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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地人物] 李舒:怕流水年华春去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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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1 05: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 

 2016-05-13 李舒 山河小岁月

我其实很讨厌写悼念文,但这个春天,我没少写。


葛存壮先生贺友直先生前几天刚走的梅葆玖先生,这个母亲节,李世济先生也去世了。


但不知怎么的,我居然有点松了口气。




李世济之一生,“命运多舛”四个字,毫不夸张。


她最大的愿望,是干爹可以收自己做徒弟,然而一辈子不可得。


她40岁时才得了独子,爱若珍宝,然而,这个儿子在她68岁时车祸身亡,留下两个孙女。


丈夫从此得了抑郁症,在她74岁时,亦撒手人寰。


身患糖尿病的她一个人抚养孙女,还要参加各界活动、培养学生,以弱质女流之身,实属不易。


不过,她并不喜欢别人把她看成“弱质女流”。


如果没有选择唱戏这条道路,李世济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程砚秋和李世济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她本来是世家的小姐,和《锁麟囊》里的薛湘灵一样,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嫁妆的花样儿不好,衣食无忧,全无烦恼。父母为她起名“世济”,想必是希望她长大能够“悬壶济世”吧。



△李世济的《锁麟囊》


然而她偏不。


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的女大学生李世济,忽然变成了京剧女演员李世济。


而票友下海之艰辛,非常人可比。“四大须生”之言菊朋,以公务员下海专业唱戏,被张伯驹嘲笑“高帽子、宽脸子、短胡子、洗鼻子,装孙子”。我的一位下海唱戏的女性友人,被同行欺负,称她“连彩裤也不会穿”,这样的心酸,初下海的李世济,想必也深有体会吧。




我第一次见李世济先生,是在2005年。那时我在复旦念研究生,功课不算紧张,天天迷京戏,每周去应家孚伯伯(沪上著名的老琴票,师从程砚秋的琴师周长华先生)家调嗓子。彼时,我参加了一点比赛,有点得意忘形,有时候居然想着要下海。应家伯伯听了微微笑:“哟,要学李世济啊!”


他介绍我在寒假去北京,让熊承旭老师给我说《骂殿》和《碧玉簪》。熊老师负责给李世济拉二胡。



△2006年6月,熊老师来上海,我们合了一张影。熊老师2008年11月1日去世。


熊老师为人善良谦和,每每有戏迷要求签名,他都说,你们应该找李世济老师签。虽然身体不好,他对我却毫无保留,倾囊而授。那个冬天,我们吃了很多顿窑台涮肉,也聊了许多程派的事儿,讨论最多的是程砚秋的“老路子”和李世济的“新路子”。


为了大家更直观,我剪切了程砚秋先生的和李世济先生的“春秋亭外风雨暴”作为比较:



老实说,我对李世济的新程派并不感冒,觉得太过浅显,不是程砚秋的婉转沉郁。我最迷恋王吟秋先生,因为他的行腔,他的吐字,他的气韵,他的一颦一笑,都像极了程先生。


我素来鲁莽,在熊老师面前,也常常忍不住腹诽几句“新路子”,熊老师非常大度,并不怪罪我。他说:“你以为就你爱程砚秋啊,我和老唐也爱啊!”


老唐,就是唐在炘,李世济的丈夫。



△李世济和丈夫唐在炘


认识唐在炘时,熊承旭22岁,正在中国银行上班。唐在忻的父亲唐至上毕业于英国牛津,在他的严格教育下,唐在炘考上了圣约翰大学,学习建筑专业。他们相识,确实因为京剧,因为程派。


“程先生好听啊,我们一有时间就在一起切磋,唐在忻和周长华学过,我们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什么时候能给程先生拉一段!”


这个愿望居然很快实现了。1946年,唐在炘、熊承旭、闵兆华在上海茂名南路与来上海演出的程砚秋见面了。这些会说英语会开汽车的“洋派”大学生这么喜欢自己的程派艺术,程砚秋先生自然是非常欢迎。


我问起当年见程先生的情景,熊老师说:“激动,觉得像做梦。”


也是在这年,“三剑客”还认识了一个叫李世济的12岁女孩。程砚秋叫他们去李宅给李家大小姐伴奏,他们很是不以为然,及至见面,一曲《骂殿》,三个人惊呼:“还蛮像程先生!”



△程先生是最帅的!


不过,那时候,大概谁也想不到,这四个人的命运,之后会捆绑在一起,。更想不到的是,这四人中的两人会结为夫妇。


一日,熊老师让我去李世济先生家拿东西。拿什么我忘了,只记得去之前有点紧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然而我错了,她说一口上海普通话,听说我从上海来,又在复旦念书,她蛮高兴,请我喝咖啡。喝的是黑咖啡,没有奶,也没有糖,我很诧异。“我只喜欢喝黑咖啡。”她的身上,依稀仍有当年上海小姐的作派。


我给她看我拍的上海照片,其中有一张西湖公寓(即解放前的华盛顿公寓),在衡山路和高安路口,她的父亲李乙尊曾经在这里居住,邻居中还有如今鼎鼎有名的沪上名媛严仁美。她似乎不大清楚这件事,一下子翻过去,看我和她弟弟还有应家伯伯打麻将的照片,哈哈大笑。



△西湖公寓


李世济的祖父曾任安徽提督,父亲李乙尊是民革地下党员,1940年代,他表面经商,实际与政界关系紧密,他在上海霞飞路的寓所就是民革地下党联络处所在。建国后,李乙尊还做过李济深的秘书。


李世济结识程砚秋,靠的是父亲的关系。因为李乙尊有位铁哥们,叫许伯明。许伯明与冯耿光、李泽戡并称为“梅党三巨头”,与程砚秋的渊源亦很深,罗瘿公为程艳秋赎身,许伯明是当时银行借款的担保人。李世济与程砚秋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许家的宴会上。


程砚秋欢迎世家子弟爱好程派,然而下海唱戏,是另外一回事。


对于李世济的“下海”,程砚秋只撂下一句话:“我只有学医的干女儿李世济,没有唱程派的学生李世济。”程砚秋在梨园多年,当然深知做戏曲演员之不易,他自己的儿子,个个都去念书,绝不涉足戏曲。这句话,是拒绝,也是爱护。


但李世济不撞南墙不回头。


终于,干爹和她,近乎决裂。



△后排站立的男子是王吟秋先生


后来,李世济在各种采访中都提到,周总理曾经有意说服程砚秋收徒,并且程砚秋本来已经应允,等她从莫斯科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回来,就收她做徒弟,然而却忽然病故,所以,她其实是程先生的学生。


这个说法没有得到更确切的佐证,程永江先生(程砚秋先生之子)生前也否认了这一说法。但我理解她的强调,再强调,因为没能拜师学程,是她一辈子的痛啊!


所以,我曾在某次纪念程砚秋的演出中,见她大轴演出,唱的是《文姬归汉》里的“深深拜”,背景是巨幅程砚秋画像。她对着画像真的深深拜下去,也许,她希望用这个方式让所有人承认,她真的是程砚秋的学生。


但那段“深深拜”,并不是程砚秋的原版,而是李世济自己改编的。程砚秋的老版本里,蔡文姬最后并没有欢天喜地地回去,我还是更爱那句家国不能两全的“到如今行一步一步远足重难移”。




2005年冬天,在她家里,当我说起自己心痒想要专业唱戏时,她用上海话说:“啊呀,唱戏么白相相可以了,侬好叫念书。”


劝我不要下海的李世济,自己走上了专业演员的道路。同时下海的,还有她的“三剑客”。四个上海人,在北京开始了北漂生活。


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但她还是成功了。


她第一个恢复演出了《锁麟囊》,她拥有一堂所有人都羡慕的大乐队,她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京剧舞台上,毫不夸张地说,比张火丁还要红。我的一位六零后老友,曾经和我说起第一次见她和叶少兰的《会审》,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好听的旦角。彼时,舞台上多为张派,所谓“十旦九张”。而李世济的出现,是一股清流:“我父亲是老程迷,我带他去看李世济的《锁麟囊》,他看完了很不以为然,说这哪是程派啊,我们对他也不以为然,我们又没见过程砚秋,我们觉得李世济很像薛湘灵。”




这对父子的观点,可以说,代表了当时绝大多数戏迷的看法。老戏迷觉得李世济的高亢激越,和程砚秋的含而不露完全背道而驰。新戏迷则不管,他们喜欢这个“可爱版会嘟嘴”的薛湘灵,更何况,是李世济,让他们知道了程砚秋。


我曾经还想让她多谈谈她的老唐,但她只是说“老唐很令我尊敬”,“他拉的《梅妃》,我还没有开口,他已经用音乐把我带入意境,我已经眼泪满眶。”“有他在,我就放心。”她拒绝和我说他们的爱情故事,也许也不必说,一切都在舞台上了。


最后一次见她,好像是在长安大戏院,台上有男演员表演四大名旦,到程派时,唱的是一段《春秋亭》,明显学的是她,故意夸张地耸肩摇头,挤眉弄眼——这是她晚年演出时,因为气力不足而产生的缺陷。


台下的观众哈哈大笑,她看了有点着急,不停说:“我哪里是这样的,我哪里是这样的?”


那一刻,我忽然有点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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