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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全民故事计划》第202期:夺回被拐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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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3 07:1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夺回被拐的少女 

 2017-10-23 罗与张 全民故事计划

电话那头传来年轻男人斥责的声音,“谁让你打电话的!手机交给我!”


全民故事计划202个故事



时间:2013年3月16日,上午


老蔡十七岁的女儿叶子失踪了。确切地说,老蔡是这一天才发现叶子失踪了。


叶子在偏远的村办学校断断续续读完小学和初中,八个月前第一次离开农村,来到市技校学习计算机。老蔡则在邻省几个小县城内做游走木工,已经十多年,皮夹里留着的还是叶子九岁生日时扎两个羊角辫的相片。


这座城市地处省界交汇处,老蔡从工作的地方回来大概需要四个小时车程,算不上远。每隔两个月,老蔡会以送生活费为由来市区看看叶子,带叶子外出改善一下伙食。用餐时老蔡往叶子碗里夹菜很多,说话很少,除了考试成绩和生活费是否够用,其余时间基本被咀嚼声占据,午饭过后父女二人又各自踏上自己的求生和求学之路。


这天上午,老蔡如往常一样赶到学校,得知叶子已经离校三天,没有请假,也没有跟身边要好的同学交代去处。老蔡有些紧张,一边努力在心里安慰自己“孩子只是贪玩”,一边拨打叶子的电话,平日可以轻易呈现出各种小巧木制品的双手,竟在按键宽大的老年手机上瑟瑟发抖。


电话有时候是通的,但无人接听;有时候里面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有时候等待了很长时间,可手机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就自动挂断了。


叶子的班主任问老蔡,她平时有哪些关系好的朋友同学或朋友吗?老蔡摇摇头;又问老蔡,她有哪些常去的地方,老蔡又摇摇头。班主任小声嘟囔,没见过这么不关心孩子的家长。老蔡自知理亏,生生把那句“没见过这么不关心学生的老师”咽了下去。


保卫科长劝老蔡报警,老蔡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这是否属于警察的受理范围,也不肯相信女儿的失踪会产生需要警察出面的后果。老蔡想自己先找找看,可走到技校门前的十字路口,完全不知道叶子三天前站在这里时选择了哪个方向。


老蔡顺着其中一个方向沿街询问商铺,用蹩脚的普通话描述了叶子的外貌,店主们都表示没看见过这样一个女孩。老蔡走累了,就坐在马路牙子上,乘着休息的空档继续拨打叶子的电话。这一次,电话不仅通了,还有人接了。


老蔡弹起身子,努力维持呼吸节奏的平缓,好让干涩的喉咙能够顺利发出声音,“叶子,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老蔡吼道,“你说话呀!”


电话那头传来年轻男人斥责的声音,“谁让你打电话的!手机交给我!”紧接着一阵嘈杂,听筒里没了声音,再拨过去,又恢复到关机状态。


老蔡再没有丝毫犹豫,招停出租车,直奔公安局。


时间:2013年3月19日,清晨


报警后,老蔡就一直在我单位门口焦虑地徘徊,每天夜里十一点左右离开,第二天清晨不知几点赶来。一听见单位的办公电话响起,老蔡就会扒在接警窗口侧耳倾听,生怕错过任何有关于叶子的消息。


那段时间“蓝可儿事件”在网络热议,女性失联的新闻也频频爆出,叶子的失踪令我倍感压力,想尽办法做了不少工作。先根据老师和学生对叶子离校当天的回忆,调取了校门外十字路口相应时间段的监控录像,发现叶子拖着行李箱横穿马路,直到从摄像头覆盖范围内消失,一名头戴鸭舌帽的年轻男性与她同行,不经意间留下了一张不太清晰的正面照。确定了老蔡最后一次与叶子通话后,叶子手机的关机位置在浙江省台州市境内的绕城高速上。


调取了叶子入校八个月以来的通话记录,按照通话次数的排序,从多往少一一联系,确认对方的身份,排除对方嫌疑,以及询问近几天是否与叶子取得过联系。令我有些意外的是,老蔡作为叶子的父亲,通话次数排在了二十名开外。


老蔡在得知叶子手机的关机地点后准备动身前往,我问他去了那边能干啥,他说发寻人启事。我说那有个屁用,他便干嚎着哭,我说等我两天,我给你想办法。


最重要的一项进展,是我找到了叶子的QQ号。由于调取QQ聊天记录需要经过腾讯公司的协助,因此各种审批手续就占去了一天时间,等我拿到叶子的聊天记录,已经是3月18日的夜晚。


好在叶子的QQ好友并不多,很快我就从中筛选出一个网名叫“斯文”的网友,通过两人的聊天记录可以确定,叶子离校那天在校门口与她同行的年轻男子,就是“斯文”。


“斯文”在QQ空间里回复别人的留言时无意间透露过自己的姓名和籍贯,也上传过自己的自拍照片,因此“斯文”的真实身份也很快落实。


3月19日清晨,接警室的木门被我推开一条缝,老蔡如前几天一样背靠墙壁坐在地上打盹,嘴角悬垂的口涎拉扯着头和身子往一侧偏下去,即将失去重心的那一刻又如触电般坐正,脑后头发摩擦脱落的墙皮,空气中扬起一阵乱糟糟的浮尘。被白灰呛醒的老蔡发现值班室的门开了,箭步而入,与门内躲闪不及的我撞个满怀。老蔡一边道歉一边退到了门外,“张警官,有消息了吗?”


我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闷声回答:“收拾行李,晚上跟我一起上火车。”


“去哪?”


“安徽阜阳。”


时间:2013年3月19日,深夜


其实我并没有查清“斯文”把叶子带到了何处,可叶子前后加起来已经失联六天了。老蔡等不起,我也等不起。手头现有的证据只指向两个地方——手机关机地点浙江省台州市和“斯文”户籍所在地安徽省阜阳市,经过同事之间的讨论,认为去台州市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去阜阳市至少能找到“斯文”的家属。


2230分,我和同事打车到了火车站,打开车门就被迎面而来的春寒逼出一连串喷嚏。远远看见老蔡带着他的堂弟,也就是叶子的堂叔,蜷缩在检票口的大型广告牌后面。疾风忽起,从广告牌下方的缝隙钻进去,吹散一地烟头。


列车23点准时发车,由于是临时做出的出差决定,当天的车票已经买不到了。利用了一点职务便利,和同事在检票口掏出警官证,便免去了安检直接去了月台,月台上又掏出警官证冲着乘务员晃了晃,便被领去了乘警所在的那节车厢。在乘警的安排下,一行四人住进了原本留给列车工作人员休息的那半节卧铺车厢。倒不是吃不得站票的苦,只是希望能有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夜。


天亮了还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


入睡没多久,我被老蔡反复起身的声响吵醒,他想向我道歉,被我立在唇间的食指制止,撇撇头,示意他去过道里谈。


“睡不着?”我撕开一包烟,递给老蔡一支。


“嗯。抽我的吧,丑烟,别嫌弃,不抽就是看不起我。”老蔡把我递过去的烟推回来,同时反递给我一支红梅,我接过来点上。


“担心女儿?”


老蔡没回答,“啪嗒”一声把烟点上,或许是打火机蹿出的火苗过于生猛,老蔡眉宇间猛地拧紧了一下。


“蔡叶子,这种名字很奇怪呀。”我见老蔡不作声,主动提起一个话题。自从老蔡报案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跟他聊与案情无关的东西。


“她跟妈妈感情好,改了跟妈妈姓。”老蔡一口气嗦灭小半支烟。劣质香烟燃烧过后扩散的烟气十足,将我和老蔡包裹,夜深人静的车厢连接处仿佛变成一个白色树洞,老蔡躲在其中,将生活的艰辛喃喃道来。


叶子妈妈一直有病在身,导致老蔡一家的生活十分拮据,老蔡也因此常年离家奔波。2003年,叶子妈妈在市医院做了场手术,却因失血过多没能从手术台上醒来。当时关于医疗事故的认定还很模糊,老蔡只是拿到了一笔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的12万补偿款。


下了葬,还了债,叶子妈妈的兄弟拿走一部分,余下的钱翻修了乡下的危房,基本不剩多少。此后叶子执意要跟妈妈姓,随着姓氏一起改变的,还有她与老蔡原本就疏离的关系。据老蔡自己分析,他觉得叶子将母亲的离世归咎于父亲在赚钱方面的无能。


“张警官,我当爹是不是当得很失败?”老蔡把这些年的琐事说得很凌乱,我尝试整理出一条完整的时间线,却被老蔡突如其来的提问重新打乱。


“我还没结婚,没做父亲,无法给出评价。”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只反省自己是否是个好父亲,叶子妈妈过世之后,难道你不觉得将母亲的那部分责任扛起来才是重要的吗?”


老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续上一支烟,话越来越少,零星想起点什么就再跟我说两句,渐渐只剩下车厢胶皮摩擦的吱呀声。


“我说话比较直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包括最坏的,而且即使找到了叶子,如果离家的行为是叶子自愿的,我们公安机关是无法采取强制措施的,怎么把她带回来,要靠你自己。”


“我明白,只要能见到她,我就一定能把她带回家……”


时间:2013年3月20日,中午


列车早上七点多到达阜阳市,打车到县城,再转两趟村通班车,步行五、六里,终于在平矮的瓦房群间看见派出所特有的蓝白色外墙,再看时间已接近正午。


经过沟通,派出所民警给安排了一辆民用面包车,载着我们四人前往“斯文”所在的村。


接近村口,忽然从村子里传来持久的鞭炮声,虽然是毫无根据的不安,可我当下内心确实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派出所民警说他先以常规入户走访的名义去村里探探风,打听一下“斯文”最近是否回过村,我们四人就在村口等着。过了一会派出所民警在村长的陪同下脸色尴尬地走出来,说跟村长打听到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消息:“斯文”家正在操办婚礼。


老蔡和他堂弟一听就坐不住了,哭喊着就要往村子里冲,我和同事连拖带拽也拦不住,最后不得不上了手铐才将二人拉停。我用手肘把不停挣扎的老蔡顶在车门,小声质问,你答应过我不冲动的,忘了?老蔡鼻涕眼泪交织而下,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接着问,你想不想听听我给你分析分析这个事儿?想不想要我帮你?老蔡楞了一会儿,木讷地点点头。


我也松了劲,附在老蔡耳边轻声解释:“首先,咱们并不能确定里面跟‘斯文’结婚的姑娘就是叶子,你这么贸然冲进去,万一不是叶子,坏了别人的喜事,会引起众怒的;其次,如果新娘真的是叶子,是不是说明叶子很安全?是不是让你心里最大的石头落了地?”我见老蔡脸上的怒气渐渐褪去,完全放开他,继续说道:“最重要的,叶子才十七岁,根本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也就是说根本打不了结婚证,这婚结的根本就不受法律保护,无非就是摆个酒席,翻脸就可以不承认的,有什么来不及的。”


老蔡听我说的有理,像个孩子一样抽抽着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说先进村,见机行事,却忽略了一旁把我们所有行为都看在眼里的村长。村长领着我们的面包车往“斯文”家开,开到接近一车宽的田垄上,村长说就停这儿吧,他去把“斯文”家人喊过来,而我们当时并没有对此感到疑惑。


“斯文”本身也只有19岁,同样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在父母、亲戚和其他村民的簇拥下,一对新人神情复杂的向我们走来。“斯文”的父亲第一时间表现出“欢迎娘家人到来”的热情,并且解释两个小孩是自愿结婚的,家里觉得姑娘不错,就想着先把婚宴办了,打算过几天回门时再登门向娘家人解释。


我问叶子,你是自愿结婚的吗,叶子点点头,干脆地答了一句“是”,看不出被人胁迫的样子。老蔡一听又受不了了,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失控,冲进对方人群把叶子拽了出来,钻进面包车里,反锁车门。


短暂的沉寂后,不知何处响起一句“抢人了”,原本就蠢蠢欲动的村民中像是被扔进一块催化剂,助燃出我从警至今最心悸的场面:大约两百名村民从田垄的两头聚集过来,有节奏地喊着一些我听不懂的方言,手持各种我见过和没见过的农具,重重砸在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泥坑。


我和同事也顿时慌了神,敲开车门,和老蔡、叶子、老蔡的堂弟一起躲进车里。派出所民警在车外试图控制局面,却起不到任何作用。围上来的村民,有的尝试撬开车门,有的砸碎车窗,打算把点燃的鞭炮扔进车厢。见我们依然无动于衷,于是转移到一侧农田,把面包车往另一侧农田里推,小小的面包车在细窄的田垄上摇摇欲坠。


时间:2013年3月20日,中午


面包车的左前轮和左后轮已经离开地面,马上就要翻入农田。我突然抓起老蔡的衣领,“这样我们都走不了,你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把女儿安全带走。”说完我也没有等老蔡答应,直接对着车外喊。


“误会了,我们不是抢人,只是叶子爸爸很多天没见到女儿了,想单独跟叶子说说话。”我尽力让声音盖过人群的嘈杂,推车的力量减弱了。


“叶子爸爸其实是同意这桩婚事的。”左侧两个车轮终于落地,陈旧的减震系统让车身颠簸的很厉害。


“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吃酒呢。”说话间我打开车门,和同事一起使着暗劲把叶子、老蔡和叶子堂叔拽下车来。


刚刚还躁动的村民瞬间把田垄让出一条道,道的尽头是“斯文”一家。我们心有余悸的走过去,再次重复了我刚才说的几句话。“斯文”的父亲倒是一个简单直爽的人,见老蔡同意,抬手就把我们往婚礼现场迎。老蔡焦虑的顺着村道往里走,我附在他耳边悄悄说:“看见没,你只要装作同意的样子,男方家人就很客气,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会儿坐下来,我再跟你说后面该怎么做。”


我和同事、老蔡和堂弟被当做娘家人安排在主桌,开席后不时有人过来敬酒,老蔡表情尴尬地回应着。等人们的敬酒方向转移到其他酒桌后,我低声对老蔡说:“你一会儿跟‘斯文’的父亲提两个要求。第一,按照我们那边的规矩,办婚宴三天后,新郎要带着新娘回门,等‘斯文’带着叶子回到我们那边,再把他赶走,到了我们的地盘就由不得他们了;第二,你就说很多天没看到女儿,加上是第一次来阜阳,希望这几天晚上能跟女儿住在一起。”


“为什么晚上要跟女儿住在一起?”老蔡表面保持僵硬的笑容,尽量不动嘴唇肌肉,身子向我这边靠过来一点,小声说道。


“昨晚我怎么跟你说的,借这个机会多跟叶子说说话。而且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叶子这几天有理由不跟‘斯文’同房,免得吃亏。你就跟男方家属说小孩没有妈妈,出嫁前要由父亲代劳跟女儿谈心,交代一些婚后的规矩,对方如果不太能接受,你就说也是我们那儿的规矩,不守这个规矩的女人容易克夫,他们就会同意的。”


虽然叶子可能在失联的几天里已经跟“斯文”同房,但我能替老蔡考虑到的事,就要尽我所能的帮他避免。“斯文”父亲或许感动于老蔡如此干脆地答应了婚事,一口闷下整碗白酒,满面通红的答应了上述两个要求,甚至出乎意料的同意了让“斯文”第二天就带着叶子回门。其余村民见这对“亲家”转眼就和谐了,起着哄将“斯文”父亲架起来去别桌敬酒了。


我推敲了一遍计划,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才敢放松下来环顾四周。群山环抱,虫鸟低鸣,田中作物新芽初长,窗台腊货倒挂成瀑,几十分钟前差点爆发集体袭警,现在又因为一场不受法律承认的婚礼陷入狂欢,这片村庄的丰饶与贫瘠在觥筹交错间不停地切换。


后记


次日清晨,我和同事、叶子、“斯文”、老蔡、老蔡的堂弟,在“斯文”家人的目送下踏上归途。一路上我们都尽量与“斯文”和平相处,胡乱讲了一些有关我们当地结婚回门的规矩,聊了一些关于“斯文”的成长经历。列车靠站后,老蔡和堂弟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叶子强行拉上回县城的班车,而我和同事则给“斯文”戴上了手铐。


“斯文”反应过来后也有一段时间的反抗和咒骂。我将一张返程车票和一张空白拘留证摆在他面前,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拿着车票回去,要么我就填写拘留证。“斯文”害怕真的被关起来,最终选择拿着车票离开。


四天后,老蔡带着意识到自己行为危险的叶子到单位找我,我因为办理其他案子去了外地而没能与他们见面。老蔡给我打电话,还是火车上发烟时的做派,说给我拿了一壶自家榨的菜籽油,只有这个经济条件,让我一定收下,不然就是看不起他,我笑笑,让他放在办公室。


叶子把电话抢过去:“叔叔,你能告诉我是怎么找到我的吗?”


被一个小我9岁的姑娘喊叔叔让我有些不太适应,我哈哈一笑,告诉她:“是你爸想办法找到你的,你去问他吧。”



题图:源自电影《盲山》剧照



作者罗与张,刑警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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