洞，发现乞丐不见了，连同他所有的破烂。是走了吗？他想了想，来到自己藏钱的地方，一看，果然，不见了。不死心挖了挖，还剩下一半。
戴老大并不知道他走了，或许他自己正深陷一场风暴之中。小磊躺在脏兮兮的卧铺车上，盖上发出臭味的被子。看着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空，想着自己的一生，似乎已经过去一半了，虽然自己才十八岁。
以前的同学要么还在打工，要么正在准备高考。他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这条路就在他上了卧铺车回家之后就此断绝。
6
几年前，小磊回来时加了我好友。刚才玩手机，正好看到他和一个女人的合照，两人站在城市的喷泉前。
小磊伸出手对着两人自拍。背后月光闪耀，两人都笑得很甜。
我想，度过了少年荒唐的那几年，也许他终于稳定下来了。
-END-
作者介绍：
藏泽，一个事多钱少的小审计，在夜深人静之时，写下这个故事。
狗仔卡
发表于 2017-9-15 12: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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