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重塑中华》是你花费十六年的时间写就的著作,是什么机缘导致你做相关的研究?
黄兴涛:我是研究思想文化史的,现代中华民族观念是近代中国思想史上一个重要的问题,我关心这一问题,是出于学者的本能。现代意义的中华民族观念的内涵到底何时形成,如何形成,怎样传播和认同,哪些人、哪些文本、哪些政党、哪些事件和体制,对它发生了作用,产生了何种作用,诸如此类问题都不能不弄清楚。这一观念还严重影响了近代中国的政治、社会和很多相关历史发展的内容。因此我决定从观念史的角度出发,对这个问题进行一个勾勒。
我最早研究这一问题,是在参加纪念辛亥革命9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的时候。2001年10月,我在这次会上宣读了《“中华民族”观念萌生与形成的历史考察——兼论辛亥革命与中华民族认同之关系》的论文,不久后公开发表,算是正式开始了有关“中华民族”观念的研究。当时,我正好在读清末满族留学生办的《大同报》,这些满族留学生在这份刊物里就呼吁,汉族人和满族人是同一个“民族”,都是一个国家的国民,不必互相排斥。我当时看完之后,非常吃惊,因为这些论述对民族问题有着非常现代的国际政治视角的认识,完全是在英法美等国家现代“民族”观念的影响下展开论述的。于是我就开始自觉搜集这方面的资料,开始探讨起这方面的问题。
新京报:这几年有关“何为中国”的书已经出版了很多,这个话题这几年也非常热。你觉得《重塑中华》与其他的著作相比,有什么不同点?
黄兴涛:我不敢说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只能说一下我的研究思路。关于“中国”问题的认识,我的侧重点在于揭示传统中国向现代中国的转化历程及其政治文化意义。也就是作为王朝国家名号、带有夷夏观念的传统“中国”,如何在近三百年的岁月里,通过与现代西方世界和日本等打交道的过程,逐渐转化成现代意义的国家名号。这一过程并非像以往人们所认识的那样,到民国建立后才形成,而是早在明末清初就开始,经过一个过程,特别是晚清时期,尤其是清末新政阶段,具有不容忽视的重大意义。与此同时,“中国人”的内涵和性质也发生了相应变化,这是现代中华民族观念得以形成的直接基础。我在这方面下了较大功夫,这是以往谈“中国”的学者较少重视的。
“中国”或“中华”这个名称的含义,从传统到现代一直在变化。这个变化中既有断裂,也有延续,不论是断裂还是延续,都是我们在外来影响下不断调适的结果。我特别强调延续,延续是在变化中延续,变化是延续的前提,没有对新时代的适应,也就无法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