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办公室恋情

源济

他们不是办公室恋情 

原创 2017-10-23 张爱菊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办公室里会萌发各种各样的情感涟漪，

有些是年轻男女的爱恋，

有些是同事间的惺惺相惜，

有些是上下级间的理解与同情，

当然也有某些注定不该滋生的暧昧。

 

他们不是办公室恋情，却难免会承受“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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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故事】

他们不是办公室恋情

作者 |张爱菊

图片来自《单身男女》剧照

一

 

戴莲不算漂亮，但很有文艺气质，喜欢穿口袋多的衣服，像时刻奔走在路上的旅行家。

 

整个财务室就三个人，戴莲，我，以及老潘。

 

老潘四十八九岁，是个没什么笑容的人，也不怎么抬眼看人，好像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端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放一本书，旁边放着一杯茶水。老潘紧盯书本的眼珠通常是凝滞不动的，然而三两分钟后，仍会传出书页翻动的声音。

 

我和戴莲私下总是吐槽老潘，说他看书根本没看进去，无非是在心里默念数字罢了，当数到180时，哦，三分种时间到了，该翻页了。

 

在我和戴莲眼中，老潘不仅爱“演”，还尸位素餐。身为财务经理的他，对最基本的会计科目都一窍不通，每天能做的就是签字盖章，以及“目不转睛”地看书。后来得知，他是公司出资人之一，我和戴莲才将他的无所事事看成了一种理所应当。

 

办公室里时常寂静无声，待在那寂静里，事情并不繁杂时，我和戴莲总会不约而同地伸一个懒腰，然后无声地笑一笑，不敢攀谈，因为老潘在“看书”，需要安静的环境。

 

一天下班，等老潘步出办公室后，戴莲一边狠狠收拾东西，一边用那种忍无可忍的口气告诉我：“我准备换份工作，在这里工作有一股压抑死寂的气息。”她边说边望了望老潘的座位，意思是这压抑和死寂的气氛是老潘生产和制造出来的。

 

此后，戴莲一边依旧上班，一边私下找合适的工作准备跳槽。也许是下定决心要离开，戴莲就有些无所顾忌，上班时总是哼唱一些歌曲，那是2005年，《美丽的神话》、《披着羊皮的狼》等歌曲风靡一时的年份，戴莲将这些歌曲重复着一天能哼唱好多遍。

 

当戴莲哼唱时，我偷眼观察过老潘的反应，发现他并无不悦之色，也没去制止，反而总是将散落在书本上的目光聚拢，带着点快感地望着戴莲，死灰般的眼睛里竟像复燃似地闪出一星半点的火花。

 

一个月后的一天，戴莲忽然告诉我说，她暂时不准备换工作了，她发现她对老潘是有好感的。过度的吃惊，使我下意识张了下嘴，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戴莲三缄其口后终于向我诉出一切。

 

 

二

 

戴莲说，一个月前的一个周末，她想来公司打印几份个人简历，用于找新工作时的需要。当她打开办公室的门，差点吓得失声喊叫。映入眼帘的是，老潘正失神地坐在她的座位上，手臂上缠绕着她的一件毛线衣。

 

那件毛线衣是戴莲放在办公室搭腿保暖用的，当时所就职的那家公司冬天是不开空调的。

 

戴莲没有过多描述当她和老潘目光相撞时的那份惊诧，但她说出了那份尴尬。她说，当时老潘窘得满脸通红，赶紧将毛线衣从手臂上火速拿下并放在椅背上。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一个老男人除了醉酒外，也会面红耳赤。老潘目瞪口呆了许久，然后站起身，想走，又没走，踌躇了好一会儿，索性告诉戴莲道：“你唱歌蛮好听的，我好像是有些迷恋你，控制不住。不过我不会怎么样你的，放心好了……”

 

戴莲听罢，心里无过多情绪，因为事情发生突然，她还反应不过来，就只是觉得震惊。当老潘离开后，她忽然发现她在浑身发抖，但不是气愤，而是难受，在某个瞬间，她蓦然觉得老潘是可怜和孤独的。

 

“好奇怪哦，我以前那么讨厌老潘，到最后怎么又会对他产生好感呢？”

 

戴莲说那话时，一脸的混沌难解，看得出她心里也在挣扎和纳闷，毕竟她和老潘年纪相差悬殊，她才二十出头，老潘已经到了近乎知天命的年纪，再者老潘其貌不扬，事业一潭死水，而且还有家室。

 

 

三

 

要说戴莲和老潘在谈恋爱，似乎并不妥，两人在一起一点出格的举止都没做，下班后也是各奔东西，各走各的。

 

但要说两人之间风平浪静、毫无涟漪，那显然更不对，老潘整个人像换了一层皮，以前身上那种死气沉沉荡然无遗，容光焕发得犹如年纪减少了一半。而戴莲呢，每每看向老潘时，眼睛里的柔光比水都软，甚或还夹杂着一缕崇拜。

 

两人总是不停地聊天，似乎有聊不完的话语。从音乐聊到文学，从电视剧说到明星。那时我才惊觉，原来老潘的衰老皮囊下，跳动的是一颗依然年轻的心，他对各路明星的绯闻竟如数家珍，还喜欢听流行音乐。

 

总之，他和戴莲之间是相通的，没有所谓的鸿沟。

 

有一次，大约是受了天气影响，外面秋雨连绵，里面的聊天也透着一股湿答答的伤感。老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他的婚姻，他说他当过知青，返城时已年近三十，感情上没选择的余地和资本，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情况下，就听别人的介绍，与一名年纪相仿的女性结了婚。

 

或许是受了老潘情绪的影响，戴莲也说起了她的家庭。她说她的父亲脑子有病，我第一时间理解成她的父亲是神经病，但不是，从她后面对老潘的倾诉中得知，她的哥哥很小就患白血病去世了，自那后，失去唯一儿子的她的父亲性情大变，变得暴躁不已，倒是不家暴打人，但经常摔东西，这使得她从小就对父亲望而生畏，更别提亲昵和靠近。她还说因为父亲的影响，在遇到老潘前她一直不敢也不愿与异性有过多接触，更别提与异性谈恋爱了。

 

两人说得唉声叹气，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正互诉衷肠呢，财务室的门忽然被推开，走进一个人影：“老潘哦……”

 

话未尽，却戛然而止。大约来者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当时老潘和戴莲虽然手没握在一块儿，但面对面坐着，四目相望着，明眼人一看就知情况非同一般。

 

“老潘哦，公司接连两月都没做过一单生意了，再这样下去，公司恐怕要完蛋了。”

 

来人是公司老总，他呆立了一会儿，终于重新找到语感，讲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四

 

接下去，老潘接连两天都没来上班，事先也没说原委。

 

戴莲很是坐立不安，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时就充满期待地紧盯房门，等脚步经过后，就垂头丧气地低眉耷眼。她不停地问我：“你说老潘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你是知道的，我和老潘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我有些不以为意，想说“老潘已经算是精神出轨了”，又怕戴莲承受不了这样的话，就只好说道：“作为同事，你可以打个电话给老潘嘛。”

 

戴莲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大约是有些心虚，生怕接电话的是老潘的老婆。

 

又过了一天，老潘终于来了。一踏进办公室的门，就迫不及待地望向戴莲，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时，很有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热烈意味。

 

老潘表情轻松，很显然，他自身并未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不等戴莲开口问，就连声说，这几天累坏了，去各大车站围追堵截，可是一无所获。

 

原来老潘是去车站帮着寻人去了。老潘有个同时期下乡和返城的朋友，一直没能娶上妻，年到五十了，前不久倒忽降“桃花运”，于一个偶然机会下，认识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外地女子，两人一拍即合，相识十来天后结婚证尚未领取就先行办了酒席。几近年迈才得娇妻，想必是有种天上掉馅饼的狂喜之感的，谁知掉的不是馅饼，而是陷阱。

 

老潘的这个朋友在结婚当晚因为高兴，喝得酩酊大醉。清晨醒来时，发现身旁是空的，娇妻不知所踪，再拉开抽屉，结婚所收的礼金也一并不翼而飞。人财两空的他，四处打电话召集朋友，老潘也在列。

 

这群人分头去各路车站追寻女子，并逐渐推远，周边城市的车站也全都搜寻了一遍，但那女子就像会遁身术般，就那么凭空消失了，老潘他们连个相似背影都没瞧见。

 

老潘讲完这几天的经历后，可能感到他朋友这事儿挺荒唐的，就忍不住笑了几声，戴莲也附和着笑。我从他们的笑语中没读出幸灾乐祸以及嘲讽等意味，应该就只是笑事情本身的荒唐性，其中还有两人相隔几天又见面的喜悦感。

 

但接下去，像“报应”似地，他们乐极生悲了。

 

门被人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闪进一道身影，“呵”地冷笑道：“老潘啊，啥事这么高兴，说出来我也笑笑，别只逗小姑娘开心。”

 

老潘和戴莲的笑容同时僵住。当时他们两人都倚着桌沿站着，没有肢体上的碰触，可距离很近。老潘望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很是有些惊慌失措，将自己的椅子拉出来，讨好地笑着：“老婆，坐。”

 

这是老潘的老婆第一次到公司来。她一屁股坐下，满脸嘲讽，意味深长地分别观瞻着老潘和戴莲，看了很久，然后开了口。

 

“我们家老潘啊，牙齿看着整整齐齐蛮白的，不过是假的，一嘴牙都是假的。头发看着蛮黑，染的，月月都染。手啊，风湿性关节炎，伸都伸不直……”

 

老潘像一个组装机器人，身上的零件被她老婆一一拆分并点评，毫无尊严地“噼里啪啦”坠地。他嘴角抽搐面红耳赤，近乎哀求：“老婆你喝水吗？要不我们回去吧，我开车送你。”

 

老潘的老婆大概知道老潘没有实质性的出轨行为，也算给老潘面子，又紧盯了戴莲一会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老潘跟随其后。

 

整个过程中，戴莲无心也无胆“应战”，只一味勾着头。待老潘夫妻离去后，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猛然扑在桌子上，哭了很久。

 

那天后来，当我拍拍戴莲的肩，递给她纸巾时，她抬起头来，虚睁着迷离的泪眼，仿佛是自言自语：“我从来没想过要与老潘怎样，更没想过要去破坏他的家庭。我对他只是停留在欣赏阶段，欣赏他的温和与沉稳。其实坦白讲，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份欣赏中到底有没有夹裹着一丝爱恋，但我自信我做到了克制，没有让感情滑向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她拂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惨淡地笑：“可老潘老婆的到来，令我清醒意识到，虽非我本意，但我已对他们的家庭造成了困扰……”

 

办公室里会萌发各种各样的情感涟漪，有些是年轻男女的爱恋，有些是同事间的惺惺相惜，有些是上下级间的理解与同情，当然也有某些注定不该滋生的暧昧。

 

他们不是办公室恋情，却难免会承受“污名”。

 

五

 

次日早上，我到办公室时，戴莲已经早于我先到了，看到我来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递给我两本书，说是之前从老潘那儿借去看的，让我代为归还给老潘。

 

我从她言语中判断出她这是要辞职离开公司、离开老潘了，还没找出合适的语句挽留，她已经站起身来冲我告别了。

 

临出门时，她回转身，望着老潘的座位望了许久，然后挺有电影画面感地微笑着伸出手去，冲老潘的座位轻轻挥了挥，就好像老潘正坐在那儿冲她微笑一般……

 

老潘来后，我将两本书转交给他时，他明显一怔，很惊诧的样子，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知道戴莲与他不辞而别了。

 

一整天，老潘都木木然然地坐着，眼皮耷拉着，面前放着一本书，边旁放着一杯茶水，眼球依然凝滞不动。窥不出太多情绪。

 

三月了，节气上已经立了春，度过整季暖冬的杭城，却开始了倒春寒。那天，戴莲冲老潘空空的座位挥手告别后，将两手插入裤兜，迎着倒春寒的冷风，走了出去，背影看上去坚强又帅酷。

 

她曾告诉过我，她一直喜欢有很多口袋的衣服，当无助与彷徨感袭来时，就会将手藏进衣兜。

 

-END-

作者介绍：

张爱菊，财务，文字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