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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全民故事计划》第234期:再见,我的性启蒙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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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20 11: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再见,我的性启蒙女孩 

 2018-02-12 莫小汀 全民故事计划

初三的时候,我也有了肩带的秘密。我的第一个胸衣是伊春送的,她知道我自己肯定不好意思买。


全民故事计划234个故事



没想到会再遇见伊春。


元旦,我爸请一大家子吃饭。散场的时候,我出去取车,车停在饭店拐角的一个胡同里,我刚要转身拐进去,却不经意瞥见远处一个身影,那么熟悉。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使劲扯了一下,有瞬间的坠落感。尽管只是侧脸,我依然能确定,那是伊春无疑。


她衣着朴素,身材略有些发福,但走路还是把上身端得特别平,露出好看的天鹅颈,习惯用左手的第三根手指拨弄额前的碎发。


伊春姓宋,她爷爷曾是我们小镇上的会计,爸爸是粮库里端着铁饭碗的职工,妈妈是幼儿园老师,长得特别好看。


在那个有些落后的小镇上,伊春的家庭和生活,无疑是令人艳羡的。


我是小学四年级转到伊春班上的。老师随便把我安插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我的同桌是个只会调皮捣蛋的男生,没事就揪我辫子,在我文具盒里放毛毛虫。


直到我妈下血本给老师送了两盒糕点,我终于摆脱捉弄我的同桌,坐到了伊春身边。


伊春是班里的第一名。老师不在,她就代管全班,经常在小黑板前像模像样带大家认字。每次她站在讲台上,我关注的都不是黑板上那些字,而是她后背上纱质衣衫里两条若隐若现的肩带。


我好奇为什么伊春后背上会有两条肩带,而我却只有一条。


像我这种心理和生理都发育特别晚的姑娘,一点儿也不了解其中的秘密。只是忍不住地想:大夏天的,也不怕捂同痱子!


但我从来不敢问,因为学习好和老师宠的原因,我们都有点儿怕她。我跟她的交流也很少,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暗地里窥探她。


她做数学题的时候,喜欢默不作声在嘴里嘟囔数字;她走路的时候,总是昂首挺胸,像只骄傲的白天鹅;她所有游戏都玩得烂,但看过很多我没看过的书,能滔滔不绝讲很多我不知道的故事。


她在班级也没什么朋友,除了她的跟屁虫朱洋洋,那个眉眼俊秀,有着叠字儿名字的男生。朱洋洋总沉着张脸不说话,像谁欠他钱一样,他每天中午和晚上准时出现在伊春座位旁,跟她一路回家吃饭或者放学。


有个男生说他俩“搞对象”,伊春听见一把抓住做手工的剪子,飞了出去。男生的胳膊缝了五针,以后他见到伊春都躲远远的。


再没人说过伊春和朱洋洋的闲话,但是那以后,朱洋洋再也没来找过伊春。



和伊春成为朋友,是半年后的事儿了。


手工课上我做了个好看的元旦卡片,她说很喜欢,问我能不能送给她。


我使劲儿点了点头说好。


那天开始,伊春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伊春常带我去她家写作业。我喜欢她的家,铺着红木色的地板,地面锃亮,进屋前要先换鞋。客厅里有比我们家大两倍的彩电,能看好多动画片和电影。皮沙发又大又漂亮,坐上去软软的,墙角的大冰箱里永远有好吃的。


我很少见她妈妈在家,倒是他爸爸,每次见到我都很热情,给我拿好吃的,让我多跟伊春在一块儿玩。


我一边含着奶糖一边笑着点头。


我不只一次表达过对伊春生活的羡慕。我们家的屋子又小又乱,我不仅没有很多好吃好玩的,还有个爱管制我的姐姐。我总要捡她穿过的衣服和用具,很少能有机会买新的。


可伊春却说她并没多快乐,她爸妈经常吵架。有次夜里,她还听到了“离婚”这个词儿。


我们虽然还小,但也都知道离婚是件特别大也特别严重的事。


伊春变得寡言少语,有时上课会走神儿,也不再带我去家里做作业,倒是更愿意跟我回家。


我们一直逃避和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一个秋天的傍晚,伊春哭着来找我说爸妈离婚了。她哭得眼睛里布满血丝,说话也一抽一抽的。我去院子里摘了她最爱吃的又红又大的樱桃,她自始至终没有吃一颗。


伊春在夜色里纂着我的手问:“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当然”。


我笃定地点了点头。


月色下两只小手勾在一起拉勾勾。


那年我们十二岁。


伊春突然露出稀疏的门牙,在嘴角绽开一抹笑容。



小升初以后,伊春被她爸爸送进了县一中,县里最好的中学。而我去了镇上的普通中学。


那时候没有手机,我跟伊春的联系全靠书信,每次都能密密麻麻写好几页纸。


分开后的第一个寒假,我去车站接她,她一下车就把我拽住,一个劲儿问我想没想她。我们第一次去了镇边上的小饭馆,要了两个炒菜一斤饺子,还要了一瓶啤酒。


我喝了一杯就迷糊了,伊春一边骂我没用,一边搀着我往她家走。


那个寒假,我们多半时间窝在她家舒服的沙发里,看台湾偶像剧或是八卦学校里的新闻。


她妈妈走后,家里明显没有以前规整了,进门不用再换鞋,沙发罩的颜色深了几个色度,整个屋子也乱糟糟的。


等到暑假再来,一切又都不一样了。伊春说,有人给她爸介绍了对象,也是个离过婚的,有个十岁的儿子,判给了男方。


我问那女人对她怎么样。


她眼睛朝上转了一圈,咧了咧嘴角。


“就那样吧,没啥好不好。”


伊春的成绩从开始的年级前五十名,逐渐跌到三百名以外。她爸一见面就数落她,后妈在一旁添油加醋,说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够全家用半年了。他们越是这样,伊春越是没心思学习。


初三的时候,我也有了“肩带的秘密”。我的第一个胸衣是伊春送的,她知道我自己肯定不好意思买。


“我妈说,女孩子要早点塑形。”


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


伊春的妈妈也结婚了。她去过一次,那男人是开货车的,条件还过得去,长得虎背熊腰,嗓门儿特别大,说话像吵架。有个儿子,比伊春大两岁,看伊春的眼神儿像看贼。


之前的工作自然辞了,伊春妈妈在家附近找了个售货员的工作,赚的不多还挺累,比以前黑了,比以前瘦了,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几条。


临走,她背着老公塞给伊春五百块钱,上车前,又被伊春塞了回去。


“她赚钱不容易。”伊春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脚尖儿,没抬头。


镇上的粮库从公有变成了私有,单位给员工发了点钱,统一买断工龄,伊春爸爸下岗了。他拿出了一半买断工龄的钱跟人合伙做生意,以为能赚点,结果不到半年就赔光了。


我跟伊春考同一所高中的愿望也紧跟着破灭了。


经济状况不比从前,她成绩也不太好,家里想让她早点工作赚钱,给她报了所中职学校。


中考后的一个清晨,我还没起床,伊春就在后窗处叫我。我睡眼惺忪地趴在窗户边,等她说完这个消息,睡意一下散到九霄云外。她倒是很平静,一直撑着嘴角。


晚上我留她在家里住下,聊到很晚。我突然想起当初被她用剪子扎伤的男生,问她当时为啥反应那么大,要是扎到脸上可就完了。


“我喜欢朱洋洋。”


我被她的回答惊到了。


朱洋洋家跟伊春家住一条胡同里,这么多年,她一直喜欢朱洋洋。


少女的心事,从来最怕人戳破。而少女的爱情,最单纯也最奋不顾身。


那时候,我还不太懂。



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开学那天,伊春来送我。车子开走了,她还在后面追了一段路,直到跑得满脸通红,头发都粘在脸上,再也追不上。


一个星期后,伊春也去外地上学了。


她说学校环境很好,离海很近,还能听见海水涨潮的声音。舍友间关系处得也不错,周末还一起去爬过山。


最后一次和伊春见面,是高一的寒假。她生日快到了,我买了张李宇春的专辑给她,选秀开始,她一直喜欢那个有点酷的女孩子。给她送去时,她没让我进她家,而是在路口等我。


天很冷,胡同口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尖锐,伊春的脸冻得通红。我说要不去旁边的奶茶店坐会儿,她说不行,后妈怀孕了,她得赶回去收拾屋子做饭。


听到这儿,我有点难过。不过几年光景,她却再不是从前爸妈掌心的小公主了。


她看出了我的心事,笑着跟我说没事,然后转头走了。


经过朱洋洋家门前时,她扭头看了两眼,又飞快跑回了家。


春天,她还给我寄过一串贝壳手链。贝壳是她在海边自己捡的,找了个做手工的地方再串起来,我没舍得戴,一直放在书包里。


五月份我参加数学竞赛,没时间跟伊春通电话。等我想起她,发现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她的消息,打她手机没人接,打宿舍电话,每次都告诉我不在。按照她之前留过的地址写了两封信,也没人回。


暑假我去她家里找她,见到的是她的后妈,怀里抱着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孩子。


家里变化很大,房前的花园没了,盖上了两间鸡舍。房间的走廊堆放着杂物和饲料袋子,客厅的沙发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小孩儿的衣物,沙发的边角有些磨破了,露出白色的衬里。摆在角落的大冰箱,也已经泛出深刻的年代黄。


后妈说伊春在学校附近打工,不回来了。我跟她要了伊春的手机号,然而她给我的号码和我手上的,是同一个。


开学后,伊春的号码已经暂停服务。我又往她宿舍打了两次电话,一提伊春,对方的态度立马变得很坏,话也说很难听。


再三的追问下,对方说伊春不住宿舍了,改行到酒吧陪酒了,也不怎么来上学。末了,她让我别再打了,她们不想跟伊春有什么瓜葛。


挂了电话,我几乎崩溃。那一定不会是伊春,一定不会的。


她的手机后来终于有人接了,是个男的,他说号码是他新买的。


伊春连号码都换了。


我在上大学之前,一直没换过号码,怕哪天伊春想回来找我找不到。


我总是梦见她,梦见后妈不给她生活费,梦见朱洋洋有了女朋友,她抱着我哭。


有一次我姐说在街上遇见了伊春,两人正好走对面,几年不见,想上前聊聊。但伊春的表情很陌生,头都没转,径直快步走开了。


“小时候总来咱家玩,跟我还挺亲的,现在走碰头都假装没看到,也不知道伊春是怎么了。”


高三那年冬天,我去车站坐车回学校,表妹送我,天挺冷的,我走得有点儿急。过马路的时候表妹说:“姐,刚才对面穿蓝色棉袄的人好像是伊春。还往我们这边看了两眼呢!”


我说不可能,要是伊春她会打招呼的。


接着车来了, 我匆忙上车。坐下之后,我用手擦了擦旁边的玻璃,汽车经过蓝色棉袄时,我看到了她的脸,真的是伊春。



大三那年,小学同学一起聚过一次。


全班28人,来了23个,其中两个女同学嫁到了外地,一个男同学家里有人住院,再有就是伊春和朱洋洋两个人没有来。


朱洋洋说他临时有事儿来不了。而伊春,没有联系上。


聊了很多上学时的事儿,聊到朱洋洋时话题最多。


高一那年因为谈恋爱跟人打架差点没进去,拿刀在对方身上扎了好几下。当时说是挺严重的,对方要追究刑事责任,后来经过协商,赔了医药费,又给对方拿了十万块钱。


十万块在当时是很大个数目了,况且朱洋洋的爸爸一直不务正业,家里完全指靠他妈妈在街里卖菜的收入,维持生计还可以,余钱就谈不上了。值钱的东西能卖都卖了,又东拼西凑的借了不少,当时有不少同学也都被他借过。


不过现在朱洋洋混得可好了,在省城开了个理发店,找了个漂亮的媳妇,还给父母在县里买了房。


他们津津乐道聊着朱洋洋,我却想到了伊春。朱洋洋出事那段时间,刚好是我联系不到伊春的时候。


根据他们说的,和我对伊春的了解,她当时一定帮朱洋洋凑了不少钱。为了喜欢的人,她从来什么都敢做。


有同学说在卖场里见过伊春,但伊春始终绷着脸,一副陌生的表情。


还有住得近的同学说她爸爸身体不大好,后妈经常去跟她要医药费。


后来不知道谁把伊春拉进了QQ群,我加了她好友,发过两次问候,没有回复。


大四实习,常用QQ传文件,习惯性地电脑在线。有一天伊春的头像在右下角闪动,我又惊又喜,对着电脑静坐好几秒才点开。


结果却是一条撩闲的信息。


我以为伊春的QQ被盗了,没当回事,可是信息接二连三地发,还发了视频邀请。


我问他是谁,他没回话而是发了张照片给我。那照片我认得,是伊春“结婚照”相册下面的。


他说,怎么样美女,有没有兴趣聊聊。还配了个猥琐的表情。


我告诉他我是伊春的同学,很好的朋友。


当时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不因为被他调侃,而是为伊春难过。


我在对话框里敲了很长一段话,让他对伊春好点儿,别在外面勾三搭四。


他回了句:呵,我都还没计较她的过去!


此后,伊春的头像又恢复以往,再也没亮过。同学群里总是很热闹,也没见伊春在里面说过话,她就像不存在。


微信盛行后,我们的阵地也从QQ挪到了微信。她也在里面,我申请加她好友,备注了姓名,始终没收到验证通过的消息。


这些年,同学们都或多或少有些联系,至少知道近况。唯有伊春,始终静默地待在群里,从来也没跳出来过,也没人知道她的什么消息。


去年搬家,我妈在抽屉里翻出了那条贝壳手链,顺手丢到了一堆垃圾上,后来又被我偷偷捡了回来。


然而,曾经做梦都想再见到的人,等到真出现在面前,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又兴奋又惶恐地站在一旁注视。


伊春还是那样素净美好,除了身形略胖了些,脸上的稚气消退了,几乎没什么的变化。大概是刚从车站过来,往家走,手里还拎个印有药店标识的塑料袋子。


我在那儿站了很久,始终没有走上前打个招呼。想说的话太多,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况且,也不确定她会不会愿意见到我。


我爸突然喊我的名字,让我快点儿。于是我转身,拐进了旁边的胡同里,连再见都没说出口。





作者莫小汀,自由职业者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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