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明：特朗普在联合国打出的爱国主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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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大明：特朗普在联合国打出的爱国主义牌 

原创 2017-09-24 刁大明 大家

文·刁大明

“答案绝不是简单拒绝全球一体化。相反，我们必须共同努力，来确保这种一体化可以令全世界更为广泛的获益，同时要致力于彻底解决全球化在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引发的新问题。这里不是细致解释政策方案的地方，但请让我粗略地谈谈我所相信的我们必须做好的一些事情……”

2016年9月20日，即将结束白宫之旅的贝拉克·奥巴马在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以48分钟的发言尽全力鼓励全世界继续拥抱全球化，话里话外也并不回避与正在竞争接班的那位共和党提名人的针锋相对。

讽刺的是，整整一年后的9月19日，当白宫新主人站在同一个讲台时，却用了几乎等量齐观的42分钟，向世人传达出了背道而驰的信号。

从文本或者现场效果看，唐纳德·特朗普的这次联合国大会首秀发言基本上可以归类到更具“总统范儿”的表现范围之内，基本可以与2月28日新总统首次国会演讲的水平旗鼓相当。当然，讲话中释放出的“美国优先”显然与联合国大会的气场不合，甚至指名道姓地要“彻底摧毁”某些主权国家的公然恐吓，也会令世界对这个最大国际组织的前途顿感迷惘。

作为实际撰稿人，分管政策的总统高级顾问史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可谓“功不可没”。这位年仅32岁的前国会助手深受“茶党”势力、“另类右翼”、“本土主义”等思想的交互影响，曾被认为与黯然退场的首席战略师斯蒂夫·班农珠联璧合，后又与大女婿库什纳志趣相投，算是当今在白宫内部玩转平衡术的高手。

特朗普演讲，台下白宫办公厅主任约翰·凯利表情尴尬

这样看来，被媒体镜头捕捉到的台下美国高官的不同反应，也就值得玩味了。

一面是蒂勒森和妮姬·黑利现场谈定，事后却齐声表态软化特朗普发言中的扎心。其中的可能性或是他们并未被允许参与发言撰写，现场故作镇定，会后反水；或者这又是一场特别设计的“白脸配红脸”的双簧好戏。

一面是白宫办公厅主任约翰·凯利的捂脸无奈，这个肢体语言要么是说，他也未参与撰写或定稿，因而深感不满；要么只是面对42分钟的长发言而难掩的疲态。如果两个场景都是前者的解释，那么特朗普如今身处的白宫已无秩序可言；如果都是后者的解释，可能预示着这次发言正在传达出特朗普政府在对外政策上的成型且具有内部共识的倾向，即以“美国优先”为基础原则的外交政策。

事实上，关于将“美国优先”嵌入特朗普外交路线的理论阐释工作，早已悄然展开。

在5月30日即特朗普首次外访回国后不久，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麦克马斯特（H.R.McMaster）和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加里·科恩（Gary Cohn）就曾在《华尔街日报》上联名公开撰文，题目开宗明义：《“美国优先”并不意味着美国独行》（America First Doesn’t Mean America Alone）。

文章指出，

“‘美国优先’并不意味着美国独行，而是美国保护并发展其关键利益并与盟友和伙伴形成合作与强化关系的承诺。……‘美国优先’标志着美国领导力和美国政府海外传统角色的重塑，即采取外交、经济以及军事能力来强化美国安全、促进美国繁荣并扩展美国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

作为当今白宫内部经济与安全领域的建制派核心幕僚，麦、科两人的声音被认为是特朗普政府在外交政策上回归传统、将“美国优先”融入传统的重要标志。

同样的观点又出现在特朗普第二次出访结束后的7月13日，科、麦两人在《纽约时报》上共同发表的联署文章《特朗普关于美国国际角色的理念》（The Trump Vision for America Abroad）。文章认为：

“‘美国优先’植根于对我们值得捍卫并提倡的价值观的自信，这是一个我们在全球的伙伴和盟友面对着巨大挑战的时代，同样也是一个具有格外机遇的时刻。我们结束这次访问时，对未来特别是美国与我们的盟友和伙伴可以合作实现的未来持有极大的乐观期待”。

如果说麦、科两人前后两次的发声颇有安抚盟友、甚至以外交传统稀释“美国优先”的意图的话，特朗普的联大首秀发言的唯一目标就是凸显“美国优先”，为以“美国优先”为原则的外交路线进行全面而极度迂回的阐释或辩护。

讲话开头的部分听起来与主题并不太服帖，更像是特朗普自己在最后定稿环节坚持要加上去的。在一开始，特朗普用了大概两分钟的时间，向全世界报告了自己执政甚至是当选以来的政治业绩。持续走高的证券市场、16年来最低的失业率、回流的公司与就业、将近7000亿美元的军费开支以及“史上最强”的军队。这些自夸，应该更多是说给国内舆论听的，因而这次发言也有了另外一个名字：“联合国版本的国情咨文”；但这些关于政绩的鼓吹也在不经意间起到了另一个效果：力证“美国优先”的效果和必要性。

接下来，特朗普话锋一转，满脸严肃地强调当前世界的种种威胁，并给世界各国应对这些威胁指名了一条道路，就是强调主权的“本国优先”，而对于美国而言，也自然就是“美国优先”。对于这个论点，特朗普找来了历史经验、宪政精神、外交现实等三个层面作为支撑。

在历史维度上，70年前的马歇尔计划被反复提及，不但突出了美国不可取代的贡献，也强调了所谓“各国强大了，独立了，自由了，整个世界也就会更安全”的“本土主义”立场。言外之意是，70年前，美国帮助欧洲重建，欧洲各国复兴起来，构筑了稳定的国际体系；如今也该轮到美国自身回到这个历史经验上来，进行“国家再建设”、重建“强大的主权国家”。

在宪政维度上，特朗普引用了高度浓缩美国政治思想的那句“我们人民”（We The People），并将“美国优先”巧妙地演绎成了“为了‘我们人民’服务”。既然具有了宪政基础，特朗普也就自然而然地将“我们人民”以及背后的“美国优先”延伸到了外交领域，并声称“在外交议题上，我们正在复兴这一主权基本原则”。为了引发同理心，特朗普不忘在这里向台下喊话：“作为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我将永远把美国放在第一位，就和你们一样，你们是世界各国的领袖，你们也会，也应该永远把自己的国家放在第一位”，因而也就收获了少得可怜的几次掌声中的第一次。

在外交现实维度上，特朗普口中的美国外交简直具有了“活雷锋”的觉悟。在接下来的表述中，全世界似乎听到了在国际关系教科书里都不存在的理想状态：

“美国对联合国宪章价值的捍卫所付出的行动远多于言辞”、“从欧洲的海岸，到中东的沙漠，再到亚洲的丛林……即便我们和我们的盟友在史上最血腥的战争中取胜，我们也没有寻求任何领土扩张，或者将我们的生活方式强加于人，这是美国精神永远的信誉保障”，但“独有美国利益没有回报”。

在谈到“没有回报”时，忍耐了历史、宪政以及现实论证的特朗普终于忍不住直截了当地抛出了最直白的摊牌：

“我们不能再被占便宜了……只要我还在白宫，我就将捍卫美国利益胜过一切”。

不过，在真情流露之后，特朗普被文稿再次反转回到了正襟危坐的理性路线：他终于说起了最近一段时间美国外交安全高官曾多次提出的所谓“有原则的现实主义”（principled realism）。所谓“现实主义”即“植根于共同的目标、利益以及价值观”，其中也就包括了共和党传统的外交路线，而这里的“有原则”当然还是“美国优先”。换言之，这种表达的潜台词是特朗普政府还是有“主义”的，还是会严重考量共和党关切的，但更重要的是从所谓“以实力实现领导力”转换为“以实力实现利益的同时，在可能的情况下兼顾领导力”。

在充分阐释“美国优先”的合理性以及美国的诉求之后，特朗普走进了文稿中最黑暗的部分。秒变“达斯·维达”模式的美国总统以最严厉的威胁性措辞甚至是一些网络语汇回击了“那些用混乱、动荡和恐怖威胁我们的人”。不过，如此大段的负面讲述，很容易让听众颇为矛盾地回忆起不到十分钟之前从同一个扬声器里传出的同一个声音：“在美国，我们不希望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强加于任何人，只是让它自然发光发亮，成为所有人瞩目的模范”。

将这些“威胁”逐一骂过之后，刚刚痛快了的特朗普又快速地完成了被要求的反转动作：面对这些“威胁”，美国已经做的够多了，并直接向世界各国提出了要求：“任何国家都不应在军事或财政上承担不成比例的负担。世界各国需要在维系世界的安全稳定上承担起更大的责任”。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给联合国和世界各国提出新要求之后，特朗普却又一溜小跑地返回了怒怼别国的“阴影区”，而这次的靶心对准的是古巴和委内瑞拉。这种与其他地区“威胁”区分开来、分别敲打的安排，或者是因为所谓“威胁”的量级还不相同，但更有可能的意思是要求别国分担国际责任的美国也会继续坚定维持本区域稳定。但其中的一些强硬表达，比如“让人不可接受，我们不能坐视不理”之类的，似乎更像是在重演着那个“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的历史片段。而那句“作为负责任的邻国和友邦，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为他们重获自由、重建国家、重塑民主”，大胆设想一下，这是否暗示着“美国优先”将会复活某些成分的“门罗主义”，从而确保不担负国际责任的美国仍具有足够的战略腹地？

还没等听众有足够的思索来回答这个问题，特朗普又一次反转话题：在强调与包括拉美在内的各国发展贸易的重要性的同时，重申了贸易中“每个国家的首要职责：对公民负责”……即要做贸易，也一定要做以“美国优先”为原则、让美国利益最大化的贸易。

最后的收束部分，基本上被设计成把“美国优先”再次拔高、提升到所谓“爱国主义”这一具有全球性“共情”的理念上来。

按照特朗普的排比，“爱国主义让波兰人为保卫波兰而牺牲，让法国人为自由的法国而战斗，让英国人坚守不列颠”，留白的地方估计应该是“让美国人为‘美国再强大’而放弃国际责任”……

进而，在“爱国主义”的标签下，特朗普最重将要求“优先”的美国放置在了全球道德制高点上：“美利坚合众国是历史上最强有力的向善的力量，也是对所有国家的主权、安全和繁荣最有力的保护者”。也就是说，“美国优先”，意味着“最强有力的向善的力量”的“优先”、“对主权、安全以及繁荣最有力保护者”的优先……这样一来，“美国优先”简直不就成了既符合联合国的主旨，又符合全世界利益的“美国贡献”了吗？！

特朗普或者米勒的逻辑到此为止，算是图穷匕见了。

从历史到现实、从宪政理论到外交实践、从渲染“威胁”到“爱国主义”……关于“美国优先”的论述在特朗普的这次联大发言中时而明确时而隐晦、既全面又迂回，着实经历了多轮反转，才把特朗普政府的真实意图渗透无余。对于71岁、平时又口无遮拦的“推特总统”而言，的确算是完成度比较高的一次秀。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发言有多么烧脑，不明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个简单道理的“美国优先”注定不会迎来国际社会的喝彩，而偏执的“美国优先”不但无法维护美国的繁荣，甚至还将成为引爆世界更多不稳定因素的导火线。

注：本文原标题《特朗普联合国大会发言经历多轮反转到底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