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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天地] 庄秋水:晚清女性迷什么样的“爱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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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2 09:2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庄秋水:晚清女性迷什么样的“爱豆” 

 2017-11-30 庄秋水 大家



我希望我丈夫强暴一些,强暴地压迫我,这样我才能鼓起勇气来和男人抗争……不不,这并不是我个人的事,是为天下女子,我要让男人屈服。夫人,我要做出男人也做不到的事情。


秋瑾,你沉溺于空想,而理想太少。家庭不是儿戏,所谓希望丈夫强暴一点就好了之类的话,那不过是嘲笑这家的媳妇。男人强是男人的本性,但有时也软弱;女子弱是女子的本性,但有时也坚强。女子毕竟是女子,你硬要战胜男人,反而表现出你软弱的本性。


以上这段对话,出自《回忆秋瑾女士》,作者服部繁子是京师大学堂日籍教员服部宇之吉的妻子。她在1902年随丈夫来到北京,结识了秋瑾好友吴芝瑛,藉此和秋瑾相识,成为好友。


她的这篇回忆文章,在关于秋瑾的文章中别树一帜,极有意味。因为同为女性,又是外国人身份,她回忆中的秋瑾,少了那些附丽于大时代的革命话语,反倒展现出一个时代女性的幽微之处——在个人雄心和家庭生活里踌躇着的女性。


秋瑾


秋瑾模仿男人的努力,在服部繁子眼里,摧毁了她的女性特质:“她那身不合体的蓝西服,松垮垮垂下的领带,提一根细手杖,装模作样的让人讨厌。”她因此劝告秋瑾:“你女扮男装有点孩子气了。由羡慕男子而摹仿男子的形态,这样做毋宁说有些卑屈了。穿了男子的服装,但身体是换不了的,女子到哪里也是个女子,要毫不自卑地、堂堂正正地活着,才能让男子敬慕。”


这篇文章里最动人之处,是在“慷慨”、“豪纵”之外,她观察到秋瑾较少被言及的温柔和脆弱的那面,补足了以往雌风烈烈的革命志士的另一面。基于人性的模糊的理解,她们可以在价值观不同的大前提下,仍然可以成为无所不谈的好友。当服部繁子准备回国探亲时,秋瑾便要求随行去日本留学。


旅程中发生了一件意外。一个日本女孩因为恋爱的缘故,被她的姐姐带回日本,秋瑾和她交谈过几次。有一天清晨,这个姑娘跳海自尽,紧接着一群鲨鱼翻起白浪淘淘。甲板上人们散去,服部繁子发现秋瑾在甲板上哭泣。她为那姑娘难受,自责可能是自己说的几句话,让她下决心赴死。两人为那可怜的姑娘唱了一支歌。


服部繁子最后用一首诗来纪念这位被杀的朋友:立志雄心冲霄汉,惊天动地改国颜。是花却有满身刺,花去令人长留恋。“是花却有满身刺”,是她对秋瑾的一句总括,有赞有弹。


服部繁子自诩为“孔子的信徒”,是保守派,对这个被连番挫败引发自我怀疑的国家保持着距离。她所不了解的是,1900年代,中国社会正在大变动的前夜。在她眼里患上了“革命流行病”的秋瑾,亦是时潮孵化出来的革命之花。她难以理解的秋瑾那种自我实现的强烈需要,和势不可挡的勇气,也自有所本,为时代所型塑而成。



1907年秋瑾被杀之后,她的尸身无人敢领,由善堂里收葬,后来由她的好友吴芝瑛和徐自华改葬在杭州西泠桥畔。由于她身份敏感,被一御史奏请平墓,经过斡旋后,她的灵柩被送到湖南夫家埋葬。清亡之后,秋瑾再度归葬西湖,建了一所祠堂和一个秋社,西泠桥畔的墓地,则改建了一个风雨亭。在鉴湖女侠祠内有一副对联:


共和五载竟全功,英名直抗罗兰,欧亚东西,烈女双烈。

风雨一亭还慧业,壤土重依武穆,湖山今古,秋社千秋。


这副对联盖棺论定,把秋瑾和法国历史上的罗兰夫人、中国历史上的英烈岳飞相提并论。



事实上,秋瑾生前即以罗兰夫人自诩。她的好友吴芝瑛在她被杀后不久所写的《秋女士传》里说:“甚或举俄之苏菲亚、法之罗兰夫人以相儗,女士亦漫应之,自号曰鉴湖女侠云。”她罹难之后,引发强大的舆论风潮,也立即成为当年文艺作品处理的热门题材。小说有《六月霜》《女铜象》,戏曲有《六月霜传奇》《轩亭血传奇》《轩亭秋杂剧》《碧血碑杂剧》《轩亭冤传奇》等。这些小说、戏曲也无不以罗兰夫人比拟红颜喋血的秋瑾。


《轩亭冤传奇》的作者萧山湘灵子,本名韩茂棠,在秋瑾被杀三个月后,就写出了这出传奇。第一回《赏花》,秋瑾的花园种着一种花,名为玛利侬,花开之际,她邀请两位好友前来赏花。好友之一当即询问:“这花十分冷淡,只是玛利侬乃法国女豪杰罗兰夫人之名,为何这花有此名目呢?”戏中秋瑾解释说,这花名是法国人纪念罗兰夫人之意。她的女友即说了一段关照秋瑾生平的话:


我想玛利侬一纤弱女子,做此惊天动地之事,名震全球,芳流后世,那是不容易的。后来政府逮捕下狱,法官以种种伪证诬陷夫人,而夫人含冤不白,卒至断头台上断送四十一年壮快义烈之生涯。这事虽惨烈,却是极荣耀的。


接着,她又慨叹质问:“我们诺大的神州,竟没有一个健强的女子,牺牲一身为同胞谋自由幸福,这却如何是好呢?”于是秋瑾提议从反缠足创办绍兴天足会开始,振女权反专制。最后一出《哭墓》结尾,作者又赋八首七绝,其中第二首又以玛利侬比附秋瑾:登坛演说涕沾胸,仿佛欧洲玛利侬。只恨沉冤无处洗,为卿撞破自由钟。


事实上,在这出戏的起首《叙事》,萧山湘灵子便开宗明义:“秋瑾何为而生哉?彼生于自由也。秋瑾何为而死哉?彼死于自由也。自由为彼而生,彼为自由而死。秋瑾乎!秋瑾乎!中国规复女权第一豪杰。”


而这段话,便是直接模仿自梁启超的名作《罗兰夫人传》,笔法与笔意几近于“抄袭”。




历史学家卡莱尔曾说:“历史是无数传记的结晶。” 罗兰夫人是清末启蒙精英推出的一个女性偶像,她在异代异国的走红,起自她的一部传记,在清末被介绍过来之后,其意义和价值观念都被重新建构,成为引领中国女性爱国自救的神话般的历史偶像。


1902年10月,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上发表了《近世第一女杰罗兰夫人传》,叙述罗兰夫人的一生事迹。开篇便是那段慷慨之词:


罗兰夫人何人也?彼生于自由,死于自由。罗兰夫人何人也?自由由彼而生,彼由自由而死。罗兰夫人何人也?彼拿破仑之母也,彼梅特涅之母也。彼玛志尼、噶苏士、俾士麦、加富尔之母也。质而言之,则十九世纪欧洲大陆一切之人物,不可不母罗兰夫人。何以故?法国大革命,为欧洲十九世纪之母故;罗兰夫人,为法国大革命之母故。


梁启超用他那饱含激情的椽笔,将法国大革命中属于吉伦特派的罗兰夫人塑造为一个典型的“救国女杰”,用她的鲜血和生命,完成了一曲悲壮激烈的爱国悲剧。


罗兰夫人


上海的《女报》立即转载了这篇传记,让更多人知道这位异国女杰。以后,根据梁文改写的翻版文章也迅速扩散。次年,由日本作家所著的《世界十二女杰》《法国革命战史》被翻译出版发行,都有专章为罗兰夫人立传,于是,罗兰夫人在中国广为流布, 成为清末“救国女杰”偶像中声名最鼎盛的一位。


有一则笑谈,很可以说明这篇传记的影响力。有一学堂初创,招收学生,策论题目为:“泰西最近世史,每称拿破仑时代,梅特涅时代,能言其故欤?”有一个学生交上考卷,说“拿破仑与梅特涅,一母所生,而一则为民权之先导,一则为民权之蟊贼”,阅卷的老师很诧异,告诉这位脑洞大开的学生,拿破仑和梅特涅,不同时,不同国,怎么可能是一母所生?这位学生很不服气,拿出自己夹带的《新民丛报》,翻到《罗兰夫人传》,指给老师看,这不是明说“罗兰夫人何人也?彼拿破仑之母也,彼梅特涅之母也”吗?


1902年前后,秋瑾随丈夫来到北京。北京时期是她思想演进的关键阶段。她结识了吴芝瑛、黄铭训、服部繁子等女学界中人,也参加了一些社会团体,开始接触新书报。吴芝瑛说她“以提倡女学为己任,凡新书新报,靡不披览”,其中便包括梁启超主编的《新民丛报》和《新小说》。秋瑾和丈夫失和,暂住吴芝瑛家的时候,读了其中的《罗兰夫人传》《东欧女豪杰》《新中国未来记》等文章,在给妹妹的信中,秋瑾说:“任公主编《新民丛报》,一反已往腐儒之气”,“此间女胞,无不以一读为快,盖为吾女界楷模也。”她日后的行事言论,都有此间所读书报的影响。


秋瑾在遗著弹词《精卫石》里曾自道:“我日顶香拜祝女子之脱离奴隶之范围,作自由舞台之女杰、女英雄、女豪杰,其速继罗兰、马尼他、苏菲亚、批茶、如安而兴起焉。”这些外国女杰,都是她投身救国平权的楷模。


夏晓虹女士便认为: “(秋瑾)平日既熟知其(罗兰夫人)事迹,人物形象早已深印脑际,又尝要人学法,一旦处于相同情境,不必自觉,行事即可与罗兰夫人一般无二。”(夏晓虹:《晚清女性与近代中国》)


在戏剧家的想象中,秋瑾死后,被俄国女杰苏菲亚邀约,前去巴黎赴罗兰夫人之约:


昨日罗兰夫人有书到来,他在法国巴黎,开一个平权大会,凡在世界女仙,宗旨相同,概行招请。贵国古今上下,恰只有贤妹一人,嘱愚姐代为劝驾,我们还是前去走一遭。


《谁之罪戏曲》里的这种安排可谓贴心,让冤死的女杰和她敬慕的先辈可以在仙界相会,以偿夙愿。



1912年10月27日上午十一点半,秋瑾灵柩返还杭州安葬。官方代表、社会团体和学生代表,集合在车站举旗致敬。站外的祭台上,由各个机构、团体代表主祭,其中有一个很特别的祭品,是用糕饼制成了“秋雨秋风”四个字。接下来的两个月内,民国的缔造者黄兴、孙中山也先后亲去西湖秋瑾埋骨之所祭奠、凭吊。


“她的鲜血如同罗兰夫人一样流进了现代世界的历史之中,但与此同时,像罗兰夫人和中国历史上的女英烈一样, 秋瑾为人们所纪念也因为她的一生融入了主流的政治叙述。秋瑾也成了晚清革命斗争中的一个偶像”,季家珍( Joan Judge)论及秋瑾时说,“只有忽略其为女性代言的一面,她们的故事才能成为晚清历史的一部分。女杰的豪情只能当作英雄气概来解读,新的女性时间也只有在与男性时间交汇时才能感觉得到。”(季家珍:《历史宝筏:过去、西方与中国妇女问题》)



秋瑾成为罗兰夫人在中国的最佳精神传人。在历史被神圣化的过程中,她不断被“去女性化”、“去人性化”,抽象成一个符号,一个和众多男性烈士区别不明显的革命符号。她罹难后,被社会上比作罗兰夫人的异国化身,最关键之处,是她和后者一样,都以极为惨烈的方式被杀,所谓“惨流一点猩红血,化出罗兰劫后身”。


如果说晚清的传奇中所塑造的,还是一个呐喊的、窦娥般的弱女子形象,到后来的革命宣传和文艺作品中,她的形象已经历经美学改造,越来越单薄、抽象。《轩亭冤传奇》这些晚清戏剧作品中,秋瑾养花赏花、梳妆、流泪,养育儿女这些日常生活、私人化的细节被剔除了。这也正像罗兰夫人来到中国一样,她丰富的内涵,她对革命的反省,都被有意漠视,抽象成为救国而死的女杰形象。


要塑造女烈士的圣洁形象,便需要祛除男女私情儿女之情这之类的性别麻烦。在服部繁子的回忆文章中,秋瑾的丈夫温文善良,也支持秋瑾赴日留学。她曾对秋瑾说:“在你家里你是男的,你丈夫是女的,你是你们家庭中的女王,不,是女神。中国有句话叫‘怕老婆’,就是说在家里有威严的女神。你便是女神的典范,你丈夫是女神的崇拜者。”在秋瑾女儿王灿芝的回忆文章中亦透露,秋瑾的家庭矛盾,主要在于婆媳之间,婆婆暴躁而善怒,全家都怕她,而秋瑾也是激烈个性,两人遂至不能相容。


某种程度上,秋瑾也算得偿所愿,她渴望像男人一样,跳出女性狭小的空间,谋大事置生死于不顾,就像她对服部繁子说的那样:“不过,夫人,我不甘心无所事事地活着,我一定要胜过男人。”


服部繁子当年对两性关系的看法,自然更符合现代女性主义的观点。不过,在晚清救亡与启蒙的主潮中,女性的社会价值需要被重新建构,女性的野心、雄心,也只有在男性构建的时代风潮下,才不会背负道德压力。


服部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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