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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修补神像下半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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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 10: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修补神像下半身的男人 

2017-10-02 梅叶挺 真实故事计划

 

让雕像修复工爱多困惑的一个问题是,雕刻的人只能凭想象揣测神像的下半身,有什么资格定义它的大小长短呢?


爱多以左手一瓶大梁山啤酒、右手一串烤鱿鱼的样子,出现在岛上的大排档摊时,引起了不小的围观。

那已经是新世纪的第2年,南田岛的居民早已通过各种录像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外国人,有些前卫的岛民还专挑洋人演的“嗯嗯啊啊”的片子看,我陪阿飞舅做过一次渔民出海前的采购,除了买肉、菜等食材以外,他还得采购“精神食粮”,他带我到一个卖碟的摊头展开了一串暗号似的对话。

“嗯啊片子来两斤。”

“洋的还是土的?”老板问。

“洋的多些,土的也掺几张。”

老板很快就装了一兜子的光碟递给阿飞舅,我瞄了一眼封面,明白了三件事,一、“嗯啊”片就是爱情动作片,二、洋的是欧美系、土的是亚洲系,三、光碟是可以论斤买的。阿飞舅还补充了一条:“外国佬的那个大的吓死人啊!” 

所以南田岛的居民大多是见过老外的,而且那几年南田岛上开展造船业,偶尔也有老外来下订单造船的,实物也是见过的。

爱多不一样,他创造了好多第一,他是第一个住在岛上的老外,第一个大大咧咧坐在大排档喝啤酒撸串的老外,第一个冲大排档前来来往往的人打招呼的老外,而且他打招呼居然用的是岛上的方言,“夜饭吃否?”(晚饭吃了没的意思) 

这给夏夜出来纳凉,经过大排档的鸭嘴头街居民们不小的震惊,有人说爱多是新疆人,因为爱多胖乎乎且大胡子,说话一股烤串味儿,也有说爱多是俄罗斯人,因为那年确实有俄罗斯的轮船订单,但这些都只是猜测,因为爱多显然除了“夜饭吃否”这句招呼外不会别的。

恰好在中学教英语的金洪老师摇着蒲扇路过,众人便起哄让他问问爱多。金洪老师憋红了脸,鼓足了勇气,问了“what's your name?”和“where are you from?”

这两句问得极流利,金洪不免得意起来,众人也皆叹服,爱多放下正吃着的烤鱿鱼,喝了一大口啤酒后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显然是憋坏了。众人看着金洪老师,金洪说:“他叫爱多,他是土鸡国来的,他家乡叫乌龟岛,跟咱这差不多。”然后金洪跟爱多说:“You,stay,drink,我还得逛街,bye!”不顾众人和爱多的疑惑赶紧走了。 

夏天出来纳凉是鸭嘴头街居民的常规节目,路线也基本固定,沿着南田路从镇府大楼经过各个大排档和路两边的地摊走到码头,然后挨着码头的堤坝看头上的星星、海上的船灯、码头边洗头房姑娘白晃晃的大腿。

爱多就像《等待戈多》一样,每天坐在大排档喝啤酒撸串,等自己的宿命和一个能聊会儿天的人,但他终归是寂寞的,因为金洪老师不知道什么缘故,竟然好几天不出来纳凉逛街了。

关于爱多的传言慢慢丰富了起来,在传言里,爱多是土鸡国来岛上帮俄罗斯人的订单做监工的,他的家乡也是一个岛,叫乌龟岛,那儿产海龟。还有人说爱多看似老实,其实很变态,坐在大排档盯着来来回回的男人看裆部。

不过爱多大约不知道这些传言,依旧每日晚上大排档喝啤酒,当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学会了“啤酒”和“鱿鱼”的方言。 

我是被一帮学生推搡着去见爱多的,那时节正是大二暑假,我回来办了个补习班,教些学生赚下学期的学杂费,就我一个老师,所以什么课都教,好在我也什么都会点。

班上几个调皮捣蛋的初中生非要让我展示一下英语,我虽然过了四六级,但对于跟老外对话还是犯怵的,又不能在学生面前丢了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我说“Hey,Aido”时,爱多乐坏了,递给我一支啤酒说“sit,sit,let's talk.”我一听还行,半斤八两,大概还是能聊一会儿的,接了啤酒扯了一把椅子就坐下了。

聊了几分钟,边上围观的学生们见没能让我出洋相,已经失了兴致,我便跟他们说,“人家叫埃而多安,来自土耳其的乌尊岛Uzun,来这儿监工造船的,行了,散了吧。“那几个调皮的孩子笑嘻嘻的念叨着埃而多安、土耳其、Uzun岛……往码头嘲笑金洪去了。 

没了围观,我跟爱多就轻松地聊了起来,我俩的英语都好不到哪儿去,但连写带比划也居然顺畅地交流了起来,他显然憋坏了,一肚子话要讲,所以基本都是他说我听,后来他说,“你教我点这儿的语言吧。”于是我就在他讲故事的间隙,拣一些要紧的词句教他方言。

爱多给我讲的故事甚是奇怪,我一度怀疑我理解错了,因为好多词语我俩都得“pardon”好几遍才能搞明白,等他讲完后我重新梳理了一遍,又似乎说得通,所以我竟也不知道到底自己理解的是不是他讲的故事,但因为爱多出现在南田岛上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所以别的奇怪我也就接受了。 

 

爱多出生在土耳其伊兹密尔省的乌尊岛,那是一个跟南田岛差不多大的海岛,没有岛民们传言的海龟,但有一座不知道什么年代留下的城堡,还有散落在岛上田地里的各种石雕像,爱多说他小时候家里种土豆时经常能挖出各种各样的石头胳膊石头腿,那些是他小时候的玩具。玩的多了渐渐就有了感觉,他总能把散碎的石头零件拼出一个整体来,后来就索性跟了岛上一个老艺人学了这门雕像修复手艺。

30岁那年,婚后的爱多决定离开乌尊岛去大点的城市闯荡,便到了土耳其的大城市安塔利亚,那是一个海边城市,高楼大厦,汽车马路,所有的石头雕塑都被收在了博物馆里,所以爱多自然而然去了博物馆,继续从事他擅长的雕像修复工作。 

爱多的工作甚是奇怪,在这个地方我跟他“pardon”了好几回,他说是修复“cock”,我问:“是bird?”,他说“不是会飞的bird,而是dick”,我问,“嘘嘘用的dick?”,他说“没错,做爱用的dick”,我很错愕,爱多急于让我理解他的工作,就差把下身掏出来了,我赶紧制止了,不然岛上的人明天就得传言爱多性骚扰了。

而我终于也搞明白了,博物馆的雕像修复工作分工更精细,爱多由于手艺高超,被安排修复雕像中最容易损坏的部分——阴茎。“以后你有机会去博物馆看,人体雕像最容易断的部分,是女性的手臂和男性的鸡鸡,它们都太脆弱了。”爱多呷了一大口啤酒,一口咬断了一条烤鱿鱼须。

爱多于是每天面对一大堆文物鸡鸡和那些断了鸡鸡的神像,宙斯、阿波罗、波赛冬、哈迪斯……“你能想象每天面对这些吗?”爱多虽然抱怨但觉得就跟男科医生一样,都是一种职业,时间久了就坦然接受了。

资料图|安塔利亚博物馆的宙斯雕像

他的困惑产生于一年后某个周五的夜晚,他跟往常一样去他常去的那家公共浴室洗澡,这是他一周里最放松的时光。

那天,他已经纠结在一座完美的宙斯神像前有一个月时间了,那座宙斯神像保存极好,肌肉匀称、表情生动、栩栩如生,剔除覆盖物后鲜有破损,但鸡鸡不知所踪,爱多并没有找到鸡鸡的残片,只能根据破损口和雕塑规律来想象。

“哥们,你得知道这个很难,比如你能看我样子知道我下面多大吗?”爱多问我,我摇摇头,然后他得意地说,“我能看出大概,呀,你那里不小啊!” 

我没让他在我的问题上多做停留,催他赶紧讲。那天爱多在浴室里泡了足足两小时,眼神发愣,盯着每一个泡澡的人的下身看,像一个十足的变态,然后他得出了一个沮丧的结论。

“哥们,我觉得我的工作毫无意义,一个强壮的人可能鸡鸡极小,一个瘦弱的人可能很大,这个没有规律,我只能根据断口去匹配,但更要命的是当初雕刻的人也只能凭想象揣测神的生殖器,凡人有什么资格定义神那里的大小长短?”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只好回问,“那你能怎么办?” 

“我越想越觉得之前修复的那些可能都错了,而这尊宙斯像就是对我的提醒,让我别再猜测神的生殖器了,既然有断臂的维纳斯,为什么没有断鸟的宙斯?”爱多总是问我一些我回答不了的问题。 

“断鸟的宙斯,听起来也不错啊。”我只好敷衍道。

我跟爱多的聊天并不是一个晚上完成的,那个暑假我俩几乎每晚都喝啤酒撸串聊天,有时候去晚了他就会往我家打电话催我,后来他以请我喝啤酒作为诱惑,我就半推半就的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淡了,就当练口语了。

他一直跟我讲“那个可疑的夜晚”,我翻译成“可疑”是因为他用的“mystery”应该译为神秘,但那个夜晚超出了我的理解,我总怀疑他是骗我的,所以我觉得还是用“可疑的夜晚”吧。 

那个可疑的夜晚就是爱多泡澡走火入魔的夜晚,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工作了无意义,他甚至想着等周一上班时就去把之前修复的鸟都卸了。正在他发怔时,一个包着白头巾的中年男子走到他身边,问他有什么困惑?然后爱多这个话痨就把他的神鸟理论讲了一遍。

“老兄,你说的对,神存在于偶然之中,白天和黑夜共存,偶然与必然同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也都不是他的安排。”白头巾说,“你有兴趣跟我去一个地方不?” 

爱多在那个可疑的夜晚包着浴巾跟着白头巾走了。白头巾带他穿过更衣室,到了一扇矮小的门前,白头巾从腰间掏出一把古老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铜锁,他俩猫着腰先后进了一间弧形的房间,中间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几把飞镖,墙是软包的墙,映着一幅巨大的斑驳的世界地图。 

“抓一支飞镖,往地图上扎,神会指引你。”白头巾说。 

爱多将信将疑地走到桌子前,拿起一把飞镖,在扔出去前他恢复了一点理性,问了一个技术问题,“飞镖射到海里怎么办?难道就得跳海?”爱多知道世界地图71%都是海,飞镖扎到海里是一个概率很高的事情。 

“不会的,神自有安排。”白头巾依旧面无表情。

爱多被那个可疑的夜晚搞得有点头晕,泡了两个多小时的澡也让他有些轻飘飘,他想来都来了,赶紧扎完回家吧,于是就随手把飞镖往墙上一扔,扔完他一看然后扭头跟白头巾说,”你看,扎到海里了吧?”

那支飞镖扎到了地图上中国的一片海里了,白头巾依然面无表情,“地图大,你再凑近看看。”爱多有点烦了,他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但他还是走到了地图前,这一看让他吃惊不小,飞镖扎在了海上的一个小岛上,相比硕大的地图,这个岛极小,几乎就是个小圆圈,但飞镖确实不偏不倚的扎到了这个圆圈里。

“你说的那个圆圈就是南田岛,我们这儿?”我没好气地问。 

“是啊,就是这儿,你怎么知道的?”爱多一脸讶异的问。 

“大哥,你逗我玩呢,一会儿修鸟一会儿飞镖的,你挺能编啊。”我对于爱多被我揭穿还一脸严肃的表情有点来气。 

“你以为我说的都是假的?”爱多听明白了。

“废话,这还能是真的?”我并不想跟他进行无意义的争论。 

“也难怪你不信我,我自己也很迷惑。”爱多对于我的质疑显得很沮丧,继续絮絮叨叨讲他那些可疑的经历,我喝的有点多,听得晕晕乎乎的,最后我们不欢而散。 

第二天上午我头疼的厉害,只记得爱多后来给我叨逼叨他怎么抛妻弃子,舍家舍业,辗转来到中国,然后四处打工,半个月前终于找到了一份帮俄罗斯人的轮船监工的工作,来到了南田岛。

“兄弟,你说我来这儿应该干嘛?”爱多一直问我。

“我哪儿知道啊,你想干嘛干嘛呗!”我对于爱多执着于编故事这事有点没好气。 

“我每天都在大排档坐着等信号呢,我到底该干嘛?”爱多还在纠结,“它把我指引到了这儿,却没告诉我该干嘛,会怎么样啊?你们中国人有前世这一说,你说我前世会不会是你们岛上的人啊?”

“老兄,太晚了,我得回去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就是被那个白头巾给耍了。”我不想再陪他纠结,草草收拾东西回了家。

“乃姆逼!”爱多居然活学活用,把我教他骂人的方言用来对付我了。

暑假临近了尾声,我也逐渐忙了起来,没时间再去陪爱多喝酒,爱多打了两次电话见我不来也就不再打电话了。回学校报道前一晚,我去大排档找爱多,跟他告别,他神情有点恍惚,颓然跟我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兄弟,你说的对,我被白头巾那老头给耍了,我明白了,这就跟试图修复神的鸟一样,根本就不该修复,根本都不该有雕像。我想来这儿,我就能来这儿,我也可以不想来这儿,但也许我还是会被弄到这儿来,我们怎么做都只是我们的自我猜测,我们怎么做其实都是错的,也都是对的,我被耍了……” 

爱多像是喝多了,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加上本来英语就不好,我也没听懂多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再见”。 

那年过年回到岛上时已经没人再提起爱多这个土耳其人了,也许是大家习惯了,也许是他离开了,总之我再也没听到他的消息,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淡忘了爱多。

2012年我去了土耳其旅游,来到安塔利亚,那是一个海面碧蓝的海滨城市,红色的屋顶、明黄色的墙、海边停满了属于富人的白色游艇,沿着海滨路一直走,尽头是安塔利亚博物馆,LP上介绍那儿有个“众神殿”,我便依着LP的介绍去看了。 

那是一个被刷成橙色的陈列厅,一个个古希腊神像按照地位站在大殿的两侧或中间,甚是壮观,仿佛置身于古奥林匹亚山,众神沉默不语,看着游人无礼打量的目光。进馆时,我随手取了一个介绍折页,上面说镇馆之宝是一尊宙斯神像,雕工之精美在出土的雕像里是罕见的。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宙斯神像,就在大殿的正中位置,宙斯肌肉匀称,垂头沉思,在我这样的门外汉看来也确实堪称完美,然后我猛然注意到宙斯像缺失的鸡鸡,断口处平滑,仿佛本来就该没有一样,我实在无法想象应该给他怎么补上一条鸡鸡,竟怅然若失了起来。 

“凡人有什么资格定义神的鸟的大小长短?”我忽然想起爱多的话,猛然一惊,清晰的想起他跟我描述的修复雕像过程,还有那个可疑的土耳其浴室。

我疯了似的跑出众神殿,凭着爱多给我的模糊的描述跑到5公里外的安塔利亚老城区,到处去找那间“可疑的”浴室,但我终究是徒劳了,既没有找到那家可疑的浴室,也没碰到包白头巾的中年人。

从土耳其回来后,找爱多问个究竟的念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妈,你还记得那年咱们那儿来的那个土耳其人吗?”我给我妈打电话。 

“嗯,记得啊,你问他干嘛?”

“他后来怎么样了?” 

“谁知道啊,听说天天就是喝酒吃烤串,喝醉了还会用方言骂人,后来俄罗斯人把他解雇了,就不知道去哪儿了,你问他干嘛?”

“哦,没事,我这不刚从土耳其回来嘛,想起来就问问。” 

我知道我大概再也找不到爱多了,就像爱多所说的给神修复鸟一样,你修复了只是你觉得是对的,但谁又能知道该是怎样的呢。

“神存在于偶然之中,白天和黑夜共存,偶然与必然同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也都不是他的安排。”

我只好接受“让我找不到爱多问个究竟就是最好的安排”这个安排了。


作者梅叶挺,青年作家、广告公司合伙人

本文选自梅叶挺作品《岛上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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