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忘不掉的事，我早就忘了

源济

那个女孩忘不掉的事，我早就忘了 

原创 2017-10-25 木雨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有人说，记忆是可以通过别人帮你回忆的，找到了就好。但记忆可以找回，自己却永远只能用旁观者的目光与它们相对，那份置身其中的赤子之心再没有第二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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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故事】

那个女孩忘不掉的事，我早就忘了

作者 | 木雨

 

一

 

我没想到“小红”这个名字会忽然落入到我的脑海，而且是我在昆虫博物馆看蝴蝶的时候。

 

她姓田，名字里有个红字，跟我曾经是小学同学，跟我做过一学期的同桌，关于她我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不得不承认，我一直不怎么喜欢小红，甚至有些讨厌她。

 

原因也很朴素，我印象中的她邋遢至极，头发是干枯而蓬松的，有时候会用一根焦黄色的橡皮筋扎上。衣服是那种陈旧的红色的条绒袄子，上面会印着一些白色轮廓的阿猫阿狗，像一盆放久发霉的动物饼干洒在了红地毯上。常年是洗不干净的脸，高原红般的脸颊，还有吸不完的鼻涕。邋遢是一方面，笨又是一方面，我小学学校提倡一帮一，所以小红就被安排在了我这个“优等生”的旁边落座，她拖着鼻涕露牙花子的笑容是我童年的噩梦。

 

我妈却并不讨厌她，甚至对她格外照顾，常把我的零食一个劲往她破旧的布袄兜里塞，也亏得我妈纵容，她能时常往我家跑。那时我住在老房子里，两层楼，楼上有个修在屋顶的花园，一间卧室，阳光会斜斜地跨进卧室的门槛在地上铺出一条金色的地毯。我就搬一个小板凳在门口晒太阳看书，小红会在花园里逗弄我家的猫。

 

那时候我身体不好，常常感冒，一感冒就得打吊针，但人总会心怀侥幸，所以感冒后我常要求先吃药，能吃药吃好的就不必去挨那一针了，可每次都是不凑效。因为生病，请假对我来说成了家常便饭，小红便会每天拿着脏兮兮的课本来给我“补课”。

 

除了课堂笔记，小红还常常带着一个青苹果，我从没见过她把一个苹果洗得那样干净。

 

后来她在一节作文课上把帮我补课这件事写到了作文里，得了“优”。不久这件事儿先是在班级传开，后来又传到了学校，而且越传越离谱，从她帮我补课到她是我的朋友，再到她喜欢我，再到我俩早恋。

 

我再没跟她主动接触过，那时的想法是丢脸——我怎么会跟她这样一个劣等生是朋友。

 

她也渐渐不再来我家，从小学四年级那个暑假，一直到我研究生毕业。

 

二

 

直到去年一次偶遇。

 

那是冬天，我从学校回家过年，与我妈逛街买年货时她忽然冲了出来。骑着一辆破旧电瓶车，穿着那种大妈风格的羽绒服，灰蒙蒙的脸还有两颊的高原红。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惊喜之下竟只顾着笑。她还是一贯的外向，嘻嘻哈哈跟我们打了招呼，寒暄几句吉庆话便说店里有事要先走，于是又匆匆告别。

 

“她还是那样不见外。”我还在沉浸在这场十余年未见的久别重逢带来的奇妙光阴感受中。

 

我妈却笑说：“小红人蛮好的。”她看了我怪异的眼神又摆手笑了，“妈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时候她常来我们家玩的。”

 

话题牵扯出来便再也收不回去。

 

原来小红原本家庭条件是不错的，不过后来她的父亲因为意外去世了，她的母亲很快就跟另一个男人好上了。小红是个倔脾气，死活不认这个男人，别说是“爸爸”，连“后爸”都不愿承认。于是她被甩给了她的爷爷，她的爷爷不拿钱，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靠拾荒供着她读书。后来她的爷爷也撒手人寰，她便辍了学，跟自己的大姑生活。现在她自己开了个店，经营得有模有样。

 

“这孩子命苦，不过人也皮实，耐得住。”我妈抿着嘴，“她隔个个把月就会来我家玩玩，她老是跟我回忆你小时候的事儿，那时候你们两个玩得挺好的呢。”说话间我妈脸上那种因为回忆带来的喜悦感是我都难以带去的。

 

我妈牵着我的手，“她一直蛮喜欢你的，可惜你不喜欢她。这孩子人不错。”

 

三

 

机缘巧合，那之后没过多久我便又一次遇到了她。

 

她还是骑着那辆破旧的电瓶车，只是这次她化了妆，但还是遮不住那两团醒目的高原红，也遮不住握车把的手上的冻疮。

 

她大大咧咧地把车停在路边，冲我扯着沙哑的嗓子：“吃饭了没，走吧走吧我请你吃饭，上回都没来及好好跟你玩。”我犹豫着，她朝我直招手：“走吧走吧，你难得回来一次。”

 

我在街头找了家普通的火锅店，她却一个劲儿说不用替她省钱，说现在她不比以前了，以前穷没钱花，现在赚到钱了。进了店，饭菜备齐，我原以为会全程尬聊，可实际却出乎了我的意料。聊天过程很愉快，她一个劲儿地追问大学里的生活——

 

“我虽然没读高中，但高中生上学啥样子我全知道，我那时候老是去县中找我同学玩呢，还进班级听过不少课。大学就没机会去看了，不知道是不是电影里放的那样子。”

 

讲完大学生活，她又笑眯眯地跟我讲：“我就不是个读书的料，还好没去大学，以前上学还有个老师管着，去了大学没人管那不要玩疯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

 

“我学习是不行，但我做生意还可以呢。这几年什么都做过，在夜市上卖过衣服，卖过皮鞋，做过淘宝店，最近又在做微商，卖卖化妆品什么的。”说话间她从包里掏出了几个盒子，“拿去给你女朋友用，比不上名牌的，但不伤皮肤的。”

 

“替我做做宣传啊。”没了那两条鼻涕，她笑得很耐看。

 

四

 

她说虽然现在能赚到几个钱，但终究不稳定，将来自己要做个品牌，开连锁店。

 

“我们没读书的，就只能在钱字上寻思了。”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小时候。一谈到小时候，我俩都来了兴致，抢着话说。她讲当时我被坏脾气的数学老师敲脑袋，又被她去我妈那儿告状，最后我还装病不肯上学，害得她真以为我病了，连续记了几天的课堂笔记。

 

她又说了几件事，有些我能记得，有些我却记得不清了。许多事就像宫崎骏动画里的那些故事一样，纯真又可爱，像是拨开光阴的帘幕，暖暖的阳光洒落在老旧的桌案上，阳光的味道氤氲在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让人舒服。

 

但我却怎么也记不起了，记不起作为故事主角的自己当时是怎样的一种状态，怎样在遥远的记忆里逍遥自在。好像属于我的那部分记忆已经结满了蛛网，被彻底尘封。

 

“真羡慕你还记得这些。”我苦笑着。

 

她安慰我，“没关系的，你学的都是些高科技东西，脑子一天天转得飞快的，哪还有地方装这些。”

 

她是真的想安慰我，打了个响指说，“那个肯定记得的。”

 

“有一次你感冒发烧，我来你家让你抄课堂笔记。天上忽然下起了雨，一只蝴蝶就被雨点拍在你家的阳台上，我俩一同把那只蝴蝶捏起来，擦干它翅膀上的水珠，然后雨停后将蝴蝶放飞。”

 

“结果那蝴蝶飞走后没过多久又回来了，你说动物都是有感情，她是回来报恩的。”小红暗红的两颊中飞起了两团彩霞似的红晕。她接着又讲，那蝴蝶停留了一会儿再次飞走，我跟她当时又激动又遗憾，希望再次看到那只蝴蝶，于是在地上用教室偷来的彩色粉笔画了一下午的花花草草，希望那只彩蝶能再次降临。

 

说完她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以为我一定会产生那种因回忆共鸣而产生的兴奋又战栗的状态。

 

可是我终究想不起来，她脑海中的关于我俩真实的回忆在我听来想是一个既美丽又梦幻的童话故事。

 

我忽然觉得，与小红相比，自己好像得到的更多，高等教育，美满的家庭，好的物质条件，但却是以丢失过去的自己为代价，那是更为宝贵，且再无法寻回的童年纯真的记忆。

 

有人说，记忆是可以通过别人帮你回忆的，找到了就好。但记忆可以找回，自己却永远只能用旁观者的目光与它们相对，那份置身其中的赤子之心再没有第二次的。

 

小红最后跟我说，那只蝴蝶最后真的回来了，在傍晚的时候伴着彩霞落在了窗台上。

 

她说，那蝴蝶回来了两次，从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老天爷不会让好心人失望。

 

站在博物馆里，看着眼前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标本，我开始想念那个儿时的伙伴，她姓田，名字里有个红字，笑与不笑，脸上都绽着两团永不褪色的晚霞般的绯红。

-END-

 

作者介绍：

木雨，工科研究生，像许多人一样有个江湖梦，常想以武侠为载体写让人心动的故事，却至今无果。有言情小说散见无名刊物中，近来又入了时评的坑。重度拖延症，常念着生活的美好忘乎所以地呵呵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