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刊》第61期：豫章书院调查

源济

豫章书院调查
凤凰图片  2017-11-17

17岁的大连少年王宇经常梦到豫章书院的“小黑屋”。梦中，他与老鼠、臭虫、屎尿相伴，孤独和恐惧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午夜梦醒时，他常常枕巾半湿。豫章书院全称为南昌市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这个延续南宋著名书院豫章书院旗号的青少年行为矫正特训学校，曾经风光无限地登上央视、《江西日报》等媒体，但在王宇眼中它是“人间地狱”。图为曾在豫章读书的一名男子回到“母校”。供图：杨一凡 财新周刊/视觉中国（本期由华夏银行特约）




2016年6月23日，王宇清楚记得被“骗入”豫章书院的这个日子。青春期的他不喜欢上学，更厌烦父母之间无休止的争吵。他很少与父母交流，沉溺在电子游戏世界中。“孩子不上学，关起门来打游戏，不吃不喝一整天，喊他也不应，我们束手无策，毫无办法。”王宇的母亲对记者回忆说。2016年6月23日，母亲带王宇到南昌“旅游”，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骗入豫章书院。那天，母亲陪他坐上一辆商务车，车到豫章书院门口，母亲消失了。图为11月6日，豫章书院所在的儒溪村村口的书院标识。




进入豫章书院，王宇被带进一栋三楼小楼里，楼层窗台都被铁网和铁栅栏封死。“我一阵心慌，拔腿就跑，但有六七名壮汉拽住我，把我拖入一间小黑屋。” 王宇说，当时他想打电话报警，但手机被抢，衣服也被扒掉。图为豫章书院的宿舍被铁栅栏封闭起来，据校方介绍，此举是防止学生跳楼，逃跑。




被关了一周小黑屋后，王宇开始了集体生活。“我以为解脱了，没想到更多的折磨还在后面。”图为媒体记者在“烦闷解除室”内进行直播报道。记者采访了不下30名豫章书院的学员，他们一致回忆称，每一位新生初入豫章书院，都要先在小黑屋呆满一周，才能开始集体生活。豫章书院校长任伟强接受记者采访时则辩解，关小黑屋是采用国外的“森田”疗法，在安全范围内让情绪激动的学员独处一周消除烦闷的情绪。




他介绍，每天早上5点50分起床，无论风雨都要到操场孔子像前晨读；中午顶着大太阳站立不许动，一站就是三个小时；晚上七点集体观看《新闻联播》，10点睡觉，有时凌晨一两点会被紧急哨音催醒，绕着操场跑20圈。图为11月5日，豫章书院内院中摆放着孔子像。学生每天一早都要进行拜孔子的仪式。




“体罚更是家常事，小错误用钢的戒尺打手心，大错误用‘龙鞭’打屁股。”王宇说的龙鞭，是一根一米多长、有韧性的竹鞭，外面包裹一层银灰色的塑料，中指粗，抽在身上火辣辣疼，抽几下屁股就青紫。所谓小错误是指衣服有褶皱、地上有头发、卫生打扫不干净、起床迟到、坐姿站姿不正、吃饭发出声音等；大错误则包括顶撞老师、谈恋爱、逃跑。图为校方展示的用于惩戒学生的戒尺和“龙鞭”。




“被打得麻木了”，王宇心生自杀的念头。2016年8月8日，他在洗衣服时，顺手拿起装洗衣液的口袋猛灌了两口。“要是死了也算了。”但他心里又存有一丝侥幸，“如果父母知道我所受的苦，就可以早点把我接出去。”图为2017年11月5日，江西南昌豫章书院，每月一次的家长开放日正在进行中，来自各地的家长从外地赶来和孩子见上一面。从宁夏、浙江、河南赶过来的数十名家长把媒体记者围住，情绪激动。有家长说：“书院救了我们这么多家长，你们为何要说学校不好？我的孩子在这里改造得很好。”




2017年中秋节从豫章书院回到家后，王宇更加沉默寡言，和家人的关系更隔阂。他随身带着一把小刀，有一次，李女士想带王宇出去旅游，王宇突然抽出刀说：“我绝不回去，绝不回去。”惊恐的他以为父母又要送他回豫章书院。图为豫章书院家长开放日，一名家长讲述孩子进入书院后“洗心革面”的过程。




李女士多次向孩子道歉，一家三口抱头痛哭，王宇的恐惧感才逐渐打消。图为11月6日，豫章书院大门口的一片死水，写着“禁止游泳，防止溺水”。




豫章书院曾是一所明星书院。已经消失的书院网站上介绍：“豫章书院是一所有千年书院文脉的文化圣地，豫章书院修身学校是著名的民办公助一般不良行为青少年行为矫正教育学校，主要进行困惑青少年心理及行为教育。中央电视台、《江西日报》均主题采访报道，国学及行为心理教育闻名遐迩。”图为豫章书院举行开放日活动，家长在门外等待孩子。

源济

11月6日，豫章书院周边杂草丛生，围墙背后是一片湖，学生即使爬过围墙也难以逃离。




2016年7月，豫章书院实际负责人、执行山长吴军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书院承接古代优秀伦理教习文化，包括有晨昏之令、星期会讲、朔望之仪、春秋释典、加冠成士、开笔辞山等11套书院礼仪。图为曾在豫章书院读书的周楠（化名）目前在家中协助父母打理生意。他曾在豫章书院生活过两个多月，被关在小黑屋里长达一周。




在女学员黛英看来，书院里讲的所谓“国学”课程是一种精神折磨。她记得，有一位姓吴的老师讲课鼓吹女性附属于男性，大谈“三从四德”。黛英听了很生气，又不敢反驳，怕挨戒尺甚至龙鞭。吴老师还强调要尊敬师长，老师说的一切都是对的，父母讲的话一定要听，等等。“老师灌输这样的观念，就想把我们束缚住，成为他们的奴隶。”图为11月5日，豫章书院教室走廊里挂着“监院”的牌子。书院各个角落均装有摄影头，时刻监控校内学生的活动。




据记者调查，豫章书院前身是成立于2008年的南昌龙悔心理教育专修学校（下称龙悔学校）。龙悔学校的一位女学员告诉记者，吴军豹经常念叨 “潜龙勿用，亢龙有悔”，这是“龙悔”的来源。当时还不兴讲国学，以军训为主，体罚很严重，龙鞭即是“龙之戒”。图为豫章书院内展示的“普通国学馆用木质戒尺”。




2011年冬，吴军豹把“豫章书院”注册为商标，策划“豫章书院”复学，龙悔学校即转身成为现代版豫章书院。为了推广豫章书院，吴军豹还组织学员向媒体展示“美好的国学生活”。2013 年，时年15岁的黛叶面对中央媒体畅谈她在豫章书院的琴棋书画生活，采访时吴军豹全程陪同。但黛叶接受记者采访表示：“说的全是自己瞎编的违心话，我只有一个目的，讨好老师，赶紧回家。”图为11月5日，豫章书院校长任伟强。




10月30日，青山湖区官方微博发布情况说明称，经调查，网帖反映的问题部分存在，豫章书院确有罚站、打戒尺、打竹戒鞭等行为和相关制度。对此，已责成区教科体局对该教育机构进行处罚，对相关责任人员进行追责。图为2017年11月5日，豫章书院家长开放日，豫章书院教室内场景。




11月3日，青山湖区教科体局和区民政局发文称同意豫章书院终止办学。图为11月5日，一位家长进入书院参观。




10月底以来，豫章书院实际负责人、执行山长吴军豹销声匿迹，始终没有露面，校长任伟强则称，“再也不想办这类教育”。图为豫章书院校长任伟强接受媒体采访时辩解，关小黑屋是采用国外的“森田”疗法，让情绪激动的学员独处一周消除烦闷的情绪。




11月5日，豫章书院外院人头攒动。




曾在豫章书院做过教官的刘坤（化名）在一间棋牌室里讲述他在豫章书院期间的见闻，他自称没有打过学生，但承认目睹过学生和教官之间爆发的冲突。




11月6日，豫章书院周边。




11月6日，一位豫章学生被家长接走。从11月5日晚开始，位于儒溪村的豫章书院开始撤走在校学生，目前已处于停办状态。




来自河南郑州的前豫章书院学生李莉（化名）讲述她遭受戒尺和龙鞭体罚的经历。当初她是因为厌学被父母送到豫章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