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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真实故事计划》第222期:我是一名落马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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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0 06: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是一名落马贪官 

 2017-09-20 伍桥 真实故事计划


2012年,我因涉嫌受贿进了看守所。进所第一天,管教让我脱光衣服,说要灭灭公职人员的优越感。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222 个故事

市委全委扩大会议正在隆重举行,我在会堂外候着,负责叮嘱一些迟到的领导进后门。刚调到市委办,我想趁机接触下其他委办局领导,混个脸熟。

会议开始半小时后,有三个人匆匆赶到。

“我们是检察院的,有点事找伍桥。”

一听是找我,我心里奇怪,到市委办时间不长,平时也不是由我联系政法口。 

还没等我回答,另一个人说:“你就是伍桥吧,这不是你的名片吗?”说话间,指了指桌子上的名片。 

我强装镇定地说:“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吗?”

确认我身份后,这两个人迅速到身旁夹住我胳膊,剩下的一个人轻声说:“有点事需要你配合一下,请跟我们走一趟。”说着就往电梯方向走去。

出了政府大楼门口,我被带上检察院的车,两个人拉住我双手,把我夹在后排座位中间。随后,汽车驶离政府大院,车上的人打电话吐出几个字:“人已带到。” 

我心里有些慌张,试着问了一句:“我能不能打个电话给我们主任?” 

“不行!我们会通知你单位的。”

车子停在市检察院办案区。那里有铁锁和电子双重门禁,还有人值班看守。房内布局类似宾馆标准间,墙壁是松软的,以防有人自伤自残,门边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安置着电脑、打印机。后墙有个电子显示屏,上面显示日期、时间、温度和湿度,还安着两个摄像头。 

几个人上前让我交出身上携带的全部物品:手机、钥匙、钱包、银行卡号,登记完,签上名,谈话正式开始。

一名不怒自威的中年人,跟旁边的人点头示意开始录像,然后出示自己的证件,对我说:“我是省检察院反贪局的工作人员,现在依法向你了解情况。”

谈话进行了十多个小时,检察官问得很细致,包括我的原单位职能,曾任职务,业务范围,办事流程,平时和什么单位联系,和什么人打交道,有否人情礼金往来,有否利益关系等等。 

之后有个人进来和他耳语了几句,他很严肃地跟我交代政策:“你们这是窝案、大案,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初步判断,你处于从属地位,如果认错态度好并主动检举,可以把你先交回你单位纪检部门调查处理。否则,将立即对你依法立案并异地办案!”

我有点懵,近期已经陆续听到一些风声,原单位出了不少事,没想到一下子轮到了我。我身上没有检察官所说的大案、窝案,只是经手收了别人四万多块钱,但没有利用自己审批文件的职务之便,为其谋取利益。坦白了自己的违纪行为后,我真的交代不出什么。 

办案人员认为我是一个庞大腐败链条上的一环。我进入办案区快到二十四小时,省检察院的指定管辖决定书、临近某市检察院的立案通知书和指定监视居住通知书,统统摆在了我面前,表明我由“配合调查人”正式转变为“犯罪嫌疑人”。随即我被戴上手铐,带到临近某市的检察院。 

那里的办案区多了一张席梦思床垫,平时竖靠在墙边,有人睡觉时便放下来。正式讯问前,除了登记已经移交过来的物品,还要提供各种社交软件的账号密码、股票理财账号、房产等投资品信息,供办案人员调取信息。

第二天,五个人夹着我去当地医院体检。第三天,我收到几件衣服,应该是家人送来的,说明家人和单位已经知道了我的去向。 

墙上的电子屏关了,窗帘紧闭,根本不知道日期和时间,甚至不知道白天黑夜,每天只能靠盒饭品种和检察官换班来推断时间。

期间身体有一些小的状况,还好审讯人员找来医生,对方诊断后告诉我没有生命危险。当时精神有些崩溃,脑子里不断浮现出“苍蝇贪官”、“前途完了”、“这么倒霉”这些词。我很悔恨,当初不应该放松自律,以至于今天从公务员沦落为犯罪嫌疑人。

一个月间,做完多次正式讯问笔录、录音、录像,窗帘终于被拉开了,光线明晃晃地照进来,刺得我睁不开眼。 

图|《人民的名义》剧照

这时,三名警察出示《批准逮捕决定书》,让我签字,给我戴上手铐后,我就这样因涉嫌受贿罪被押往看守所。 

谈话中,我得知他们是刑警,对他们来说,这次逮捕任务极为轻松,心情好像还不错,停车给我买了两个油饼,说:“吃吧,说不定以后十年八年都吃不到这个。” 

到了看守所,先是进行十指指纹、正侧面照相等信息录入,再做体检。最后民警令我蹲在地上,让穿蓝马甲号服的在押人员给我剃了光头,将我关进101号监房。 

监房里有个大通铺,0.8米高,2.2米宽,10米长,铺的是木板。墙上等距离写着数字1-15,其中8号位置上下各有两个铁环,用于固定需要加戒具的在押人员的四肢。

101号房的吴管教让我站在大通铺上脱光衣服,大声说:“我要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违禁品。” 

别的在押人员看到这幕,开心得不行,他们之中有已决犯(已经判刑),也有未决犯(未判刑),穿蓝马甲号服的是留所服刑表现好的已决犯,可以到监房外劳动,其余都身穿黄马甲号服,包括未决犯和部分已决犯,只能在监房内劳动。 

“全裸检查,是为了打击你这种曾是公职人员的在押犯的优越感。你要认清自己的境况,配合管教。”

他这个目的确实达到了。

此后,我慢慢适应着看守所的生活,逐渐摸清了101号房的情况,这里是过渡号房,刚收进来的在押人员先到这里“学规矩”,不需要外出劳动。

号房里有两名“值日生”,协助吴管教了解在押人员的基本情况和思想动态,安排学习和训练。值日生老徐原是国土局的,本来以征地过程中滥用职权立案,后来以受贿判刑,他账上的钱最多。另一名值日生大章,是号房的秩序维持者,年轻时好打架,和几个小混混开过赌场,有个兄弟另立门户,还新买了辆车,大章不服气,放火把人家车烧了,于是被关了进来。

101号房还有几个人。四十多岁的老仲和老婆离婚后,经营几年的小餐馆倒闭,他恶意透支信用卡,被以信用卡诈骗的罪名关了进来,进来后血压达到180,却有恃无恐;兽医老刘胡讲义气,把检疫章借给卖猪肉的朋友乱盖,被判了几年;还有个老张下肢瘫痪,终身坐轮椅,曾去西藏倒卖藏羚羊角,还用轮椅作掩护,结果被捕了。 

我对这几个人印象比较深,他们喜欢把自己的传奇故事挂在嘴边,以彰显自己的地位。至于其他在押人员,不是盗窃犯就是强奸犯,被人看不起,都睡在厕所旁边。 

每天早饭前,101号房的在押人员得先到房前小天井,做广播体操、跑步。饭后观看教育视频、背诵《在押人员行为规范》,哪怕文盲也要背“八个严禁”。下午有队列操练、坐姿和站姿训练,大家必须一动不动保持规定姿势,半小时为一个单元。晚饭前放风半小时,可以洗衣服,晚饭后自我总结、反省,然后集中看新闻联播以及随后的电视剧到22时,但21时就允许上铺睡觉。 

夜间,大家轮流值班,监房内如有异常,可以摁下墙上红色按钮,与管教对话。监房有多重监控,外面还有管教在巡查。 

号房里有江湖排名,受很多因素影响。首先要素质高、体格好,能震慑他人,理解管教意图,获取管教信任。其次看罪名,罪名也分三六九等,盗窃和强奸最为人所不齿。再次是账上金额,钱多的人开账多,日用品和吃的也多,一方面可以彰显实力,另一方面也可以拿来做人情。干活能力也是一个因素,活干得漂亮至少没人找茬。排名靠前的就有希望当值日生。

我比较配合管教,而且身为职务犯,在101没有受到刁难,甚至还有希望做值日生。这时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提前离开了过渡号房。

那时老仲被判服刑6个月,调到102号房留所服刑,他整天“软调皮”,不干活还咋咋乎乎,我们早就不耐烦了,可由于血压高、刑期短,管教对他睁只眼闭只眼。有一天我们做早操,他又开始隔着高墙耍嘴皮子,嘲讽我们。 

当时我的案子悬而未判,心里既忐忑又难受,老仲整天在那儿烦人,我冲动之下,趁管教不注意,接来半盆水,估算了一下他的位置,泼到高墙另一边,大冬天的给他浇了个透。结果我受到严重警告,被调往劳动号301,开始劳动改造。 

301里已决犯、未决犯混住,其中的规矩稍有些变化:不再学习和训练,未被提审、开庭的犯人,每人每天要完成两脸盆的“搓二极管”任务。通铺是1号的犯人是“质检”,负责分配任务、验收成果。

二极管就大一点的火柴那么长,原本两端的导电铁丝是弯曲的,无法上流水线自动焊接,所以需要人工把铁丝搓直。我们的工具很简单,就是一块套在手上的胶皮。

完不成任务的犯人,别人休息了你还得继续。干这活靠耐心和手劲,我吃不了苦,后来和别人混熟了,就在质检的安排下请别人“帮忙”,代价是每周开账多买点东西作为报酬。 

在301改造期间,我的案子开庭四次,律师为我做了无罪辩护,认为我的行为只是违纪,不符合受贿罪的犯罪构成。很快,法院一审判决出来了:认定4万多为受贿,没有自首、立功,认罪态度一般,经审委会决定,不具备缓刑条件,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判决的严厉程度出乎我预料,但冷静考虑之后,我决定不上诉。我本来就不是无缝的蛋,并且指定管辖、审委会定的案子,肯定是慎重研究过的,再去挣扎也只是浪费宝贵的司法资源。 

判决下来后,管教很为我高兴:“没大事啊,早点‘上山’拿积分,争取减刑!监狱好啊,吃的好,住的好,没人算计还不用操心别的,保证你养得白白胖胖!”我一脸尴尬,不予置否。

不久后一天的早晨,天没亮,我还在睡梦中,值班管教叫醒我:“收拾东西,准备投监!”

我手足无措,1号帮我把被子和衣服统统塞进管教扔下的编织袋里,还特意塞进去两双布鞋,开玩笑说:“上山以后混社会,你这种文化人就是大哥了。” 

收拾完毕,我和十多个人一起到监管区门厅排队,等着核对身份,大章、老张和老仲也在。管教安排我们逐一签收《执行通知书》、核对各人钱款账目后,每人可以申请打一分钟电话给家人。接着两人合戴一副手铐、脚镣上囚车,两个管教、三个持枪武警押车。

 

进了监狱,又是一轮核对和体检,我们便正式进入入监队,成为一名服刑人员,俗称劳改犯。

在入监队,我们要接受为期40天的入监教育,相当于看守所的过渡号。之后极少数犯人有机会留队改造,协助警官教育、训练新犯,不需要到生产监区参加体力劳动,比较轻松。留队的基本是两类人:有文字基本功的,比如职务犯;军事训练的,比如退伍军人。 

入监后,坐轮椅的老张和透支信用卡的老仲,不参加新犯队列训练,就想耍赖不下劳动监区。老张发脾气绝食,骂照顾他的犯人要害他,只有老仲来劝,他才肯吃点饭。

警官们哪里会被这点小把戏欺骗,只是他们拿老张没辙,只好严管老仲。几个组长给他训话,没想到几分钟,老仲脸一红大喊道:“我血压高,头晕!”手、腿还不停颤抖着。保健员立即给他量血压,舒张压达到了200,警官和组长们赶忙把他送监狱医院抢救。

两个活宝这下得逞了,无需学习、训练,老仲整天推着老张在监区里转悠。二人刑期很短,干部都不跟他们计较。

老张和老仲最喜欢待的地方,是监狱小报编辑部,有电脑可以上全省监狱系统内网,可以看到一些新闻,他们经常把新闻转述给我们听。

电脑由专门的犯人管理,我们叫他“黑客”,是名牌大学计算机高材生,因入侵某单位计算机系统而入狱。干部们惜才,让他管理电脑和照相机,还负责把采集好的信息录入系统。 

有一天,老仲悄悄告诉我,黑客在用社交软件聊天,还有很多女人的照片,有些老犯为了看那些照片,就给黑客塞香烟。 

犯人劳动和生活的场所都有监控,一开始我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直到我亲眼看见一名老犯带着香烟,拿两页“稿件”进了编辑部,才有点相信了。

犯人不能持有现金,个人账户一个月可买一次东西,这叫“开大帐”,开大账有限额,香烟又是大部分人的依赖品,所以成了“流通货币”。从2元一包的“大丰收”到20元的“黄南京”,甚至干部奖励的“中华”,都可以用于换取价值两倍的食品和日用品。能让犯人心甘情愿付出两包香烟的,肯定是他们非常渴望的东西。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省监狱管理局带武警把小报编辑部封了,带走“黑客”和几名老犯。传说是黑客编写了一个局域网聊天软件,伪装成罪犯改造心得资料上传,诱导别的监狱电脑下载安装。黑客通过这种方式和一名女犯建立了联系,甚至传播起了淫秽图片和视频。

这件事曝光之后,黑客被加刑,监狱领导被处分,责任民警被开除。

那年春节前几天,狱政科给我们这批新犯分配监区,我和大章等6人被分到一个服装加工监区。

每个月犯人的表现会被考评打分,最高12分,最低1分,犯错误0分。累计的分数会作为报请减刑假释的基础,达到120分的改造积极分子,可以申报减刑6-12个月。 

来到这个监区第一天,教导员问了一下各人基本情况,便没人再理会我们。我们一行六人在大门边站了近十个小时,站得不正时监督岗的人来踢一脚,算是提醒你。晚上进入新犯号房,内务组长给我们训话:“除了正常出工干,你们还要负责宿舍公共卫生打扫、生活和生产垃圾的清运。” 

生产垃圾就是装在大口袋里的废旧碎布,被雨水浸泡后每袋都重达一百余斤。管理生产调度的老犯监督我们六人,把30多吨的垃圾装车。当时是冬季,我们干活热得几乎赤裸着身子,时不时还要挨骂、挨打,口渴了只能在上厕所时喝两口自来水,吃的是别人吃完倒进桶里的剩饭。新犯都是这样过来的,算是个下马威吧,其实这还不是真正的考验。 

夜间,调度、内务的组长(都是老犯中的骨干犯)联合对我们这一天表现进行点评,被批评的以自抽耳光的方式反省。大章很不服,五个老犯把他拖到厕所里修理一番,顺便给他洗了个冷水澡。 

F是盗窃犯,比大章更惨,一晚被洗了两次冷水澡,之后还给老犯洗了几盆衣服;M也是职务犯,被羞辱后精神崩溃,整夜睡不着,不断流泪,这个毛病一直没好,我出狱前他被查出肝癌晚期准备保外就医;X老实一些,罪名是强奸,老犯们要求他一次又一次回忆性爱史,不符合胃口就要自罚,那晚他自抽了600多个耳光,脸和手都肿得十分厉害。

D是传销老大,他的案子仅扣押罚没资金就1亿多,几位大组长没有为难他,反而和他聊得很投机,因为他答应以后每个月的开大帐他都承包。

而对我,他们在我这里得到了一些官场知识,模拟了几个官场场景后,也没再为难我,我还真没想到,有一天,官场的见闻会以这种形式帮助我。

两周后,另一批新犯来到监区,我们六人告别了新犯这个称谓,升级为老犯。

(应作者要求,文中部分信息已做模糊处理)


作者伍桥,曾为市级机关公务员

编辑|莫文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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