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可是我也好累

源济

小事 | 可是我也好累 

2017-09-17 知乎日报

尽力了最后无功而返

总比一开始就放手

最后悔恨终身要轻松得多

题图：《丈夫得了抑郁症》

亲密的人患有抑郁症是什么体验？

知友

他得抑郁是从得知我怀孕开始的，现在我们的孩子已经一岁多了。

这几年来，我一直没有再去回忆那段时间的种种，因为每次的回忆，都是如同布满了阴霾的天空。一不小心就会踏空，掉进无底深渊。

怀孕前我一直在吃药，包括抗生素和中药，其中中药还有致畸的成分。我为此跑过了南方一著名医院的优生优育科，妇科，肾科，中医，可是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确切告诉我，我这那段时间的治疗和用药是否会对胎儿产生影响，影响有多大，更不要说什么有用的建议。

对于西药，是一定的判断依据和标准的，可是对于中药，其判断过于模糊，而责任过于重大和私人。我就象一个皮球，被各个科室的人踢来踢去。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医院里徘徊，迷茫，无助，失落。

不敢想象，万一孩子真的有什么事情该怎么办，以我们两个那么单薄的力量，是否付得起那样一辈子沉重的责任。不，或者不是两个人的力量，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力量。

我们当时只是拍拖，但是还没有领证。本来决定当年领证摆酒的，因为一个生命的到来，因为一场疾病，让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子。

我也想过要终止妊娠，一个医学院出来的闺蜜也建议我不要这个孩子。

那个医院里的中医教授说，影响是肯定会有的。但是，你现在不要他，你以为你以后想要的时候就可以要了？你知道现在的不孕不育率有多高吗？

后来我照 B 超的时候，身边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怀二胎的妈妈，也柔声劝我：来了就是缘分。我身边很多年轻的时候说不要的，后来年纪大了都很难怀上了，真的无一例外。

还说了她身边的一个例子，一个医生本身得了甲亢，后来怀孕了，身边的人都劝她放弃，连他们科室主任都劝她不要生。她也很害怕，只有院长跟她说，你就安心生下来吧，这事不怕！现在她那孩子都上六年级了，不知道多好看的小伙子！

我很忐忑地决定要下这个胎儿。不，用他的话说，这个时候还不是胎儿，只是个胚胎，胎儿是一个生命，可是胚胎还不算。

下了决定之后，我便不做多想。既然最坏的都已经发生了，再纠结于过去并无所益，唯一能让事情变好的，就是乐观，积极，把身体和作息都调好！

摒除这些消极的念头，对我来说并不难。因为我身边很多人都已经结婚生子了，我算是比较晚的那个。而且我本身很乐观开朗。就在我慢慢进入角色的时候，我开始慢慢察觉他的异常。

他老是说他快要被辞退了（他是一个公务员）。

他老是说压力好大，好难受。

他从不陪我去产检，连看一眼我的肚子都不肯，更不用说伸手去摸一下他。

什么是难过？难过，不是你知道你要去面对多大的困难和风险，而是在你以为要两个人并肩作战的时候，他狠狠地插了你一刀！

首先是办理准生证，这样才可以在正规医院里建档。这需要两边的单位和街道的沟通，但是他办事那个拖沓啊，迟迟不肯走出一步，还老是说我老家那边的证明不合规范，人家一定是不肯办。

直到我二十多周的时候，他的一个朋友陪我去才办好，而且办的过程很顺利，我连备用方案都没有用上。我们堪堪赶上了 24 周的大排畸。

其次是搬家。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但是我们住的是上下楼，楼上睡觉，楼下是厕所和厨房，每天跑上跑下对我来说很不方便，特别是孕妇的夜尿多，睡得迷迷糊糊起来，还得担心会不会掉下楼梯。

连房东也叫我们尽快搬。于是每天中午一个小时，和晚上六点之后十点之前，我都要挺着大肚子跟着房东四处跑，因为能给的房租不高，所以合我们要求的无一例外都是高层楼梯楼，一天要跑几趟七层以上的楼梯。

再次，他真的很悲观很消极，连他自己工作都坚持不了。平时里他就说他的工作压力大，再加上来去上班路途又远，身体一直处于透支状态。

那段时间，他每日都彻夜不眠，一到上班的时间就全身发抖，一直抓住我说，不想去。任何事情，他都会往最坏的结果上想。那段时间他们单位做人员调整，他就整天担心自己被辞退。什么事情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好，遭人嫌。

一开始我当然不信，公职部门，要上升很难，但是要被辞退，除非杀人放火，严重过失致人员财产重大伤亡。而他是非常谨慎尽责的人，我觉得一个考评机制再怎么不合理，也不至于如此苛刻。

这三年的时间我是看着他每天早出晚归，就算周末加班也不怨言。有次周末加班，他带回了两个大包子，我还调侃他，加班费是没有的，好歹这次有两个包子——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他喜滋滋地应道：「局长私人请客，去店里打包回来给我们。」

「不是一伙人去下馆子？」

「想得美！活都干不完还想下馆子。」

后来说得多了，我也怀疑他是不是就真的那么倒霉，惹事了。于是我直接打他直属上司的电话，问他的工作表现，没想到他上司对他的表现很肯定，说他很能干，就是内向了点。

一般来说，我都会由着他，想去上班就上班，想不去上班就不去，但是庆幸的是，总体上他缺勤不多。后来他的表现越来越消极，整个人也憔悴不堪，我就直接和他的上司说明了他的情况。那时候我也感觉不乐观说，可能需要住院治疗。倒是他上司说不必，找他聊天开导他。

虽然我老是安慰他，工作做不下去就不做，虽然是公务员，可是我们不稀罕。大不了就休息两三年，我工作，你在家带孩子。

可是随着他的情况渐渐恶化，我还是希望他可以保住工作的，至少可以有医疗报销，至少可以有钱看医生，至少他有条件恢复到正常人的样子。万一孩子生下来是有问题的，我也好有全力去照顾宝宝。

所以在尽量顺着他的心情的同时，我也千方百计帮他在工作上好好开展，甚至有时候我都恨不得跑去他单位帮他把工作给干了。但是很遗憾的是，我也有我的工作要忙啊，所以在工作上能帮的也不多。于是我那时祈求的最好结果是，万一病情严重恶化了，千万要尽量保住饭碗，保住救命的钱！

如果说前面的，我都还可以接受，最让我崩溃的是，他从不敢靠近，甚至正视我肚子里的孩子。他说他害怕他，我硬拉着他抚摸我的肚子的时候，他的手是颤抖的，甚至在我临产前一天晚上，我问他是不是要和领导请陪产假了，他还在犹豫为难，说工作那么忙，这个时候请会不会太快了。

我是什么？我的孩子是什么？

我不偷情，不滥交，我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为什么我的孩子要沦落到连亲生父亲都嫌弃？

我的眼泪顿时止不住地往下淌，这九个月来，我一个办理各种证件，一个人找房搬家，一个人产检体检，一个人自说自话教育宝宝要乐观坚强，一个人担心未来的种种，现在我的指标出现问题，医生给我下了严重高危妊娠的诊断，要提前催生，他，居然还在犹豫。

我当时站在窗边，怔怔地望着地面，问自己，我要跳下去吗？我要这样死去吗？

一个答案在我心底里响起：不，死和生是一样艰难的。我和他不一样，他是深度抑郁，可是我不是，我还有求生的欲望，这样的人死不了的，盲目找死只会给制造麻烦。

我回过头，指着大门冲他吼：滚！今晚准备好离婚协议，从此以后我和你一刀两断，生死无关。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这样的人，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我们绝不再见！

天啊，如果在产床上出现什么问题，我从此一了百了，大概于我也是好的了。

我真的好累。好累。

后来我妈说，我生的那天，他一直坐在外面，孩子抱出来的时候，他也没有笑。医生说：「是个男孩哦，你不开心吗？」

后来我再不理会他。

我好好坐月子，好好调理身体，好好照顾宝宝，好好活下去。

很多人都说，既然病了，赶紧治啊。

一般来说得抑郁症的人都是非常敏感善良聪明的人。我们都认为抑郁症就是精神病的一种，而我们大众对于精神病的最广泛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无刑事责任的伤人行为，严重伤害公众的行为导致了社会对所有的精神病人都避而远之。

而回到抑郁症人这边，你要他们就医就是要他们承认自己就是得了精神病，这不仅对他们的信誉人格事业产生影响，更重要的是他们本身就严重偏离正常轨道的悲观的思维模式里，一旦得了精神病，就意味着着害人，监禁，鄙视和抛弃。对于一个一向骄傲的人来说，他们可以轻易接受吗？

所以一般来说得抑郁症而主动就医是比较少见的。病人家属花了无数心血才让病人走到医院门口，很可能门口保安的一句说者无意的话，就让病人转身就跑。

我为什么不离婚？

大概因为爱，因为责任，因为我别无选择，因为我想尽人事。

尽力了最后无功而返总比一开始就放手最后悔恨终身要轻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