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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陆波:北京通教寺出走的一代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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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9 06:0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陆波:北京通教寺出走的一代尼师 

 2017-09-29 陆波 大家

通教寺,比丘尼佛寺,以严苛的的清规戒律闻名京城缁素两众,这是它建寺以来定下的规矩,并沿袭成传统。数年前我和一友人闲话,我说起想去京城东直门通教寺参观,友人当即一副尴尬表情,说是她刚进通教寺的门就被一尼师给轰出来了。因为那天她穿着裙衫,虽说已是裙摆落地,但还是……这让我感受到这必是一间戒律森严的寺院,心生敬意,也知道没做好准备,不要轻易进去找讨厌。


通教寺


京城的尼僧寺院不多,虽说今天最出名的就是这间通教寺,但民国时期统计有接近200家尼姑庵,占所有寺庙庵观的十分之一,所以说出家的比丘尼也并非凤毛麟角。说起通教寺的历史,并无什么华彩之处,像成百上千的寺院庙庵一样,属民间寺院,起源于明朝某太监,当时庙的名字未知,属于当时京城的北居贤坊,东直门内。

到清朝,这一带为镶黄旗地界,叫过针匠胡同,后来叫针线胡同,有手工业特色的地名。在至少像样的、正统的文献记录里均未可见这个寺的踪影,可知普通到极普通。再后来不知怎么轮转成为佛寺,到清朝叫“通教禅林”,后来不知从何年何日,又改为尼寺了,附近老百姓叫它“尼姑庵”。

在某个暑热之夏我去通教寺参访,特意注意了穿着,但进了寺门还是看到各式各样的通告,让我紧张得不行。其中对于进入主大殿拜佛的要求,发现还是没做到:一要着海青(一种居士行佛教仪轨时穿着的服装),二不能穿短袖。正是暑热,我从京西跑到东直门内小街,肯定是穿着短袖来的。


告示


这是一间坐西朝东的寺院,面积不大,1928年民国政府对寺庙的登记记录为“坐落于针线胡同二号,建于明,属私建,本庙面积二亩余,房殿二十三间;附属塔院地三亩余。管理及使用状况为自行管理,供佛弘法。庙内法物有佛像三十四尊 (内木质一位,余均泥塑像),铁钟一口,磬两个,铁鼎一个,另有树两株。(档号J181-15-490)(见《北京寺庙历史资料》244页)到1941年此通教寺已很破败,只有一个叫“印和”的老尼守寺。

古寺新生的历史要从1942年起算。那一年来了两位福建籍的尼师——开慧和胜雨。她们是怎样出家因缘不详,但一直在福州法海寺弘法的高僧慈舟法师坐下受教“华严大经”。“法界学院”在南方影响颇大,是1917年月霞和尚在常熟虞山兴福寺首创的,慈舟法师1920年代在那里讲过经。1933年,慈舟法师应虚云老法师邀请,至福州开设“法界学院”,主讲华严经。1936年应倓虚老法师及王湘汀居士等邀请,慈舟到北平净莲寺继续讲华严经,北平福建太过遥远,1937年正月便将福州的“法界学院”迁至北平,而这两位比丘尼师父也跟随来平。1942年,她们选中位于东直门内一条小胡同里的破败尼寺作为复兴弘扬佛法的立身之所。而这期间,还有一位高官家庭出身的女大学生也在跟随慈舟法师的课程。1940年,这位官家小姐征得父母同意,也依止慈舟老法师剃度出家,法名通愿,也选择了遁入通教寺。成就了了三位女尼重振寺院弘法利生的因缘。

我不好估计两位福建女尼当时的年纪,推算她们已出家10余年,此时应该是年富力强之时。其中胜雨尼师颇有才干,1943年她编写的《四分律比丘尼戒相表记》,参照弘一法师《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的格式,搜集律藏及《行事钞》、《比丘尼钞》、《资持记》、《四分律疏》等律部著作编辑而成,意在使学戒人对“罪相具缘开缘”,一一了如指掌,令初学者易得门径,今天依旧存世,对研修律学的比丘尼颇有影响。此外她还有着非凡的劝募能力,游走于北平社交圈,鼓动京城富商、官僚、退休军阀等加之民间闲碎的善众资金将寺院彻底翻建,将山门改为坐西朝东,又拆迁了寺庙周围的部分民居,庙区扩大到4亩多地,正式更名为“通教寺”。可见她们募集了雄厚的资金。拆迁民户在当年不仅靠说服动员,给与行善积福的精神赞颂,也是需要给与金钱厚补的,因为不是政府的强制拆迁令,这两位尼师造寺的艰难可以想见。


通教寺的简介中并未提及三位女尼


通教寺的建筑包括:山门三间,院内西端为大雄宝殿,南北二楼两层共十四间,北楼后有清泰寮三间。北厢房七间,最西一间为伽蓝殿,东一间为客堂,中部五间为斋堂,名五观堂。南配殿七间,中间三间为念佛堂,西一间为祖师殿,东三间为寮房。斋堂后有厨房两间,浴室三间,厕所一间。但今天的通教寺是1980年代后重新整修的,基本维持原貌,只是南北二楼没有恢复。


五观堂


通教寺主修什么?在今天可见的一块胜雨尼师所立石碑上即可知当时的通教寺“以持戒念佛为宗,学教习规为助”。既然跟随慈舟法师多年,她们秉承的是老法师三宗齐入的修行理念,以华严为宗,戒律为行,净土为归。它的共住规约是:“坚持不论台、贤、济、洞,但以戒行精严,深信净土法门为准。祗传贤,不传法,以杜法眷私属之弊;专一念佛,亦摄三学,除打念佛七外,概不应酬经忏佛事;无论年纪老小,不遵戒律者,概不留单。”写下这等文字的胜雨法师应该是极其严厉之人,严持戒律之人,不可通融方便之人。


胜雨勒碑


以持戒严修净土法门为根本,戒律严苛,是这间尼寺的特点。

据说本寺有两块石碑,一块是《中兴通教寺碑记》,就坐落在今天主殿大门之外,讲述开慧、胜雨如何筹资动员社会善信重新修建通教寺的过程,大致内容为:“本寺创建于明,重兴于清,及至清末民初,殿宇倾圮,佛像毁坏更不堪言,久绝修道之,可谓不堪设想 ”,因此“民国31年,进寺化费净材,迁移住户,改造大殿,兴建念佛堂、讲堂、方丈斋堂、大寮等处,复设立八敬学苑,培育僧才,继而悬挂钟板并呈文备案,永作十方常住”。落款为:民国三十七年二月观世音大士圣诞日,住持胜雨立。这说明自1942年入寺,她们二位尼师为中兴寺院奋斗了六年光阴,才算告罄。文内称“我师开公”云云,似乎也显示出开慧于胜雨有师徒关系?且用“老人”、“不辜负老人”等词语告诫后人,我猜测开慧、胜雨年龄已在中年以上了,那年代过40岁也可以称“老人”。


《中兴通教寺碑记》局部


另一通碑为《通勤布施助修碑》,是1953年立的,应该也是勒铭诸方善男信女为修葺供养寺院的事迹而立。但我没有在寺院里找到它。不过它是一通有名气的石碑,是目前全北京城内城搜集到的717通碑刻里最晚的一通,立于1953年,而最早的一通是元宪宗五年(1255年)西长安街双塔庆寿寺内“大蒙古大燕京庆寿寺西堂海云大禅师碑”,两者跨度约为700年。这通石碑应该存世,如果不是存放在通教寺禁止外人进入的僧寮一带,就是存放在五塔寺“北京石刻博物馆”。

以京城内城最晚的一通石碑著称,也说明一个问题:通教寺在上世纪40年代中兴香火之后,在佛教信众中有相当的影响力,一直到1953年还在得到四方善士供养。

而事实上,1949年后,由于当时宗教政策的缘故,宗教活动在不断萎缩,由于当时一面进行朝鲜战争,一面国力积弱、民众贫穷,烧香供佛念经似乎不是对社会的生产财富有丝毫裨益之事,至少认为宗教是宣扬消极思想的精神鸦片,与工农商学兵热火朝天的建设热潮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地主资本家的财富被剥夺,他们作为供养寺院的主要功德主不复存在,一般信众也不再烧香拜佛供养,寺院几乎丧失了生存下去的物质基础。

当时有审时度势的宗教界人士,如巨赞法师就兴办了“大雄麻袋厂”,招收了全市僧尼200人,鼓励僧尼参加劳动,“农禅并重”,自我供养,自食其力。但因为各种原因工厂经营不善一直亏损,一年后就倒闭了。随后,巨赞法师将倒闭的麻袋厂14人带到通教寺,开设了缝纫机组,加上通教寺自己的尼师,靠补衣缝纫自食其力,而这个缝纫机组的组长就是通愿法师,已出家10年,日后成为一代大德比丘尼。

开慧、胜雨两位福建来的尼师,可能适应不了宗教改革对于她们持守一生的佛衲子生活的改变,胜雨尼师竟然还俗了!这位有着非凡能力并坚守严苛戒律,笃修净土的比丘尼,不知何等因缘放弃了佛法,在老年时还俗而前往天津生活。在1956年之前,胜雨还经常回北京通教寺里来看望开慧法师。但开慧法师并不开心,她已经不喜欢见到这位曾经共同砥砺修行却又堕回尘世的人。她们曾经一同在慈舟法师坐下习法并跟随法师来到北京,相偕鼓励着在北京净莲寺学戒听经,又一同发愿重建通教寺,不畏辛劳,共同奋斗将一间荒寺建成京城很有名气的比丘尼寺院,将其改作“十方丛林”,寺规严整,道风纯正。为了培养僧才,教化信众,还创办了“八敬学苑”,使这座基本荒废的小庵成为蜚声海内外的尼众丛林。她不愿意接受胜雨,认为胜雨完全反讽了她们对信众的教化,是一个学佛失败的案例,胜雨的背弃实际上也是对她们曾经的传灯续命佛法大业的背弃。

1956年,在北京的寺院里很难继续坚持修行佛法了,僧尼们大批还俗。开慧法师请她的徒弟、缝纫机组组长通愿法师向北京佛教管理部门提出申请,希望移居五台山。这个申请被批准了,她们师徒二人加之通愿法师的老母亲,三位佛弟子舍弃了京城这间辉煌了十年的寺院,远走五台山,茅棚结庐,延续修行。

通教寺在她们师徒离开后还有尼师留守,一度,这里还是宣传的样板,有国外佛教参访团到来,尼师们便去排好队念经,其他时间便是劳作。这些尼师大约都是无处可去之人,她们把缝纫组发展成服装厂,缝制僧衣,也为社会提供劳动,基本上是为生存而劳作了。到了文化大革命,佛像被砸经书被毁,余下的尼师全部散失。后来这里做过北新桥派出所,好在为单位使用,没有被拆毁,也没有变成居民杂院。1981年初,政府拨款重修该寺,并被命名为全国汉族地区重点寺院,尼师返回,重新开始佛教活动。

这间寺院的历史清晰简单,也很幸运被修复并还继续作为宗教场所,但我前文提到的三位著名比丘尼却再也没有回来。

首先胜雨,还俗之后还有恋恋不舍,直到她的同修师兄带着徒弟出走五台山,彻底断绝了与她的尘缘。这以后关于“曾经的胜雨法师”的记录,这位中兴通教寺功德无量的比丘尼的音信消匿无踪。



而上了五台山的师徒确实经历了另一番苦修。她们是执着佛法的三个人。起初,她们住了6年的小茅屋。通愿法师是1913年生人,1956年离开通教寺时已是中年,而她的师父开慧尼师应该是年过六旬之人,她的母亲李淑芳居士已过七旬,在上世纪60年代,这三位老妇人几乎是在五台山荒僻的山谷结庐修行,是一种怎样的真佛弟子的坚守!这一期间通愿法师除去自己修法参学,还要照顾两位老人,甚至做饭要顾及开慧的南方人口味,也要照顾自己老母亲东北人口味。即使比丘尼对生活的需求索要甚少,但维持生存的艰辛也成了她修行的内容。通愿法师的母亲在1960年代中期去世,享寿82岁,开慧尼师应该也在这一期间坐化西行,两位携手安详而去,遗骨留在五台山,躲过了接踵而至的文革风暴,算是修来的福德。

我必须说清楚通愿法师的学佛缘起。前言道,她本是高官的女儿,俗姓翟,名尧臣,她的父亲翟文选曾任张作霖时奉天(辽宁)省省长。张学良时辅其政事。这位翟氏女儿受过相当良好的教育,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是女流中的上流人才,她在北平读了高中,1934年至1937年于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经济系读书。大学期间,她追随在净莲寺讲法授业的慈舟法师,听讲不辍。我猜测她应该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开慧、胜雨两位尼师。

1940年,她于慈舟老法师座下披剃出家,法名通愿,号妙体。自此,斩断千丝尘缘烦恼,青灯照黄卷,托钵入空门。1941年,她跟随开慧、胜雨两位比丘尼入住通教寺,拜开慧为师。很快由于她在当时的女界属于文化水平很高的,悟性不凡,深受开慧法师的赏识,先任监学,很快被培养为讲经师。苦修精读,禀受三藏要义,为通教寺开办的“八敬学院”的尼众讲经说法,不到30岁便开始了她一生“弘法利生”的讲经生涯。

当年,所谓省长女儿、女大学生遁入空门之事轰动京城,学佛女众趋之若鹜,受益者众多,影响了之后中国的比丘尼僧团事业。

1963年,通愿法师因在法界的高德威望声名鹊起,修习佛法20年有余领悟深彻且严持戒律,传灯续法,才学底蕴深厚,于是她出任五台山五郎庙当家至1969年,当时也叫主任委员。

1969年发生了“炸毁五郎庙”的大事件。那年,从北京过来的代表林彪的军队大人物,勘察了五台山台怀镇一带地形,挑选一处隐秘而风景亦好的地点,盖一座秘密的行宫别墅,美其名曰叫反美帝苏修的秘密指挥部,说不好听点就是逃命时候的避难所。不知怎么他们看中了隐于山谷的五郎庙和金刚窟地段,当即命令五台山宗教事务管委会三天之内清散五郎庙金刚窟等寺院的僧人和周边居民,第四天便调动工兵进来爆破施工,将寺庙所有塑像、建筑、文物,不论其文物价值,不准其拆迁、搬走,一概就地炸毁、粉碎。炸毁五郎庙,盖起的“行宫”,据说林彪一家只来住过一次,四年后他们也以粉身碎骨的方式坠机于外蒙古温都尔汗。今天这里改成一座叫“茅棚山庄”的宾馆。

通愿法师就是在那“三天清理”中被轰出五郎庙的,又不知她有什么冒犯文革红卫兵的行为,被抓到太原监狱关了若干年。通愿法师回忆这段历史时常常叹气,但还是赞叹五台山山民的本心真善,说这些老百姓呢平素劝他们念佛行善,也不怎么听,有时候还跑到寺院偷东西,可是红卫兵把我们抓去太原时,就站出来阻拦……

文革结束恢复宗教活动之后,通愿法师继续弘法十五年,也曾走出五台山,云游四方,到陕西某地继续结庐弘法。且不论她本身的知识水平与一生严修佛法的智慧体悟,她的生命行走,她的举手投足,便是人间续灯传法的真实楷模,故跟随者众,甚至盛名远至海外。无论是五台山大寺道场还是陕西茅屋,都是闻法众生云集。跟随法师的僧众评价她是“默默无语,内心却有悲天悯人的如火情肠。语默动静,无非示教;行住坐卧,尽演圆音”[注1]。

老尼师晚年德高望重,被称为中国当代四大名尼之一,先后曾任中国佛教协会常务理事,山西省佛教协会常务理事、副会长,五台山佛教协会副会长。

1991年,原本她是准备重返五台山的,但春节过后感冒加重,她预知尘缘将尽。正月二十是其生命的最后一日,她坚决要求将其送往代县崇善寺。到崇善寺后,法师头西脚东,闭目正卧,一心念佛,求生净土。夜里,在跟随弟子的助念声中安详往西,世寿78年,僧腊51载。



我一直不能理解,通愿法师1956年一别北京通教寺,就再也没有回来!这是她出家、讲经,甚至担当缝纫组长的地方,那时候她是多么年轻的比丘尼,她在通教寺的15年,前10年寺院建设得日新月异,生机勃勃,“八敬学苑”办的有声有色闻名京城。这一段经历绝非普通。但是,离开北京的后35年她主要在五台山修行,也蹲了监狱,也云游了四方,却再也没有重回通教寺,即便通教寺在1981年就已庙堂修复且重启了宗教活动。我想所谓无牵无挂衲子心就是这样吧。

我来通教寺正赶上师父们结夏安居,和值班义工聊起来,都说不太清楚这位高僧的事迹,寺院的简介里也不见提及,除了在大殿前矗立的那通胜雨法师所立石碑,过往之事真是烟云散尽。我提到五台山,义工很兴奋地说,我们寺院师父和五台山关系可紧密了,常去普寿寺……我以为我听错了,为什么不是崇善寺?或者五台山圭峰寺,这是通愿法师在五台山最后一年讲法的地方,也是学员来的最多的一年,来自全国13个省、市、自治区。她讲的正是胜雨法师所编——《四分律比丘尼戒相表记》。

[注1]参见《一代名尼通愿法师》,温金玉,中国佛教制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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