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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父亲,越努力越失败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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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0 10: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父亲,越努力越失败 | 人间 

 2017-09-20 朱建芳 人间theLivings

《回到被爱的每一天》剧照


家里的老楼房已经被四周越造越高、越造越新的楼房挡得严严实实,我家就像一个洼地,父亲打开破败漏风的大门,皱着眉说:“也好,别人看不见我们。”人一旦穷了,就失了气场,尊严在别人眼里显得微不足道。


 


父亲说,房子要结顶了,你周末有空去看看吧。他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我很难看到他那么开心。

家里造房子,打桩的时候父亲邀我去看,做地面的时候邀我去看,造第一层的时候邀我去看,砌墙的时候邀我去看……他明知道我每个周六都会去转转,还是不停请我去看看。

我知道,他是真的开心,想要我和他一起分享他的喜悦。

很多个傍晚,他喝着酒跟我母亲说:“那谁谁今天来看我家房子了,他们都夸房子好看呢。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1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勤劳肯干,可就是赚不到钱,我父亲就是。

我家在苏南农村,报纸上说,2016年,苏州人均可支配收入达5万多,但是我家明显拖了后腿。自我记事以来,我们家一直只能保证温饱,很少有富余。

我家住的房子是个二层小楼,上世纪80年代建造的。

那时改革春风刚吹起,我大伯跑船赚了钱,回村造了四楼四底联排八间房,分给我父亲二楼二底四间。大伯一家住东边四间,父亲住西边四间。

奶奶年轻时就守寡,裹个小脚干不了农活,只能帮生产队烧饭干杂活。由于家里没有男劳力,要吃饭的小孩却好几个,活干得少,吃得多,一家子被村里人鄙视,叫“白大蚕”,就是只吃桑叶不晓得结茧子的废蚕。那时饭都吃不饱,读书更是件奢侈的事,所以几个孩子都没什么文化。

直到大伯造起村里第一幢楼房,一家人说话才有了点底气。给父亲说媒的人渐渐多了起来,27岁那年,终于娶上了媳妇。

记忆里,我和堂姐一同长大,如亲姐妹一般。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共享每一份美食,每一个秘密。父辈妯娌之间相处也很愉快,没红过脸。田里收了油菜籽,我妈喜欢榨油做油墩,往往10个油墩里,6个是要分享给大伯家的,就算自己只吃4个,心里依旧开心。那时候大家都穷,日子却过得很是平淡舒适。

但对我父亲来说,这种舒心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久。

1980年,我们住楼房,在农村还是个新鲜事。1990年,住楼房已经是个平常事了,伯伯在外另造了一幢小楼,将四间房都转给我家。2000年,村里出现小别墅。2010年,村里大部分人都住进了小别墅,而我家依旧住在低矮的两层楼里。

下雨漏水,墙体裂缝,前面人家的楼房挡住了所有的阳光,冬天时,要到下午才能晒到一点。

眼见着别人家房子都重新造过几次了,我家却依旧待在村里最老旧的楼房里,父亲很是失落。可是,没有钱,能怎么办?     

 

2


父亲最早是在村里一家铸件厂修炉子,他手艺好,修得快,厂里的人都夸他。但没几年,铸件厂倒闭了。

听人说织布赚钱,下岗的父亲便买了台织布机放在家里。为了多赚钱,他跟我母亲两个人,一个白天一个晚上轮换班,没日没夜地织布,就算是过年也只敢停半天。

记得那时我还小,晚上我妈织布,我和爸爸就打地铺睡在织机旁边。现在想起来,真是无法想象,当时声音那么吵,我们居然能睡着。由于长时间的疲劳工作,父母嘴角上的疳疮从未停过,日子也过得非常辛苦。

一开始,家庭织布的行情还不错,但隔了一两年,织出来的布开始滞销,大卷大卷的白坯布堆在家里没人来收。父亲四处求人,好话说了一箩筐,按低于成本的价格,才把布卖掉了。

听惯了哐当哐当的织布声忽然停下来,一家人都有些不习惯。机器放家里不用,很快就要生锈,但要是开动起来,又铁定是亏本的买卖。最后一咬牙,好好的机器当废铁卖了。卖完机器,算了算,这几年基本没赚到钱。

而此时,住在我家左前和正前方的大牛和阿新家都赚到了钱,开始翻建房子。我们家与他们两家前后距离近,他们家造高楼,我家就没有阳光。为此,我妈有些不开心。

冬天晒被子,别人家的被子常能晒得又松又软,满是阳光香味,我们家只能在下午靠别人房子夹缝里透过来的几道阳光,照一小会儿。记忆里,我家的冬天总比别人家冷一些,尤其是下了雪,不管多大的太阳,门前的积雪若是不扫开,能半个多月不化。

大伯在外做生意赚的钱多,大伯母厌倦阴暗的生活,一家子开始筹划搬出去。父亲看了看自己的家底,想都不敢想。

 

3


我有一个厉害的堂哥,他在苏州市里做工程,混得风生水起,父亲去投靠他。

他们做的是屋顶的防水工程,我们这边叫“浇油膏”。油膏是从化工品里粗略提炼出来的,一块块黑乎乎的,装在尼龙袋里,用的时候再装油桶里烧软化,气味很难闻。

父亲刚去做时,皮肤被熏出一块块红斑,全身蜕皮。但有活干,就有钱赚。

可命运就是那么令人琢磨不透,混得好好的堂哥忽然出车祸,脑部动了三次手术,瘫痪在床这下,父亲刚捞到的饭碗又砸了。

咬咬牙,父亲打算自己去接防水工程来做。

有一天,前村口大毛发了财,从县城回来,父亲上门攀交情。大毛靠在门边剪指甲,漫不经心地问:“阿弟,你一年赚得到几块钱的?”父亲报了个数字。大毛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每天坐廊檐下晒太阳剥剥指甲都不止这点。”

按辈分,大毛该叫我父亲一声叔,现在却直呼父亲的小名,还出言不逊。

父亲跟他提做防水工程的事,他打哈哈绕过去,眼看父亲不想走,从兜里拿了两百块给我父亲,说是借给父亲支持一下生意。

那天我也在场,大毛递钱时的神情,活像是打发一个赖皮叫花子,透着鄙夷和唾弃。一个月不到,大毛就打发他父亲上门来“讨债”了。

父亲并没有被打倒,他只读过一年小学,却敢冲进各个单位跟人交涉,只是为了找活干。那时虽然活不多,但日子还能过下去。


    

一天,父亲听说右边邻居阿荣家要翻建房子,他连忙找阿荣,问他打算怎么造。

我家和阿荣家只隔一条小路,阿荣家的地前大后小,要造得舒适,就要往前移。如果他家在右前方造了房,那我们家就连下午都不会有阳光照进来了。

父亲思考再三,把自家造了没几年的小平房拆了,把地让他们一半,让他们造后面。

村里不了解情况的人都笑父亲傻。事实上,如果阿荣家在我们家右前方也造了房子,那我家前面就会排满高楼房,两侧又都有人家,后面是一条小河,我家连一条出去的路都没有。

 

4


邻居老马不知从哪里听说养猪赚钱,就约我父亲一起干。父亲觉得可以试试。

猪舍就建在自家桑树地里,是很有规模的两大排房子。每天天不亮,母亲就要去拌猪食,打扫猪圈。父亲虽然没文化,但也会四处打听,吃什么料容易长膘,生什么病该打什么药。

第一批肥猪出栏,小赚了一笔。俩合伙人一商量:扩大规模。就这样,每赚一点钱,就投在了养猪事业里。猪场规模越来越大,猪仔也越来越多。

有一天饭桌上,父亲信心满满地说:“再赚点,我们就造房子,就造在阿东家那块桑树地上,拿我家那块稻田跟他们换,他们肯定同意。”

还有一次,父亲和母亲从养猪场回来,路过阿勇家,父亲指着他家的屋顶说:“我们以后也用红色的洋瓦,多洋气。”母亲笑着推他一把,“房子还没造呢,已经想瓦片的款式了。”

母亲嘴里虽这样说,但她每次送我上学的时候,经过阿东家的桑树地,总会多看几眼。我也跟小伙伴吹嘘:“我家要造新房子了。”

一家人就这样盼着,直到1999年,生猪价格暴跌。

母亲望着几百头长大的猪,每天泪流满面。大猪卖出去的价格还不如当时小猪仔买进的价格。不卖掉的话,那么多张嘴还要吃食,每天都要贴钱。母亲开始责怪父亲盲目扩张。

短短几个月,父亲长了很多白头发。几年的积蓄,竟然在几个月里赔了个精光,当初设想的新房子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5


赔光家底的父亲想着重操就业,做防水。但几年不联络,人脉早就断了。    

父亲有个朋友提议,养鲈鱼是不错的行当。“我出钱,你们出力,亏了算我的,赚了平分。”父亲打听了一圈,觉得可行。

于是,我们一家从两层小楼搬到了渔船上。

水泥船用粗麻绳固定在岸边,上面拿砖头砌起一间房,中间一隔二,里头放个床,外头烧饭。

每天天不亮,父母就拿扁担去冷库挑冰冻海鱼。鲈鱼只吃鱼,不吃饲料。但整条的海鱼太大,只能把海鱼碎成小块再进行投喂。

当时没钱买碎鱼机,母亲就拿剪刀自己剪。从早上5点剪到中午11点,然后划小船到中间养鱼的网箱边去喂鱼。下午重复上午的活,双手一直不停剪鱼。

2016年,母亲得了腕管综合症。 

赚了一些利润后,父亲的朋友退出。我们一家已经习惯渔船上的生活,很少回小楼里。小楼长期不住人,破败得更快更严重。

眼看我快要毕业了,父亲又开始盘算造房子,说给我结婚用。“哪个农村孩子结婚不造新房?”母亲也说:“我结婚时在那个房子里,我女儿结婚不能还在那个房子里,一定要造。”

可是,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夏天一阵闷雷过后,十来个网箱的鲈鱼全部缺氧翻肚皮,死了。父亲用小木船把死鱼装满了一船又一船,拉去地里埋掉。母亲哭红了双眼,傻坐在大船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着坐着。

原本想的是,这一批鱼卖了,就开始造房子的。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6


一条鱼也没有了,父亲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拔掉网箱四周的毛竹,卖了渔船,收拾包裹,回家。

家里的老楼房已经被四周越造越高、越造越新的楼房挡得严严实实,我家就像一个洼地,父亲打开破败漏风的大门,皱着眉说:“也好,别人看不见我们。”

许久不住的房子,房顶漏水,瓦片间长出了草,水泥地一扫一个坑,墙面的涂料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头的青砖。

但日子总要过,女儿的婚也是要结的,没有家底,父亲借了钱,把老楼房简单装修了一下。

人一旦穷了,就失了气场,尊严在别人眼里显得微不足道。

村里人嫌贫爱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穷人富人凑一起说话,遇到几个涵养好的,说话还算客气。遇上几个素质欠佳的,穷的那个不管抛出什么观点,他们都会不阴不阳讽刺挖苦几句。

习惯了被人看不起的父亲总是说:“这些都是命!”


    

眼看着我家所有的亲戚都造了别墅,母亲开始唠叨。但唠叨的次数多了,父亲就要发脾气。他虽然也想造个大房子,但现实就摆在眼前,他想了无数方法挣钱,但都结局惨淡。

一天傍晚,吃过晚饭,我们在村里逛了一圈,我问父亲:“要不我们也造个房子吧?”

父亲说:“要那么大的房子来做啥!”眼神却不停瞟向路边一幢幢小别墅。

我说:“造吧!钱不够,我来想办法。”

父亲想了半个月,终于拿出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壮壮胆,开始着手造房子。

他开始关心钢筋水泥的行情,打听哪个包工头活干得好价钱还实惠。一有空,他就开着电瓶车载着母亲去各个村转悠,看别人家房子的款式。看到好看的,就停下来拍几张,拿给我看。

房子开工以后,父亲每天天不亮,就开个电瓶车守在工地上,看哪个工人不仔细了,他就自己上去干。

他的笑容比以前多了。有时候村里的人来窜门,他热情地指给他们看,“这间打算做厨房,那间做卧室,那个是卫生间和衣帽间,将来马桶旁边装个插头,也用全自动的马桶圈。”说完,哈哈笑起来。

我跟父亲站在顶层阁楼上,他指着前面的房子,“芳芳,你看,周边几家房子都没我们高呢!”

“是呀,现在我们最高了,以后装个阳光房,冬天晒被子,想怎么晒就怎么晒。”我笑着说。

一幢房子对一个半生失意的老头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有真正穷过的人才能体会。

编辑:董俊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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