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贝宁：我天生就是打圆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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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贝宁：我天生就是打圆场的人 

原创 2018-03-12 林兑 火星试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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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贝宁 图/视觉中国

“干吗要改变世界啊？我连自己都改变不了。要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的时间比我们要长得多，我们转瞬即逝。”

文 ✎ 林兑

编辑 ✎ 方奕晗

最近一期综艺节目《经典咏流传》里，张九龄的《望月怀远》被改编成歌，搬上舞台。主持人撒贝宁在读到与此有关的一封撤侨事件短信时，哽咽了。

 

“你脑子里会浮现出很多陌生的面孔，但是那一刻你知道，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他们在帮你，他们没有放弃，也没有忘记。”撒贝宁说。观众应声落泪。

 

这是他的本事。

 

能主持法制新闻、大型晚会的人不少，会耍宝的娱乐主持人也不少，但像撒贝宁一样切换自如的人却不多——上一分钟他还在跳“螃蟹舞”，大喊自己是“盛世美颜”；下一分钟就能一本正经地说“我在诗与歌的交相辉映中等你”。

 ▵撒贝宁主持《经典咏流传》剧照

他在2016年凭借15档综艺节目跻身“十大综艺劳模”，2017年上半年又以10档综艺跻身第四，排名比谢娜还靠前——很多人无法将他和那个每天中午12点35准时出现在电视里、说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的人联系在一块。

对撒贝宁来说，开始涉足综艺源于一种担忧。在此之前，他已经是央视最知名的主持人，坐镇《今日说法》，采访两会代表，做户外大型连续报道。有人预言他会接班朱军，成为将来的央视一哥，他却觉得自己就像小时候玩儿的捏泥巴，原来是软的、可塑的，水分蒸发以后，变得越来越硬，能被再塑造成新形状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你如果让自己这么僵化下去，最后一定会变成一尊雕塑。再想做任何改变都是困难的。”

 

他拒绝给人生设限，所以出现在《出彩中国人》《加油向未来》这些综艺中时，就好像顺水推舟，无缝衔接地化身“被主持人耽搁的段子手”，飙歌、飙舞、飙颜值，大呼自己是“芳心纵火犯！扼杀7到70岁妇女芳心！”

他抖起机灵信手拈来：“有人说我长得像法律。我问他像什么法？他说像《未成年人保护法》。”有人问他，你一个大帅哥主持法律节目，不觉得大材小用吗？撒贝宁回答，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再帅也没用。

 

这种娱乐精神在综艺《了不起的挑战》被放到最大。在阮经天、岳云鹏等一众娱乐明星中，他成了最玩得开的人——给自己画假腹肌，一脚把坐在泳池边的岳云鹏踹下水，用增高垫自黑身高。当撒贝宁在镜头前翻出主持人华少的金边内裤，让乐嘉分析性格色彩时，华少终于忍不住了：“你不是法制节目的主持人吗？”

▵在综艺《了不起的挑战》中撒贝宁成了最玩得开的人——给自己画假腹肌

2017年，撒贝宁在《国家宝藏》节目中成为湖北博物馆文物“云梦睡虎地秦简”的守护人。这份竹简由秦代小吏“喜”所写，因为记录秦朝时的法律制度、行政文书，成为国宝。为了介绍得更生动，他扮演了“喜”，通过对手下的“司法考试”，科普秦朝法令。还不过瘾，他又头披红布，演夫妻失和，捏着嗓子大叫：“家庭暴力你看见了吗！将我的夫君抓起来，判死刑！”

 

事实上，从正襟危坐的法制主持人到“戏精”段子手，撒贝宁并没经历什么不适，“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个节目的主持人”。某种程度上，这正迎合了他的天性。他打小淘得厉害，偷白菜、萝卜，撒部队汽车轮胎的气，在沙地挖陷阱。从小到大骨折过5次，最早一次发生在6岁。

 

“我是属于那种脸皮特别厚的，什么事儿都往前冲的人。”他说。

 ▵1993年撒贝宁参加高中学校举办的春季运动会 图/撒贝宁微博

刚上大学时，大家谁也不认识谁，老师问，我们要成立一个广播电台，哪位同学普通话说得好，觉得自己能当台长？他“噌”就举手了。老师问，你干过什么？他用浓重的湖北普通话说，“我在宗学思侯（中学时候）当过播音员。”然后他如愿当上了台长——就他一人举手。

大四时，撒贝宁进入央视，成为《今日说法》主持人。据说应聘时，他“情真意切”地告诉制片人，自己表达能力不错，“希望能用自己的法律知识为这个节目提供一些服务”。制片人被打动了。双方第一次见面，撒贝宁穿着借来的宽大西服，打着红领带，拎着公文包，像“传销组织头目”一样出现在走廊里。栏目组的人问，“这猴子谁弄来的？”

但事实证明，这只“猴子”神通广大。第二年，他就赢得“荣事达”杯全国电视主持人大赛金奖，“相当于李宇春那么红”。

 

他的主持风格不拘谨，不像“人工景点”那样了无生趣，在任何场合，都能找到适合的角色。他把这归于童年时父母工作频繁调动带来的转学经历，在不断适应新集体的过程中，他掌握了迅速融入的窍门，“该出主意出主意，该冲就冲，该退就退”。

 

“好青年”的面相也助了他一臂之力，打过交道的人都评价他性格阳光，谦虚低调，脸上经常洋溢着“特别不守法”的笑容。《今日说法》制片人朱海峰说：“奇怪，法制节目充满灰暗，但撒贝宁没有负能量，像个大孩子一样。”

 

▵撒贝宁主持《今日说法》视频截图

这种面貌到了老朋友、前同事张绍刚嘴里，就成了圆滑。张绍刚说他，“精。逢人就叫老师。永远咧着厚嘴唇笑。” 

 

有一次，台里的同事一起吃饭，领导桌上的饮料喝光了，才瞄了一眼，就有一位同事一下蹿到撒贝宁和张绍刚这一桌，把饮料拿走给领导满上。对视一眼后，张绍刚大声说：我们还要喝呢！撒贝宁马上批评他：你不喝会死吗？

 

但张绍刚还是说，撒贝宁是目前中央电视台最好的主持人，没有之一。“小撒也会装，有时他要装正确、装宏大叙事、装对所有人表现出人文关怀等等，但他能在装和让人舒服之间找到合适的表达。而这种表达，更多是因为他想做自己。按台本念没问题，但你要做自由的主持人就不能干这样的事。他能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自由是一种能力。”

 

分寸感在撒贝宁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很少有人像他那样收放自如，吞吐之间就成全了尺度，在最合适的时间和场合，说出最合适的话。央视领导几乎从不干涉他想说什么，因为知道他的玩笑“会有底线”。

▵2015年1月8日，北京，真人秀节目《出彩中国人》第二季节目发布会现场 图/视觉中国

但是另一方面，他始终觉得自己和柴静那样的调查记者不同，别人遇到真相就要穷追不舍，他却“不想把嘉宾完完全全掏出来给大家看”。他看不了人尴尬，即使价值观相左，也会用玩笑表达自己的观点。“如果我在，大家不开心，我会觉得是我的失败。”他说，“我天生就是一个打圆场的人。”

 

他也似乎没有什么宏大的使命感，自认就是一个小人物、传播者。“干吗要改变世界啊？我连自己都改变不了。要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的时间比我们要长得多，我们转瞬即逝。”

 

不改变世界，但是对世界怀抱善意。

 

他不否认做法制节目、严肃新闻对他的影响。“如果说我的心灵是塔，它的基石是在那十几年（《今日说法》）奠定的。开始我觉得他们是单纯的案例，后来发现他们是一个个真实的人，我越来越害怕，也越来越理解。到今天为止，再罪大恶极的案例，我都不会说‘枪毙他’。这就是真实。他干了坏事，回家抱着孩子，很可能是世界上所有慈爱父亲中的一个。”撒贝宁说，“我的世界就是像小王子，我看得越多，我越能理解别人，我就越爱这个世界。”

 

武汉人的市民底色在他身上得到充分体现，没什么阶级概念，不喜欢被称为精英。有一次，同事去采访深山里一位贫穷的单身母亲，对方说，你知道不，有时候我们不敢看你们做的节目，每次看到节目里那些人都那么漂亮，生活像童话一样，我就非常自卑，不敢看。

 

这件事让撒贝宁堵得慌，“我们究竟在做什么，居然让观众产生这样的感觉”。他担心自我认同为精英而抽离于普通人，这是件危险的事。

 

如果说综艺是他探索边界、缓解自我的平台，那探索人性、关注普通人的命运，就是他渴望挖掘的“更有分量的东西”。

 

▵撒贝宁与魏大勋参加《明星大侦探3》节目录制 图/视觉中国

“我要呈现的价值观，是美的。美好、温暖、干净。”他说。

 

搞怪会被淡忘，但有些东西则沉淀下来。《了不起的挑战》里，他被吊下百米山崖，体验绝壁清洁工的工作。上来后，他看到师傅落在后面，突然就哭了。“我不是简单地到这个地方拍几个镜头，我是真的想让朱师傅知道，我今天就想跟你一起，哪怕只清理1平方米，但是我要做一点事情。”他向镜头90度鞠躬，拜托观众，不要再乱扔垃圾。

 

拍摄《国家宝藏》时，撒贝宁专程去博物馆近距离接触了“云梦睡虎地秦简”，他说那一刻仿佛穿越了，和“喜”面对面。他站在舞台上，认真描述着自己对这个小人物的想象。

▵撒贝宁专程去博物馆近距离接触了“云梦睡虎地秦简”

“2000多年前，就在秦始皇即将完成他一统中国的大业的时候，在湖北云梦，有一个基层的官吏，每天晚上就着微弱的灯光，在筷子一样粗的竹简上，仔细地一笔一画地写下当天的工作日志。这一写就是几十年，写了4万多字。其实他并没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大时代，那是中国第一次真正的统一，但正是因为他的勤勉、他的敬业，使得我们今天的人，有幸能够感受那个时代的风起云涌。”

 

他收敛起嬉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每天中午主持正义的年轻人。“他只是一个基层官吏，特别巧合地刚好跨在秦始皇统一中国大业完成前后的那几十年里，每天就抄写着那些秦代的法律规定、他的工作内容，一辈子、几十年，一个这样用心对待自己工作的人，他是那个大时代最鲜活的、但又最小的注脚。”

 

他一边说，一边眯着眼睛，模仿起在竹简上刻字的样子。那一刻，他仿佛真的变成了“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