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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气象世家是怎么办成的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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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0 06: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7-12-9 03:46 PM 编辑

气象世家是怎么办成的 | 人间 

 2017-11-20 燕闻 人间theLivings

 《何者》剧照

 

我们跟别的兄弟单位的人打听,发现所有局站进入面试的,都有纪检书记,而和纪检书记竞争的,都是我们这些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我们陪考的角色似乎不能再明显了。



 

1


G县气象局已经超过五年没有新人进入了。单位职员老龄化,十余个干部职工里,过半都在50岁以上。

我从学校毕业后,考上事业单位,来到这座小城。作为一名技术人员,我的工作是气象地面观测,一开始只是跟班,熟悉业务:农业气象服务、人工增雨、防雷防静电检测、气象执法、气象行政审批。

没过多久,领导又分给我了一项新工作:迎来送往,工作接待。之后的两年,我就和桌上摆的人名牌、墙拉的横幅、准备菜肴的食堂打起了交道。

气象属于中直系统,各地气象局都算一家人,“走亲串户”才显得亲,来的又常常是上级,不能不接待。G县旅游产业发达,被大家戏称为气象部门的“内部旅游胜地”,每年夏天的旅游旺季,随着众多游客到来的,还有各地气象局的考察队、访问团。所以,“接待”是G县气象局的重要工作,大家丝毫不敢怠慢。

2010年时,我入职还不到一个月。一天上午,黄副局长忽然急匆匆地找到我说:“赶紧联系制作横幅的厂家,还有,再买一些桌牌儿!”

随后,我跟着局里的司机,开着车在不大的县城转悠,寻找商店,制作横幅,购买摆在会议桌上的人名牌。我问同行的司机:“为什么要突然弄这些,张哥?”

司机见怪不怪:“还能干啥,来领导了呗!这不市局一把手换了嘛,新上任的韩局长非常重视接待工作,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不正在下面县区调研呢,A县、B县没有这些,他发了很大的脾气!”

我们把东西置办回来后,县气象局的一把手郭局长来到接待用的会议室里,亲自指挥着场景布置,不停发号施令:

“横幅用胶布贴不美观,马上换,用双面胶!”

“这横幅怎么弄的,两边都不对齐,有点斜!”

“桌牌儿字体换成仿宋的,再调大些,太小了不醒目!” 

“这果盘、纸巾、烟灰缸什么的摆放有点乱,都统一好好摆摆,每个领导旁的东西都摆一样了。” 

 

    ●     

第二天,市局的韩局长率队一到,掌声就响起来了。韩局有些将军肚,穿黑色西裤、白色衬衫,脸上少许老年斑。

在接待会议室,韩局略微环视一圈,表示满意。负责拍照的我正暗自庆幸,韩局走到自己的桌牌前,突然面露不悦。

郭局立刻明白了什么,将脸朝向我,严厉地批评道:“小刘,你怎么搞的,怎么把韩局长的桌牌放在了那个位置?” 

这个状况让我始料未及,脑子一下懵了。惊惶之后,仍是一头雾水。

黄副局长快速走过来,拉我出了会议室,当即追究问题原委和责任——原来,市局一共来了六位市局领导,按照地位主次排列,韩局与另一领导的名牌并排居中没错,但韩局作为一把手,本来应该“以右为尊”,但名牌却被我摆在了中间左边的位置——我在第一词摆放时本没出错,后来换字体重摆时一疏忽出了问题。

“你把韩局桌牌放那里,他怎么想?!”黄副局长说得很激动,“赶紧回去,把照片拍好一点,领导要在照片中间位置!”

之后,一切按部就班,郭局介绍G县气象局的情况,韩局讲话,剩下的市局领导依次发言,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在会议室回荡。讲完话后,韩局从果盘拿起一根香蕉,吃了起来,并点上了一根烟。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韩局喜欢仿宋字。

 

    ●    

之后两年,逢旅游旺季,几乎每星期都有上级领导、同仁过来,调研、路过、游玩,我继续在会议室里挂横幅、洗水果、摆果盘、放名牌、拍照片,然后再去食堂的餐厅沏茶水、起酒倒酒、端菜端饭。

秋天到了,旅游旺季结束,气象局才清静下来。我满心欢喜,以为终于可以回归技术业务,锻炼本领,发挥才能。

然而一个电话又会如约而至,食堂的宋师傅在电话里说:“小刘啊,郭局让你来食堂帮我晾白菜、腌咸菜,这不马上入冬了嘛,咱们食堂得准备点儿入冬的食物,我一个人干不过来。”

 

2


“工作”愈加娴熟,我对自己的价值也就愈加困惑,我时常想起张姨。

张姨是G县气象局里的“老人”,我刚来时,她还差两年就退休。她是本地人,平时穿着打扮十分简朴,永远是几十年前的黑、灰、蓝风格的衣裤,一直梳马尾辫。

在单位里,张姨爱打听,藏了一肚子八卦:前天郭局接待市局领导喝多了,昨天黄局“诈金花”输钱了,今天李书记上班路上车和别人碰了……只要是她知道的事,就意味着整个局里都知道了。她要拉上谁开唠,起码得说上半个小时,唠嗑儿时她的大嗓门发出的笑声,仿佛能让气象局的旧楼都震荡起来。

我听同事说过,张姨的职称是“助理工程师”,跟刚毕业时的我一样。而局里与她年纪相仿的同事,早都是“工程师”或者“高级工程师”了。

最特别的是,作为一名助理工程师,张姨只有一项工作:那就是打扫全局公共卫生。

 

    ●     

张姨的父亲是我们气象局的前任副局长,她高一没念完,就以顶替父亲的方式,进入气象局“接班”。

那个年代的气象观测,都是人工操作,要求十分苛刻,观测气温、气压的时间要精确到秒。观测结束,再手动编辑报文,用电话将数据报告市局。整个流程,严格限制时间,一旦超出,就是严重的业务事故。

年轻时的张姨,学东西很快,观测认真,编报工整,写的数码美观、规范,因此很受领导赏识,年年被评为全局“优秀观测员”,工作不到三年,就当上测报股股长,意气风发。

可气象观测工作转向自动化以后,张姨就掉队了。她先是拒绝采用自动观测仪器,仍然沿用老一套做法。可当人工观测与编辑报文被明确禁止后,张姨不得不重新学习如何使用自动化的仪器与电脑软件。

作为测报股股长,那段时间张姨一直在“学习”,很久没有正式投入工作。后来局长决定让她试试,先值一次班,同时,其他业务人员辅助。值班的工作很简单,只有一个流程:将同事们已经整理好的材料,点击发送到省局报房。

但张姨还是把简单的值班搞成了一次事故:她操作失误,把当年所有的报文全部发送了出去,海量报文挤塞了省局报房,让其他局站受到很大影响。

此事让省局领导很是恼火,给予市局严重的警告,市局同时给G县局严重的处罚,责令局长与张姨写检讨信,张姨扣一月工资。

这次事故让张姨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气象系统内也把她的事当成笑话四处传播:一个年年得“优秀观测员”的测报股股长,竟然学不会计算机。

张姨选择了逃避,自那以后,她不再学习计算机的应用,退出观测岗位,凡是与计算机有关的工作,她就干脆不参与了。局里组织相关培训,她总是推脱:记性不好,手脚不麻利,总之就是,学不会。她不看内网消息和通知,不写论文,不做业务项目,不参加局里开会。再到后来,气象局唯一与计算机无关的工作岗位,只有打扫卫生了。

局领导花了很长时间做她的工作,最终她同意了。每天早晨打扫完卫生,张姨就独自待在办公室,用电脑斗地主——这是她唯一会用的计算机程序——到了年终述评,她会央求我们年轻人,帮她在述评表上面敲上一行字:全年认真打扫局内卫生。

 

3

 

气象局里另外一个值得说的同事是老徐。他喜欢跟我讲他如何与腐败份子做斗争。

老徐曾经也是县气象局的领导,80年代参加工作,90年代当上副局长。自从当上副局长,他就一直跟正局长闹别扭,那些年,G县气象局的局长,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高升,有的平调,但无一例外,都有班子不团结的现象:跟老徐相处不来。

有一年公务接待,酒醉饭饱后,局长将剩余饭菜打包回家。第二天,老徐就给市局打了报告,说局长公款消费,请家人吃喝。针对他的报告,市局还专门派了调查组。可被举报公款吃喝的局长调走后,也没轮到老徐去坐正局长的位子。

新来的正局长魄力很大,要修整气象局的办公楼,打了报告,争取到了经费。工程完工,办公楼焕然一新,面积增大,庭院美化。市局审计组前来验收,老徐拿了把锄头,当着审计组的面,使劲砸硬化的水泥路面,砸得水泥地面直冒火星子。老徐边砸边喊:“豆腐渣工程,豆腐渣工程,全是贪污腐败的工程!”

审计组找他谈话,了解情况,但改造工程验收还是顺利通过。老徐又与新局长结下恩怨。

 

    ●    

没过几年,G县气象局的领导换成了现在的郭局。

郭局从邻县的气象局平调过来,他与老徐是老同学,刚开始,相处倒也融洽,直到老徐又开始告郭局的状。

这次告的是郭局公车私用:郭局家住在邻县,每周往返,用的都是公车。事情处理下来,郭局只好自己买了辆车,但油费仍然从公家出。

但这次老徐失去的更多:他被免去了副局长,保留正科待遇,顶着个“总工程师”头衔,没有实权。不过在外面,老徐还一直以“气象局局长”自居,也没人拆穿他。

后来,在那次令我丧气的气象系统综合改革中,事业编制的老徐自动转成了公务员身份,在全市气象系统中,不是领导干部序列而自动转成公务员的,只有老徐一人。

两年后,职级并行落实,老徐升到了副处,与副县长平级。

从此,老徐再也没告过状。

 

4

 

2015年,局内人手短缺,领导决定让我兼职出纳。

县气象局的出纳工作十分简单,就是跑农电局交电费、移动公司交电话费与网费、为职工缴纳公积金、在银行给业务单位汇款、发工资福利——有时,还要按领导要求,采购一些物品。

七月的一个周五,郭局先是命令我去县城最大的烟酒公司,买十盒软中华与两件“梦之蓝”。郭局说,价格已经谈好,直接去拿即可。

烟酒装好车,我习惯地向店家索要发票,老板笑着说,郭局有嘱咐,这次不开发票。

回到局里,我去郭局办公室汇报,说,烟酒已买到,没有发票,郭局点点头,问我,把东西放到哪里了?我说,食堂。他皱了皱眉头,让我把烟酒全部拿到局长办公室里。

我纳闷,郭局平时不是不抽烟的么?

放好了烟酒,郭局又给派给我另一个差事:去县里某旅游景点的办公区,拿两百张面值100元的门票,单位会计还给我开了两万元的现金支票带上。拿回门票,会计告诉我,直接撕掉副票,跟他一起把门票贴到局里的财务报销单上。两百张票,我俩贴了一个多小时,用了十多张报销单。弄好之后,郭局大笔一挥,签字通过。

我又与会计一起,将数据输入财务报销系统。

会计叮嘱道:“千万别写门票啊,全换成办公用品。”

我小心地探问:“门票这么报销没事吗?”

“郭局都签字了,怕什么。”

当天下午,我又按照郭局吩咐,与单位司机一起去农贸市场给食堂购买了三千块的海鲜——司机是郭局的亲弟弟,来气象局工作之前,在邻县做海鲜生意。

回到财务室,会计又交给我一万元的现金支票,让我去银行提现,并特别提醒:要非常新的现金。等我拿着钱再次回到局内大院,我看见市局的车就停在我们办公楼门口。我将一万现金交给会计,他看了看崭新的钞票,很满意,将钞票装入信封,快步进入局长室。

我的电话响了起来,一看,是黄副局长:“小刘啊,今天下班后去食堂帮帮忙啊,市局韩局长过来了,要在局长面前好好表现下啊!”

 

    ●    

那位喜欢仿宋字体的韩局长那次又在会上语重心长地讲,年轻人要刻苦努力,珍惜工作机会。听到这些话,我又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荒诞感,想起了一年前的一件事:

市气象局每年招人都是走“校招”,但在2014年,突然组织了一次“社招”。招聘的职位是计划财务科,事业编制,享受同等权益与福利。除了要求应聘者要懂财务相关专业,专业要求里,还有一门“草学”——这与气象工作,简直风牛马不相及。

当地的价值体系里,人们都异常重视公家的“铁饭碗”,这次招聘竞争激烈,一百多人报名, 超过一半有资格参加考试。笔试前三名进面试,录取总分第一名。

从笔试开始,韩局长多次进入考场监察考情。数月之后,进行面试,我们才知道三位入围者中有个李某,草学专业,是韩局长的亲侄。

最终录取名单出炉,李某笔试第一、面试第一,顺利进入市局计财科,成为一名财务会计。

 

    ●     

不过我后来知道,我们的郭局也差不多,他所有家人都在县气象局,唯独儿子在邻县的气象局。

郭局平调到G县时50多岁,当邻县的气象局一把手已经20年余年,在市气象系统工作了30余年。

2013年,全国气象系统县级综合改革全面开启,G县气象局有资格获得增加编制的机会。增加人员、减轻工作负担,局里同事都很乐意,非常支持郭局的争取编制的工作。

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扩编名额终于批下来,但只有一个。

郭局长针对此事组织全局职工会议,宣读批复,分析其重大意义。他越说越激动,满脸喜悦,甚至上升到了创新的高度——因为本市只有G县气象局拿到了编制批复,为此还得到了市局表扬。

新来的职工是一位中年女子,之前在邻县百货商场做布料生意,入职三个月后,她当上“人工影响天气办公室”的主任——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郭局的妻子。

一年后的2014年7月,郭局再次召开全局职工会议,表示局里需要一位专职的司机,临时编制。原因如下:一是市气象局有规定,领导干部不能开车,但一直以来,郭局回家都是自己开车;二是局里的防雷检测还缺人手,招个专职司机,协助防雷。

同事们理解其中的意义,纷纷表示同意。临时工招聘完成了,来的是郭局的亲弟弟。

转眼又到2015年7月,郭局的儿子毕业了,他没有进入我们气象局,而是去了郭局原来担任一把手的那个邻县气象局。

 

5

 

那些隐晦的潜规则,我也不能幸免。

2013年那场全国县级气象系统的综合改革中,有一项重要内容,就是部分气象系统人员转为公务员编制。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个简单的身份转变:公务员走职级晋升,事业编只能走职称,前一个当官,后一个当专家,区别差大了。 

那年七月底,省气象局一纸令下,在职的局长、副局长自动转为公务员。每个基层局站有两到四个公务员编制,领导干部自动转岗后,剩余名额,局站一般职工想要参与竞争的,可参加省气象局统一举办的考试,流程仍然是笔试加面试。

我们县气象局本来有四个公务员名额,局长与副局长自动转了,喜欢上访告状的老徐被上级特批也转了,可供竞争的名额仅剩一个。

竞争很激烈,除了几位与世无争的老同志,全局剩余在编职工全部报名考试。 在这个基层的县级体制单位,三十岁以后还保持学习的人已经很少,因为我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所以倒也信心十足。

到了省局考点,我才发现,来参加这场内部公务员考试的人竟有上千人,熙攘的应试者等待着进入考场的画面,就像春运时的火车站。

 

    ●    

九月,考试结果出炉,我进入面试,同时入围的还有我们县气象局的李哥。李哥是局里的纪检书记,也就是三把手。我的分数比他仅高2.5分,一股阴云笼罩在我心头。

我抱着一丝希望到了市里参加面试,遇到两位同系统的熟人陈达和李佳奇。他俩跟我一样,年轻,专业过硬,踌躇满志,笔试分别考了91分和82分,比同单位的竞争者分别高出30分和25分,陈达还是全省第一。我们聊了聊才发现,和他俩分别竞争的,也都是各自单位的纪检书记,其中一个三把手,笔试成绩连60分都没过。

我们又跟别的兄弟单位的人打听,发现所有局站进入面试的,都有纪检书记,而和纪检书记竞争的,都是我们这些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我们陪考的角色似乎不能再明显了。

我最后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是陪考,也算是在领导面前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万一过了呢?于是,又拿起面试资料看了起来。

在招待所迷迷糊糊将要入睡之际,我被一群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吵醒,走到房门旁边透过猫眼一看:全市气象系统的纪检书记们,红着脸,斜着身,踉跄着在找各自的房门。倒在床上,我的彻底释然了,将床头的面试资料,全部拿起,甩在了空中。

我的面试时间被排到了第二天中午。面试结束前,将草学专业的亲侄子招来当会计的韩局看着我说:“小伙子不错啊,对这些工作理解得都很深刻,回去等待最终成绩吧!”

我起立鞠躬感谢领导,转身快步走出会议室,我怕自己掩盖不住脸上的窃喜。我竟然又侥幸地幻想起来:我感觉,所有面试题我都回答得很好,市局一把手当面称赞我了,2.5分的差距,也许李哥追不上来吧?

 

    ●      

 一个月后,面试成绩并没有对外公布,唯一公布的仅仅是公务员录取名单。所有纪检书记全部成功转为公务员编制,通过面试的没有一个年轻人。 

公布结果那天是个阴天,北风凛冽,衣着单薄的陈达独自站在观测场,哭了很久。李佳奇抽着闷烟,去了商场,价也不讲,买了一块三万元的手表。后来他告诉我,每天他用这手表看时间时,都会想起那次考试:“时间在流逝,那次的成长教训不能遗忘。” 

(以上人名均为化名)

编辑:朱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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