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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全民故事计划》第235期:母亲不过情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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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21 07: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母亲不过情人节 

 2018-02-14 蒲末释 全民故事计划

他不敢动手打我了,他身上又没钱,出不起医药费。他要是敢动手,我就拿刀杀了他。


全民故事计划235个故事



母亲要回来的前一天,郑重地告诉我:你记得来接我。在凌晨嘱咐我两次,第二天一早又给我打了两通电话。


她在县城上班,回来也就半小时的车程,母亲将两地形容成“长江头”和“长江尾”:我和你爸现在是隔着一江水,过不去的。


自父母离婚后,家里关于母亲的一切:衣物、化妆品、卫生间的牙刷及洗面奶,瞬间被清空,就连母亲的气息也被那一车行李带走。


母亲的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就装下了,带走以后,房子却变得空荡荡的。


我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外面是阴天,天灰蒙蒙的,路上的树枝参差萧条,往远眺,直戳入天际,路上行人穿入其中,一点没有过年的气氛。


空气中似有似无的烟火味,从炮竹声绵响的方向传来,提醒着我今天是二十九,离除夕还有一天。


这是父母离婚的第四个春节。


说好九点半我去她上班的地方接她,到了九点,我打电话给她,是忙音,再打过去她接了。兴许是外面的空气太冷,她打着哆嗦说:“我坐班车回来,一年回去一次,不坐你李叔的车,他会不高兴的。”


李叔是乡里到镇上的专程司机,父母离婚的时候,李叔曾经来我家劝过父亲,父亲当时冷冷地说:“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和她在一起的。”李叔脾气好,当时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母亲等到李叔的车到县城已经十点。李叔是个话唠,一上车就喜欢跟人唠嗑,但开车的技术很稳,从来没出过差错。他们应该会聊十几分钟,说说近况。


可她刚上车就给我发消息:我碰到那个女人了,跟我在同一辆车。车上都没人敢说话,都朝我望着,跟看动物园的猴子似的。


母亲口中的“那个女人”,是父亲出轨的女人。她比母亲小两岁,比母亲矮,众人戏谑过父亲:眼光真是差,找的二老婆比大老婆差几百倍。这话曾传到母亲的耳朵里,她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我见过“那个女人”几次,为数不多的都是在春节,她会跟着父亲来我家吃饭,偶尔会留宿。他们在一起四年,一直没有领证。走在路上有说有笑的,像是青春期刚谈恋爱的小情侣。


母亲又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有没起床,早上有没吃饭,这些在上一通电话里,我已经跟她讲过。


她仿佛失忆一般,声音高亢,我能够听到电话那头车流中绵延不绝的喇叭声,车厢却格外安静,她应该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断断续续的风鼓进她的耳侧。


我如实再回答她一次,她又像检阅似的,将家里的情况详细问过一遍。挂断电话时,我听到她长舒一口气。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过问父亲。



这次她回来,是要跟我去亲爷家辞年。


父亲年轻的时候带着母亲在工地做工,当时跟他一起做工有一位郑姓男人,也是夫妻档。父亲跟他脾性相近,两人一直相互照顾,揽上工地的大活都会叫上彼此。


在我出生的第三年,两家结为亲戚。如今父母离婚,父亲长期不务正业,做“砌匠”的活基本荒废,亲爷曾劝诫父亲,“婚离了,日子还是要过的。”


父亲也不以为意,过年回来,在麻将馆里昏天度日。两人关系渐渐生疏,往来极少,路上照面了,也只当陌生人。


虽然两家联络少了,礼数却没有断过。用父亲的话说,“我就算跟他关系断了,你亲爷还是你亲爷。”以致每年春节,我都要抽出一天时间,去一趟他家。


“要是你也断了,那就真的断了。”父亲说这话时叼着一根烟,眼睛眯着,烟雾在他面前缭绕,看不清他的神情。


母亲到时刚过十一点,车在路上堵了半小时。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到离屋前一百米的路口接她。我问她,“你干嘛不直接回来?”她言简意赅地说,“我不想见到你爸。”


从我家门口可以一直看到路口尽头,我出门时,她的身影在路口忽现过一次,看到了我,朝我招招手,连忙躲到路口旁边房子的遮掩处。


见到她,她化了淡妆,穿一件粉色的毛呢子大衣,扎着马尾,嘴里哈着冷气。刚满四十二岁的她,让人猜不出年纪。看到身后李叔的车走远了,她朝我嬉笑说,“那个女人在车开动前,也认出了我,自己下去了。”


“冷吗?”我问她。


她指了指胸前我四年前送给她的围巾说,“不冷。”说完将手中的一箱牛奶一提橘子递到我手里,“走吧,再晚点就赶不上饭了。”


我有些诧异,从前我们只是去亲爷家碰一面就离开,没想到她这次打算在那里吃饭,犹豫着问她,“中午不回家吃啊,我奶奶听你回来,做了一桌的菜。”她摇摇头说,“我回你舅舅家吃,免得见到你爸又尴尬。”我笑了笑,她也跟着笑了笑。


去亲爷家还要走上十几分钟,马路是水泥路,翻修过的,不时有车经过,四个轮的,两个轮的,碰到认识的人,都会朝我俩点头示意,热情一点的会喊:“苹,你回来了啊。”母亲也热情地回应他们,“是啊,回来看看。”


反复几次都是这样的对话。


我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走一小段路,她就会喊:“你不会走慢一点啊,长这么高,傻大个,都不知道等等妈。”我只好停下来,站一小会儿,等她跟上。


又走了一段路,她又喊起来。我朝她喊,“你就不能走快点。”她在原地跺了一下脚,嗔怪道,“你不知道,妈老了啊!”我嬉笑说,“谁让你穿这么高跟的鞋。”她连忙跑过来,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我们到亲爷家,差不多十一点半,刚好是饭点。亲爷家的大门却紧闭着,家里没有人,邻里的人说:“我看到他们刚走,前脚走,你们后脚就来了。”


我给亲爷打电话,他说他们去给祖先辞年了,暂时回不来。母亲听到后大笑,“这倒好,给活人辞年人不在,死的人倒一直在那里。活人还没死人好。”


她的玩笑并不好笑,我还是附和地笑两声。


父母刚离婚的第一年,母亲曾经想过自杀。


她净身出户,跟父亲分割财产时,分到的是一笔债务。当初家里开麻将馆,借了不少钱。


离婚前,她对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跪着求他离开那个女人。父亲冷漠地回绝了她,她跟我说起从前附近的女人因受不了刺激,喝一口农药,一了百了。


当时我还在上大学,弟弟刚念初中,她说她放不下我和弟弟。


父亲在他们离婚半年后,变卖了老家屋后的地基,拿到的钱将他的债务一次还清。母亲说她为此就可以恨父亲一辈子。



前年春节,母亲回来找父亲要钱未果,两人大吵了一架。当时我不在场,换做从前,他们肯定会大动干戈。


母亲身材瘦小,没有一次打赢父亲。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有一年夏天,连着下了几天的暴雨。父亲和母亲吵架,父亲拿着剪刀逼迫母亲脱掉衣服,最后只剩下胸衣和内裤,赶母亲出门。


我在房间外面,被奶奶拦着不让我进门。等母亲出来时,她不愿意让我看到她的模样,扯了一件抹布就奔了出去。


到了深夜,才听到屋外的敲门声。母亲回来时,全身湿漉漉的,像掉进水里溺过一次。


母亲对我描述那次春节的吵架,轻描淡写地说,“你爸啊,还是没变,发脾气的时候跟豺狼似的磨着牙。唯一变化是,他不敢动手打我了。他身上又没钱,出不起医药费。他要是敢动手,我就拿刀杀了他。”


她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不敢想象,若是她当时杀了父亲,我现在的境遇又是如何。


我们在亲爷家等着,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她站在屋檐前向远处张望,忽然说,“那个水塘怎么变小了。”顿了顿,又笑起来,“原来是下面那个塘啊,看错了。”


我与她并肩站着,她指的那个鱼塘在我小学的旁边。小时候我经常跟朋友在那里摸蚌壳,因为听说蚌壳里有珍珠,可是摸了几个夏天都没有见到一颗。


每到傍晚,母亲会沿着塘畔找我的身影,喊我回家吃饭。她对每一道田埂,比我还熟悉。后来我上了初中,摸蚌壳的人换了一批,我也不再靠近那个鱼塘。十几年过去,它倒是一直没变。母亲也会看走眼,倒是第一次。


等了十几分钟,没有人回来。母亲也看累了,说起从前跟亲爷他们一起出工的日子,当时她还是二十岁出头,一身的力气,从早忙到晚,也不觉得累。父亲比她大两岁,夏天在工地晒得黑黢黢的,晚上天黑去看露天电影,经常找不到人。



她边回忆边叹息,“你爸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挺帅的。现在老了,又老又丑。我十九岁嫁给她,二十岁生下你,他现在这副光景,我当初真是看走眼了。”


我一边抽烟,一边听她讲。她并不介意,从前她讨厌烟味,父亲的身上常年弥漫着烟味。前两年,她学过抽烟,朋友教她,“一口吸进去,别吐出来。”她呛得咳嗽,再没抽第二口。


“一个无所事事的男人,最喜欢抽烟。”


亲爷回来时,已经十二点。他一个人先骑着摩托车回来的,见到我,热络地打招呼。我们将礼品在客厅放下,母亲就拉着我跟亲爷道别。


匆匆见过一面,亲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也只好跟我们道别。


返程的路上,我没有问母亲中午在哪吃饭。快走到通往我家门口的那条路的岔口,母亲走到了我的左侧,拐了过去。我们又并肩走着,往家的方向。


到了家,父亲还在楼上睡觉,爷爷奶奶看母亲回来了,准备开饭。我去楼上喊父亲下来吃饭,他没答应。爷爷又上去喊了一次,他也没下来。我们便端出饭菜,吃起来。饭桌上,没有人说话,一家人都安静吃着。


母亲吃得很少,只喝了一碗粥,便说要回外婆家。没有人留她,我让她先出门,我收拾东西再送送她。


等母亲离开后,父亲才缓缓从楼上下来,就着剩下的菜,一个人在客厅吃起来。


父亲嚼菜的声音很大,只听得到清脆的咀嚼声在客厅回响。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向屋外看一眼。


我取了摩托车的钥匙,到屋外送母亲。她又站在那条路的尽头,正对着家门口站着,不经意地抬头又低下头。我将车骑到她跟前,她让我先回去。自己骑车走了。


正午路上的车流明显少了许多,母亲骑着摩托车,不快不慢,身影在路上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她还要回去上班,最后一天工,工资比平时高三倍。到了晚上,母亲给我发消息,她说:今天街上真的是热闹,回去我差点摔了一跤。到处都是捧花的人。


我才想起来,今天是2月14号,西方的情人节。


母亲说她从来没有过情人节,父亲也从来没有送过花给她。


她看到路上年轻人欢笑的脸,不知用什么样的心绪对我说:我和你爸二十多年的情分,到最后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作者蒲末释,全民故事计划主编

全民故事计划原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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