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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真实故事计划》第223期:侵犯女儿的沉默狱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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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1 08: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侵犯女儿的沉默狱友 

 2017-09-21 伍桥 真实故事计划


身强力壮的金杰干活卖力,低调谦逊,被提名为生产线线长,可他的入狱档案上却写着一项无耻罪名

上期回顾:我是一名落马贪官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223 个故事

 

步入老犯行列后,我的劳改生活走上正轨。号房里的六个人被分配了岗位,我和M在内务组(内务组是特岗犯,一般不参加生产劳动),其余四人分在不同的生产线。

我们监区是服装劳务监区,就是外面的服装厂接到订单后把面料、辅料等送到监区,由犯人按工艺要求裁剪、缝纫加工成服装、包装交货。服装生产是劳动密集型,工艺基本固定,操作相对简单,流水线作业,适合监狱接单。当然也只能接一些低端跑量的订单,比如牛仔裤、PU外套、仿呢大衣等。

我和M是职务犯,又被安排在内务组,不仅狱友会嘀咕,有些干部也会半开玩笑地问我:“你家里是不是有关系啊?”家人根本找不到这种关系,估计是以前经常写材料的工作经历帮助了我。

干部这话很难接,我既不能说“感谢组织关心培养,我一定继续努力”,也不能说“我能力和这个岗位比较匹配,有利于工作开展”。 我只好默不作声。

每个罪犯都会牢记三个基本命题:我是谁?(答:我是罪犯。)这是什么地方?(答:这里是监狱。)你来干什么的?(答:我来劳动改造的。)这就是罪犯的“身份意识”。面对干部问话,标准方式是先下蹲,再回答“报告警官!” 

入狱后的一段时间,我的文化素质和电脑技术等优势凸显出来,且嘴巴紧,严守秘密,教导员让我担任三课教员,负责服刑人员思想、文化、技术三门课的教育,并协助民警整理罪犯档案、汇总考核分、解答减刑假释政策等。

前任三课教员的字非常漂亮,编写的教案整洁大方、黑板报赏心悦目,监狱这方面的评比,他总是第一。采集汇总服刑人员的基础信息、考核分、减刑假释资料,他坚持手工填报,装订成厚厚几大本,很是好看。

但内务组长私下跟我说:“他这是混改造,监狱要求报送什么,干部电脑里面没有,只能找他翻档案、查资料,有时忙到半夜,继而给干部留下兢兢业业、勤恳干活的印象。” 

我接手以后,就向内勤干部建议,扫描400多号人的档案信息、平时基础资料,录入电脑,建立数据库和EXCEL电子表格,需要什么内容直接查找、引用。用EXCEL函数模拟监狱罪犯管教系统,把各个因素加权,这样干部每天录入狱友们日常的考核结果,就能看到所有犯人的当前排序和模拟考核分。 

协助警官工作过程中,新犯金杰的档案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是“强奸”“猥亵儿童”两罪并罚,还有前科“贩卖毒品罪”。我心生好奇,偷看了他的档案和判决书。

档案上写着,金杰侵害的对象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金杰一米七五的个子,长得挺帅,左臂纹了只虎头,天天做深蹲、俯卧撑锻炼身体,不像其他涉性入狱的犯人邋遢和猥琐。

图|《监狱生活》剧照

他体格健壮,却极少打架,为人十分低调。平常做事他从不偷懒,缝纫机也踩得很漂亮,干部们好几次都要安排他做生产线线长,可他坚决不干。他不太爱说话,但一开口就让人感觉他思路清晰。 

在监狱江湖,新人,尤其是罪行涉性的新人排名最低,不但被其他犯人看不起,还经常会受到欺负。

内务组狱友们有一套欺负人的办法。例如,声称没收到你开大帐的单子,即便你帐上有钱,也买不到吃的用的;当你申请某个菜品加餐,告知你申请名额已满;你在晒衣台上洗晒的衣服被褥消失不见,申请新的时告知你已经没新的了;监房卫生检查,你的床上会突然多出卫生纸以及打火机,被扣分;晚上夜班岗巡查时,认为你不太正常,一个小时就叫醒你一次;感冒了,告诉你不用吃药,多喝开水就行。 

可金杰和别的涉性犯人不同,他很少受欺负,一方面是因为他很懂得与管教、狱友相处(或许是他二次入狱,有经验了),另一方面是他能忍,即便有人故意刁难,而他明明有能力还击,却还是忍让,咬牙瞪着对方几秒便转身离去。 

这么个小混混,到了监狱还耍酷、玩深沉,让我越发好奇,但联想起他的罪名,又觉得愤慨。 

服刑人员每月可以给家里写封信,到了寄信日,大家到大帐员处填写地址,并把写好的信装进信封,但不许封口。想申请家人来探监的,则在信封的信舌上写好对方姓名、关系、申请接见月份。 

大帐员收集好后交给我,我会去协助干部核查各人“监管等级”(宽管、普管、严管)、亲属关系,登记后交给干部审阅。干部审阅后,有时会让我们协助填写“接见通知单”,并将信件封口,他们下班后去代寄。

写信和申请探视,是大家每月期盼的大事,但金杰从不发信,也不申请探视。 

还有,按照不同监管等级,服刑人员每月可以打1-3次亲情电话,每次3-5分钟,金杰的监管等级达标,可他从未申请过亲情电话。 

金杰因此成了典型的“三无人员”:无大帐资金汇入,无信件接见,无亲情电话。按规定,干部必须重点关注他的思想动态,于是和他谈心,并详细记入“十必谈”工作日记。在和他谈心的时候,有时会让我在一旁协助记录。 

有一次,干部和金杰谈心时,问他:“你为什么不和亲属联系?”

金杰想了想,老练地回答道:“亲属都很鄙视我的行为,我给他们带来了社会压力,没有脸面联系他们。我将认罪悔罪,积极改造,争取早日回归社会。” 

渐渐的,我和金杰的交集多了起来。他服刑态度很好,经常向我了解考核分和减刑假释政策,后来有一次还表示希望得到我的帮助。我对他的了解越来越深。 

金杰读高中的时候是名体育生,高考时争取体育特长加分失败,高考分数不够,上不了大学,只好出去打工赚钱。到工厂呆了两年,他遇到一位混社会的老大,于是跟着他做事了。

老大在那座城市的事业涉及很广,从游戏厅、桌球房、旱冰场,到小剧场、KTV、夜场、洗浴休闲,都有染指。金杰在老大手下做事拼命,很有头脑,老大很欣赏他,慢慢在老大的团队中得到了很高的地位。 

不久,老大把摇头丸、K粉、海洛因,引进手下的各个娱乐场所。“不搞不行,人家都搞,你不弄就只有关门,这些东西利润大,来钱快,那一带全是我们一家供货。也有外来的想抢生意,但要么遇到车祸或者被人打,要么被人举报被办了。”金杰告诉我。 

“我办事还是动脑筋的,货拿回来放在哪儿?你想死了都猜不到!我掏空扫把下端的竹子,把货放里面,再用铁丝把竹枝扎好,平时就放在厕所!”偶尔有客人被警察抓到,金杰也能迅速撇清关系,让自己处于安全境地,有时出了大事则请老大出面摆平。 

做生意的过程中,金杰认识了KTV的陪唱小姐小兰,小兰是个家境贫寒的在校大学生,来夜场客串唱歌赚点外快,不像其他陪唱妹那么妖,吸引了金杰。

金杰很快就把小兰追到了手,两人生活很幸福,产生了从老大团队中抽身的念头。 

“我们打算去跟老大商量,拿到自己的钱,就去周游世界,不干这行了,反正我听她的。”

后来,小兰给金杰生了个女儿,长得像小兰,很乖,和金杰最亲,一听见他的声音就不哭,还会伸出软软的小手要他抱她。 

新生命让这个当混混的父亲安定了下来,虽然小兰和金杰并没有领证。金杰决定和老大摊牌,分家拿到属于自己的钱,然后走人。 

老大不相信金杰真要脱身,以为他羽翼丰满,要另立门户。几次谈判后,尽管金杰保证拿到钱后会带着小兰和女儿去外地,老大还是不信。

这事还没落定,过了段时间,金杰却因贩卖毒品被捕入狱,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档案里也证实了他贩毒被捕的说法:在金杰实际控制和经营的夜场,民警接到举报,在其办公室的扫把、垃圾桶里查获毒品,并得到夜场员工和吸毒人员的佐证。

金杰觉得蹊跷,怀疑是老大的计谋。“怕我威胁到他的生意,所以害我坐牢。但我只能认了,毕竟我也不是个白猫,再说我能怎么办呢?实在斗不过他。” 

改造期间,金杰表现优异,实际服刑仅六年多就假释出狱,要知道涉毒犯减刑很不容易。 

“那几年我就一个念头,一定要在宝宝上一年级前出狱,找个正经的事干,每天西装革履的,让每个小兰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个正经人。我还要把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天天送她上学。”

减刑出狱后,金杰发现小兰经常避开他,女儿口中还多了一位大伯,这大伯其实就是他老大。原来,自从坐牢后,老大就时常去探望和接济小兰,还提议小兰到他公司工作。小兰大概知道老大不是出于善心,一开始她没有接受,后来也许迫于生计,她开始去老大的公司上班。 

那次出狱后,金杰觉得处境很危险,老大会对他赶尽杀绝,还会抢走小兰,于是他决定先下手,要小兰配合自己绑架老大,敲一笔钱,然后一起远走高飞。 

不知道小兰觉得风险太大,还是习惯了老大的关照,之后发生的事在判决书里都有阐述:假释后不久,金杰意图与小兰和好亲近,但被拒绝,被双方所生七岁的女儿劝阻后,金杰恼羞成怒,拉扯女儿衣服,图谋不轨,引起金杰和小兰肢体冲突,这些被有防范意识的小兰录音。

之后,小兰向单位和司法机关求助,虽然庭审中受害儿童身体检查鉴定未受损伤,但事发现场录音、小兰同事证言以及其它证据已经形成证据链,金杰因强奸(未遂)罪和猥亵儿童罪并罚,且为累犯,而且尚在假释考验期内,故撤销假释,合并执行有期徒刑12年。判决下来后,金杰上诉过,被驳回了。 

“肯定是老大伙逼小兰陷害我的,说我猥亵自己的女儿,我怎么会拿她们母女俩怎么样呢?哪怕她们选择离开我。”金杰至今觉得委屈,认为一切都是圈套。 

图|《监狱生活》剧照

我相信了金杰的故事,也明白处于监狱最底层的他,向别人讲述这些故事,可以让自己身上带几分悲情色彩,少受些欺负,他劳模一般地积极改造,也能避免别人来找他的麻烦。

有一天,听说老张和老仲即将刑满出狱,我借故去了趟出监监区,探人,顺便把金杰的户籍地址告诉他们,拜托他们出去以后跑一趟金家或者写封信过去,看他家里有没有人来探监,甚至请个律师来给他提供咨询。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照做,反正在我出狱前,仍然没有人去探视过金杰。 

后来的一次,我还为金杰犯了错误。 

驻监检察室要求我们监区,整理预约检察官面谈罪犯的名单,我统计名单时,暗示金杰可以申请检察官复查原判,但他冷淡地说:“入监队就见过了,没用。”他没有预约面谈,但我私自把金杰的名字报了上去。

检察官来监区找金杰谈话,他否认自己提出过预约,反而一再声明自己“认罪服法、积极改造”。

这让陪同的教导员非常尴尬,事后我也被严肃批评:“这种事是同情泛滥能解决问题的吗?监狱是刑罚执行机关,你自己还要不要改造了?”

几个月后,我被调离内务组,开始在监狱过另一种生活,见过形形色色的新老犯人,却总忘不了金杰那双充满仇恨目光的眼睛,和那天临走前他对我说的一句话。


“在这里什么我都认,什么我都能忍,只想早点出去,一切都该有个了断。”

作者伍桥,曾因受贿入狱三年

编辑 | 莫文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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