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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人间赌场,没有赢家 | 人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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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9 01: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5-6 04:20 PM 编辑

死在赌局上的拆迁户 | 人间 

 2018-04-03 深蓝 人间theLivings

 图丨关斌斌

点击联系人间编辑

平日里,在夜市上买双袜子能跟人砍半小时的价、生了病五毛钱一粒的感冒药都不舍得买的人,怎么上了赌博,三五万就这么扔出去了。

 

前言

每一个人都知道“十赌九输”、“十赌九骗”的道理,但当身入赌局时,却又总认为自己也许会是那少数的幸运儿。

赌博案件是公安机关日常工作中的重要内容之一,在我工作的这些年,我还从没见过“幸运儿”。

“牌九推倒的是良知,色子扔出的是灵魂”,当把身家性命押在赌桌上的那一刻,良知、灵魂甚至人性都无已从谈起。

本文是“民警深蓝之人间赌场”连载第一期


人间赌场,没有赢家 | 连载01

  

1


2013年底,公安局接到举报称有一伙人在野外搭窝棚聚赌,等我们冲进现场时,赌徒们立刻像一群受惊的麻雀一样四散奔逃。赌场内一片狼藉,扑克牌、色子、饮料和各种吃食散落一地。

一个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没有像其他赌徒一样逃窜,而是依旧在赌桌前,慌乱地收拾着面前的东西。

未等他收拾完,同事已经上前把他按住,男人一边挣扎,一边嚷嚷着“等一下”,好让他把赢的钱先装起来。

我还从没见过在这档口还忙着收钱的赌徒,感到有些好笑,于是便走上前去,拍了拍男人,说:“你别忙活了,这些钱都是赌资,最后免不了被没收,落不到你口袋里的。”

男人吃惊地看着我问:“一点都不留?”

我点点头。男人四下看了看,猛地抽出一叠钱塞给我说:“通融一下……”

我笑着指了指肩膀上的执法记录仪,说:“全程录音录像,你别指望了。”

男人的脸上满是失望,很不情愿地被同事带到墙边蹲下。民警在桌边拍照、记录固定证据,而男人的眼睛始终没离开桌上的那堆钱。

回派出所的路上,男人一直在车上小声骂人。虽然听不清他骂些什么,但我心里明白,他是心疼桌上那堆刚刚赢到却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现金——那一堆百元大钞,足有好几万。

那次行动,我们一共抓了17名赌徒,当场查获的赌资将近百万。组织者被判刑,一众赌徒也根据参赌情节的不同,分别被治安拘留或刑事拘留。

那个男人叫老马,询问室里,别人都在极力辩解自己“没带多少钱,只是玩玩”的时候,老马却使劲在向民警证明,当时面前的那堆钞票“都是自己的”。

那天他带了2万赌本,赢了不到3万。结案时,老马不仅没有得到那笔“横财”,还给自己换来一场牢狱之灾。

出狱之后,老马经常给我打电话,说要公安局把那笔钱“还给他”:“网上不是说罚了就不‘蹲局子’,‘蹲局子’就不罚吗?我蹲了局子,你们为什么不把钱退给我?!”

我只好跟他解释:赌桌上的钱无论是赌本还是赢来的钱,都属于赌资,按照法律规定,已经罚没并上缴国库,没有“退给他”这一说。

老马见在电话里跟我磨叽没有效果,又退而求其次,说赢的钱不要了,只把本钱退给他就好。我还是说不行,他气得直用当地方言骂娘。

后来,他又跑到省厅去申请复议,但结果还是一样没能要回钱来。硬的不行,老马只好改用软的,隔三差五打电话求我:

“警官你看,我打工也不容易,在外一年也挣不了三五万,你们这一下就搞得我一年都白干了,求你多少退我一点好不好……”

“我老婆问我要钱,说没有钱她就不跟我过了,你就退给我一点吧......”

最后,他干脆跑到派出所门口天天等着我,我去哪里他便跟去哪里,只要有机会拦下我就是一通好话求情,领导开玩笑说:“小李你从哪儿找了这么个跟班?”

我都要被他气笑了。

 

2


老马是本地人,50多岁,高高瘦瘦,一直在外地打工,没有特殊情况,每年只有春节才回来。

离上一次“血本无归”没几个月,2014年春节的时候,老马又被我抓住一次。那天,他和几个牌友躲在一间饭店包厢里玩“翻撇”(一种赌博形式)。我刚进屋,就被老马一眼认出,他表情错愕,怔怔地看了我很久,手里的牌都忘了丢。

在派出所讯问室里,老马又冲我嚷嚷,说我是“扫把星”,他今天输了不少,刚刚“来火”(转运)开始赢钱,就又被我“戳了局”。同事听他说得不像话,吼了他一顿,他才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同样的处理程序,一桌赌资都被没收,然后是10天的治安拘留。那次,老马又损失了大概两三万,不过这一次,老马没有再找我说退钱,只是私下里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黑皮狗子”。


 ●  ●  ● 

老马的家在我管片的边缘、国道旁的一片城乡结合部里。我去过他的住处,那是一个破败的院子,不大,屋顶上已经长了草。院子是老马岳父母传给他们夫妻的,几十年没有变过样子。岳父母去世后,老马和妻子在外打工,便把院子租了出去。过年时,租户退租回家,老马妻子为了不空着房子,便又短租给了附近养殖场看牲口的留守工人,老马一家和他们挤在一起,院里堆满了各种东西,充斥着各种味道。

老马家的房子在附近属于破败得比较显眼的,连同村的“五保户”住的房子都比他好。不熟悉老马的人以为他家里很穷,但熟悉老马的人说,他其实是一个蛮能干的人。

老马给旁人留下的印象是“做起活来肯下力,手底下也精巧”。朋友说他年轻时南下广东做服装箱包,后来跟着建筑队北上盖大楼,深得老板的赏识,其实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钱,但就是留不住——全赌出去了。

“他这家伙,就不能回老家过年,一回来就赌,一赌就输。只有一年工地上忙没有回家,才终于攒了一笔钱。但没想到第二年回家,又输进去了。”

老马的妻子和他一起在外打工,提起老马,语气可怜中带着抱怨。她说与丈夫在外打工赚钱很辛苦,日常生活也很节约,有时甚至可以称得上抠门:

“只要有钱挣,真是什么活都干,也不管什么危不危险、累不累,经常在工地上和那帮20出头的小伙子抢活干......

“2008年,他在工地上伤了腿,包工头带他去医院,结果他给人说把医药费折现给他就行。包工头没法子,给了他两万块钱,他也没去看病,拖着伤腿换了一个地方接着干,到现在走路还是一瘸一拐......

“他在夜市上买双袜子能跟人砍半小时的价,衣服破了补了又补就是舍不得扔,生了病5毛钱一粒的感冒药都不舍得买,每次都是用身体硬抗......” 

日常生活异常节俭的老马,与牌桌上一掷千金的老马,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

挣得多花得少,一年到头自然能攒下一笔钱。每年年底回家时,老马的银行卡上基本都会有几万块存款。妻子说,那是老马一年到头最得意的时候,坐在返乡火车上,都会看着手机上的银行卡余额短信乐个不停。

但每年老马也就高兴那么一会儿,因为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在牌桌上瞪着被香烟熏得通红的双眼,看着这笔钱一沓一沓地装进别人的口袋。

我跟老马妻子说,你是他老婆,这钱是你们家的财产,他这么好赌,你也管管她呀。老马妻子则苦着脸说,多少年了丈夫一直都是这样,年轻时吵也吵过了,打也打过了,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为这个离婚不成?

一次,我劝老马说,你50多的人了,打工在外走南闯北经过不少事儿,也应该知道有句话叫“不赌为赢”,辛辛苦苦干一年,好不容易挣点钱,平时连片感冒药都不舍得买,一回来过年在牌桌上半天输个干净,竹篮打水一场空,何苦呢?

老马可能觉得被我这个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民警“教育”,脸面上挂不住,犟着脾气说:“我愿意!钱是我挣的,怎么花是我的事儿,要不是这两次被你抓住,我不知道能赢多少!”

我有些生气,冷笑了一声,说:“老马那咱走着瞧,在我片区,你只要还上牌桌,我就盯着你搞。”

 


3


老马属于村里出去打工早的那批人,是村民们口中“有本事”、“赚到钱”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与他同一年代出门打工的村民,现在有的在村里起了高屋大院,有的在市里买车买房,甚至有人回乡之后做小生意当起了老板,只有老马,这么多年生活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老马有一儿一女,女儿几年前嫁到了外地,过年也不怎么回来,听说和老马关系不太好,原因还是他好赌——当年女儿结婚时,老马没钱置办嫁妆,男方送来了几万块彩礼钱,老马本来答应用这笔钱给女儿买辆车当陪嫁,结果却在赌桌上输个精光,搞得女儿在婆家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

儿子小马在北京打工,还没结婚,也是过年才回老家。说起父亲,小马同样一脸的无奈:“你说,我们一家三口都在打工,按说,即便发不了财,日子也应该过得去,和我们一同出去(打工)的人家,至少已经在老家盖了新房子,我爸年年说‘明年赚钱造房子’,年年到了关口都没有钱,我说我出钱来造吧,我爸又生气。”

在当地,父亲给成年后的儿子盖一栋像样的婚房,是几辈子不变的“规矩”,但凡在村里有点“体面”的人,都会竭尽所能的履行这个“义务”。

和老马聊得多了,我知道他也急在心里,他总是不住地哀叹自己时运不济,混了大半辈子,到现在也没能给儿子盖个婚房,导致儿子至今没娶媳妇。

但老马也总反复跟我念叨几个故事:

“2002年,我在北京工地干木工,和我一起做活儿的那个小胡,一年开了3万块工钱,临走那天晚上和工友们打牌,一晚上又赢了3万块,人家当年带着6万多回的家......

“2007年,我在西安干工地,一个叫‘红狗’的家伙,一直和我在一起,说是挣钱回家盖房子娶媳妇,后来有一年就没来,我给他打电话,他说那年过年在老家打牌,一个春节就把盖房子的钱赢够了......

“2010年,同村的张军打工回来,在火车站用两块钱买了一注彩票,结果中了十几万,一下在村里就扬眉吐气了......”

他也想着学那几位工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靠着节日里的一手好牌,改变多年窘迫的境遇。老马也学张军买过彩票,但后来发现中“十几万”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便把目光放在了牌桌上。


 ●  ●  ● 

原本过年期间牌局就多,外出辛苦一年的村民们大多手中有些积蓄,又没有什么其他爱好,大都呼朋唤友相聚在牌桌前。当然,也有一些人更希望通过自己“豪迈”的牌风,向周围人证明自己这一年“赚了不少”。

节日的牌局在老马眼里,既是“证明自己”的“场面”,又是发家致富的“机会”。但村民们说,其实他们不太敢跟老马同桌打牌:一是老马“玩得大”,动不动就是50块、100块“起底”,有时一局输赢几百上千,“都是朋友,赢他钱的时候蛮不好意思,输给他钱的时候心里疼得像是割去块肉”;二是老马的牌局持续时间太长,“要么自己带的钱输光,要么把别人带的钱赢光,不然他绝不下桌”。

后来连亲戚朋友都不怎么愿跟老马打牌了,老马也觉得村里的牌局打得不过瘾,便开始四处搜罗参加一些野地里的非法赌局,时间一长,一些以赌博为业的人开始主动招呼老马。亲朋同乡之间的牌局多少还有个限度,大家看在相识的份上,一般也不会玩得太过,但野地里的赌桌上都是奔着发财来的陌生人,一掷千金甚至万金也寻常可见。

赌场上的“庄家”们为了赚钱,往往不择手段。2010年底有一次,老马的“火”特别好,赢了庄家将近10万块钱,结果“开课”的“校长”指使马仔,以老马“耍诈”为由,将他打了一顿,然后扔到了几公里外的水沟里,他身上带的钱也被赌场“没收”。

就这样,一年辛苦攒下的几万块钱,永远也经不住老马返乡后的几日冲动。连老马也承认,自己也曾赢到过钱,但却根本“守不住”,往往钱在手里还没攥热,便又输了出去,年年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4


2015年春节,老马提前了一个多月回到了老家,走起路来器宇轩昂,一看就是又有钱了的样子。

原来,2014年末,市里下达的“次年旧城改造规划”中,老马家的院子被划进了新城区建设的规划图纸中,按照往年经验,他应该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拆迁补偿。

年底和拆迁关口都是辖区赌风猖獗的时候,以往也并非没有过居民输光存款和拆迁补偿后走上绝路的案例。因此那年年底,局里下文件,要求各派出所严厉打击辖区赌博之风,对那些有过滥赌前科的人,民警必须提前做好工作。

明知道老马烦我,我还是去找了他一次。站在老马家的院子里,我说老马这回你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老房子拆迁,按照目前政策,差不多能在市里分你三套商品房,你和老婆住一套,儿子结婚用一套,还能留下一套租出去赚租金:“今年可别赌了,好好规划一下你的钱该怎么花吧!”

有了好消息,老马的儿子和女儿自然都回家来过年,老马破天荒地买了一套体面的新衣服,笑意全写在脸上。听我说话,老马一个劲点头,说以前打牌是想借着“火”好赢点儿钱,一步到位把房子、儿媳妇都搞定,“现在房子有了还打个么斯牌!”

说完,老马头一次塞给我一包烟,我一看,是45元的黄鹤楼硬珍品,心想,老马这回真是发财了——要知道,以前他抽的烟从未超过5块钱,每次把他带到派出所,都是他找我要烟抽。

临走时,老马妻子送我出门,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她这段时间看好老马,眼看一大笔补偿款年后就要到位,一家人境遇可能就此改变,千万别出乐极生悲的事情。

老马妻子点点头,说今年打工赚的钱大部分在她手里,只给老马留了一点儿零花。儿子女儿也交待了周围的亲戚朋友,今年绝不能跟老马一起打牌,不然老马输多少他们就去要回多少。

我这才点点头,离开了老马家。

后来的日子里,派出所按要求组织辖区扫赌,我也确实没有再抓到过老马。同事纳闷说今年在牌桌上怎么没见到老马,我还为他辩解,说老马赌钱是为了赚钱翻盖房子,现在新房子已近在眼前,干嘛还要赌?

同事却一脸不屑:“小李你有时简直单纯得不像个警察,我这么跟你说,老赌棍改不了的,老马今年肯定还会赌,而且会玩得更大,你信不信?”

我不信。

同事说:“那咱打个赌吧,就赌半个月的早餐,肉夹馍配羊肉汤!”

 

5


那年进了腊月,辖区小广场边的岔路口旁,经常停着一辆破旧的中巴车,挡风玻璃上挂着“XX市—XX县”的牌子,像是一辆等客的县际客运车辆。

起初我没怎么注意这辆车,有几次看到老马一瘸一拐地上了车,我以为他年前要去邻县走亲戚,还跟他打招呼,他却哼哼唧唧地扭头就走。

我没当回事,但没过多久,市运管办的执法人员就找到交警队和派出所来,说怀疑那台车有问题,因为本地运管办的档案里并没有那台车的资料。运管办还说,最近街面上传出风声,说那台车是隔壁县一个地下赌场专门来我市拉客的套牌车,因此运管办要求与交警队、派出所搞一次联合执法,把那台车找出来,查个明白。

我忽然想起老马匆匆上车和见了我扭头便走的样子,心中暗叫不妙——不单是心疼自己要请同事吃半个月肉夹馍配羊肉汤,更要命的是,按照以往经验,这种拉客赌博的“场子”一般都是“杀鸭子”式的——赌局大不说,而且只要赌客进去了,基本不输光不会出来。此外,“场子”里面一般配套有“放码”的人,即便赌客输光手里的现金,还可以当场借高利贷。

就老马那性格,估计这一去就凶多吉少了。

果然,市局治安支队接到通报还在调配警力,辖区医院急诊科的电话就打到了110指挥中心。那天,我接警赶到医院,保卫科的干事对我说:“一辆面包车送来一个男的,说是犯病了要抢救,急诊医生上去一看,人都已经僵了,还救个毛线,转头想找那辆面包车,却发现它跑了。” 

“送来的人呢?”

“还在急诊室躺着呢!”

我随保卫干事走进急诊室,掀开白布单,一眼认出了老马。


 ●  ●  ● 

送老马来的那台面包车用的是真牌照,我们顺线追踪,案子很快就破了。在邻县公安机关的配合下,开设赌场的一干人等被抓获归案。经讯问得知,开设赌场的老板知道年关将近,很多外出打工返乡的村民手里攒了一年的钱,数额不少,加上年后我市有几个行政村要拆迁,很多村民会发一笔“横财”,因此铤而走险,组织了一批人开起了赌场。

坐在讯问室里的赌场老板承认,老马确实是倒在他的“场子”里的,他知道老马家离这儿不远,怕给自己惹是非,便派赌场“马仔”赶紧把他送去医院抢救,又因为怕警察追查,一听说老马死了,赶紧让马仔溜走了。

法医鉴定说老马以前有心脏病史,死因是心脏骤停,估计是死前受了很大的刺激。我问赌场老板怎么回事,他交代说,自己只知道老马那天十分亢奋,最后一把“梭哈”,输得不轻快。

后来抓获的其他同场赌徒笔录,也印证了赌场老板的说法:

出事之前,老马已在赌场里熬了三天三夜,先是输光了带去的现金,然后找“放码”的人借高利贷,要用那3套拆迁后的回迁房做抵押。“放码”的人知道年后拆迁的消息,也明白老马现在的“身价”,二话不说把钱放给了他。

老马拿到钱继续上桌,开始赢回了一些,但后来却一直输。眼看3套房还剩1套,老马心里开始鼓噪。最后一局,他可能感觉自己手中的牌不错,急于“赶本”,索性把桌上的钱一把“推了”。

“那局他要是赢了,不仅3套房全回来了,还能再赚辆好车!”

然而,开牌之后,老马却一头栽在了牌桌上。

“他本来觉得自己稳赢,没想到牌就差了一点点,结果全完了。” 

我拿着做好的笔录让赌徒看一下,签字捺印。他看到笔录抬头上写的讯问民警姓名时,抬头看了我一眼。

“你就是李警官?”赌徒问我。

我有些诧异,不知他问这个作什么,点点头,把警官证亮给他看。

“嗨!老马最后那把推牌之前还说呢,这会儿可千万别遇到那个‘黑皮狗子’李XX来抓赌。之前邪了门,自己以前几次要赢钱了都被李XX‘戳了局’,这会要是再遇到他,自己可是‘掉的大’(亏大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冷笑一声,不再搭理他,开始心疼输给同事的那半个月早餐。

编辑:沈燕妮

 楼主| 发表于 2018-4-17 02: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发小杀熟丨人间 

 2018-04-17 深蓝 人间theLivings

《赢家》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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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情基本就是‘杀熟’,越是熟人越好获取信任,换做别人,梁德江也不会骗到那么多钱。”


前言

2008年7月,17岁的高中生梁冰被人杀死后抛尸在稻田里,案发当天,杀害梁冰的凶手杨平便被缉拿归案,他被捕时,说自己压根儿没想跑。

45岁的杨平称,案件事出原因是梁冰之父梁德江骗取了他上百万的财产后不知去向,他本想控制梁冰,逼问出梁德江的去向,不料在控制过程中却失手致其死亡。

一周后,梁德江被警方缉拿归案,对自己诈骗一事供认不讳。次年4月,杨平因涉嫌故意杀人被法院判处死缓,梁德江因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

2014年11月,我偶然接触到这个案子,便向同事询问当年的案情,亲历过那起案件的同事在值班室给我讲述了经过。


人间赌场,没有赢家 | 连载02

  


事情得从梁德江和杨平的关系说起。

梁杨两家是世交,从父辈起便在一个单位共事,两家住得也很近。梁德江和杨平年龄相仿,同年上学,同年入读技校,又同年进厂上班,在同一个车间做了十几年同事。身为发小,杨平结婚时是梁德江做的伴郎。2000年前后,梁德江买断工龄后离开单位,在市里盘下了一家店面卖羊蝎子火锅,杨平不仅资助了他3万块钱,还借着自己在单位行政科工作的便利,给梁德江拉去了不少客源。

除了餐饮,梁德江还在火锅店后院包间里放了一些自动麻将机,用来招揽客人。开始时梁德江曾提议把麻将机的“服务费”算作杨平的“红利”,杨平并没接受:“你开店借了外面不少钱,还是先回本还了外债,咱兄弟之间不着急。”

不过,3年之后,梁德江的火锅店还是关张了,清完店面,梁德江交给杨平1万块钱,说自己这次赔了不少钱,现在暂时只有这么多,让杨平先拿着,剩下的钱自己再想办法。

杨平没有收那钱,对梁德江说:“你店子倒了现在也没个生计,钱先拿着应个急吧。”当时梁德江的确有些捉襟见肘,听杨平这么说,便拿着这1万块钱去了外地,说是出去闯闯,看外面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机会。

梁德江这一走便是4年多,期间只回过两次家——一次是和妻子办离婚手续,另外一次是老母亲去世——每次都是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

梁德江刚离家时,儿子梁冰跟母亲生活,梁德江离婚之后,梁冰便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后来奶奶去世,爷爷身体也不好,梁冰的生活便出了问题。梁德江饭店垮掉后,家里的亲戚基本都不走动了,那些年,全靠杨平一直帮他照应着父亲和儿子。


 ●  ●  ● 

按理说做生意难免有赔有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梁家的亲戚为此断了联系,我不太理解。

同事解释说:其实,那时候梁德江外出“找赚钱机会”是假,躲债是真。他开火锅店没能攒下钱,反而背了一大笔债务,债主经常闹上门,找不到梁德江,便去找他家亲戚,亲戚们不堪其扰,便纷纷和梁德江一家划清了界限。

“咱这儿做别的我不敢说,但开饭店基本是赚的。羊蝎子火锅成本不算高,另外不是还有杨平给他在公家单位拉客源嘛,梁德江怎么会欠下那么多钱?”我还是不解。

同事叹了口气:“还记得刚才我给你说的梁德江在饭店后院放自动麻将机的事情吗?事情就出在这些麻将机上。”

 


本地人在饭店等人或等菜时,喜欢先“凑一桌”麻将,吃完饭若没“第二场”,也喜欢再来几圈麻将。大家也习惯到饭店包间里打麻将,一来包间安静,二来玩到饭点可以直接吃饭。

梁德江抓住了本地人这个习惯,安置那些麻将机本也是为吃饭的客人免费使用,只打牌不吃饭的客人,则一小时收10块钱“茶水费”。

但渐渐地,麻烦就来了。

本地人玩麻将的打法叫“跑晃”,经常换人。起初,生意不忙的时候,本身也喜欢打牌的梁德江也会上手玩几局。奔着吃饭来的客人,牌桌上基本都是一起来的熟人,很少缺人,因此梁德江参与的大部分牌局,牌桌上都是只奔着打牌来的家伙,里面既有来消遣的普通人,也有一些职业赌徒——赌徒们觉得火锅店包间比麻将馆更“安全”,门一关,打多大“底”自己说了算,即便偶尔遇到警察“临检”,还可以推说自己是来吃饭的。

梁德江渐渐和这些赌徒玩到了一起,先是麻将、“斗地主”、“跑得快”,再后来就是“翻撇”、“斗牛”、“诈金花”。没多久,梁德江便基本不再过问店里的生意,早上一开门,便钻进自家包间里,一心一意赌博。

“他一开始先输‘茶水费’,之后输饭钱——吃饭免单,再后来便真金白银地输。”同事说,“现钱不够的时候,就让牌友们去前台拿东西顶账。据他自己说,前后一共输了十几万,这还只是现钱,给人免单的饭钱和被人拿走的烟酒就更算不过来了……”

梁德江的妻子平时在厂里上班,全然不知丈夫在店里赌博的事情,直到后来发现账上的钱越来越少,最后连家里的存款也都无故减少,才觉得不对劲——火锅店一直以来几乎每晚都宾客盈门,怎么会越干越亏呢?

一次偶然的机会,梁德江的妻子来店里找丈夫,方才发现了赌博的秘密。为此,妻子和梁德江大吵了一架,梁德江也当场承诺不再参赌,妻子控制了家里的“财政大权”,之后才消停了几个月。


 ●  ●  ● 

可火锅店后院的牌局还是天天开,梁德江在前院心痒难耐,最后还是耐不住性子,没事儿便跑到后院“看牌”。手里没钱,也不能上桌,牌瘾上来,他只能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牌友笑他“大老爷们治不了自己媳妇”,也有人给他出主意,说牌桌上不必全付现钱,都是“兄弟伙的”,可“赊”、可“借”。

“‘赊’就是在牌局上打‘现金条’,一张条子1000块,先欠着,等有了钱再还。‘借’就是找放码的人借高利贷,这些职业赌徒大多认识一些放码的人,一个电话就能拿到钱。”同事解释说。

说回来,也就是因为梁德江的火锅店在那里,所以赌徒们并不怕他跑路不还钱,才纷纷给他提供“门路”。

就这样,梁德江又被拉回了牌桌。

 


“按说梁德江在自己的地头上打牌,应该也算是个‘庄家’,结果却输得一塌糊涂,这‘庄家’当的也是有性格啊。”我笑道。

“他算个屁‘庄家’,就是一傻X!”同事说,梁德江的牌友里有几个以赌博为业的家伙,从梁德江重新坐到牌桌上后,他们便认定,这个人“有的搞”,于是便开始想方设法给梁德江“做笼子”。

之后的牌局上,梁德江一直输多赢少,即便有时赢了,过不了几局便又输了回去。为了“赶本”,梁德江先是偷偷找亲戚朋友借钱,后来实在借不到,便在牌桌上打“现金条”、借“码钱”。

“前后又借了十几万吧,后来越输越多,他也彻底没心思管生意了。之前还只是在饭店包间里打,后来饭店被人举报涉赌,派出所抓了几次,没收了麻将机,梁德江便开始跟人跑出去玩。”

到2003年10月份,梁德江的火锅店彻底维持不下去了。店面一垮,债主们便纷纷找上门来,其中有以前借给他钱的亲戚,但更多的都是赌博时放贷给他的人。

牌桌上永远翻脸不认人,不论梁德江如何承诺自己有了钱一定还,牌友们仍旧不依不饶,走马灯一样上门讨债。“当时派出所出他家的警比吃饭还勤,有时是家里玻璃被砸,有时是门上被泼油漆,有时是家里电线被剪断。虽然抓了一批,但该来还是来

后来梁德江没办法,只好去了外地,名为赚钱实为躲债。他走后第二年,不堪债主骚扰的妻子便和他离了婚。

梁德江在外躲债这四年,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甚至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他的行踪。找不到梁德江本人,债主们便继续骚扰一切曾经和他有关系的人,甚至连“发小”杨平也受到骚扰,梁德江的母亲最终在这种日常的惊恐和对儿子的思念中郁郁寡欢,愤然离世。

在他人间蒸发的时间里,当年的牌友和放贷人,有的在之后的严打中落网,有的慑于公安机关的压力外逃,剩余的也只能逢年过节悄悄去梁德江父亲那里窥视一下,看他有没有悄悄回来——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

谁都没想到,当四年后梁德江重新回来时,他已经俨然换了另一副模样。

 


2007年底,梁德江回来了,很快便被消息灵通的债主发现。债主们闻讯拿着欠条纷纷而至,本以为梁德江会继续耍赖,但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拿出钱来,当场清了一部分债务,并承诺剩下的很快就还。

从那时起,关于梁德江的传闻便层出不穷:有人说他在外地做工程发了财,有人说他在外地做生意赚了钱,甚至有人猜测他是买彩票中了奖。

对于这些传闻,梁德江一概不予回应。

送走债主之后,他专门带着5万块钱来到杨平家,说其中3万是以前杨平借给他开火锅店的本金,另外2万是这几年的利息。

杨平很高兴,一是发小终于平安回来了,二是之前原以为打了水漂的钱也回来了。那天梁德江还请杨平一家去市里最好的饭店吃饭,感谢在他离家这些年里杨平对他家人的照顾。

当时杨平的日子不过是小康有余,杨平夫妻俩在同一家单位上班,杨平是个中层干部,单位效益还不错。杨平的女儿还在本地中学读高二时,夫妻俩就已在武汉市贷款买了房,为女儿今后去武汉发展提前做好了准备。

即便如此,杨平仍对梁德江的境遇十分好奇。在吃饭时,杨平问起梁德江,是从哪儿寻到的“财路”?梁德江只是神秘地笑笑,并没有当场告诉他。杨平也不再多问,大家在推杯换盏中热热闹闹地吃完了那顿饭。

“后来杨平说,当时他很想知道梁德江的‘财路’,因为他虽然眼前不缺钱,但心头也有一件烦心事……”同事说。

杨平的女儿学习成绩一般,想考上武汉的好大学还有些难度,眼看要读高三了,杨平夫妻二人盘算着,如果女儿考不上武汉的好学校,干脆直接送出国去。可那样的话,需要一大笔开支,所以那段时间,杨平一直在琢磨去哪儿再弄点“外快”。因此,酒席上,杨平多少也暗示梁德江能否也带带自己。

“梁德江告诉他了?”我问同事。

同事点点头。

几天之后,梁德江又专程找了一次杨平,真给他带来了一条“赚钱”的门路。杨平当时很高兴,觉得梁德江够意思,发了财也没忘了兄弟情义。

但令杨平没有想到的是,他眼中“知恩图报”的“好兄弟”,却给他设下了一个致命的圈套。

 


梁德江直截了当地告诉杨平,自己在外省做的“投资”,就是拿出钱来给到赌场“放码”的人手里,由他们出面放给来打牌但输光了钱的人,后面由“放码”的人负责追债,“利息”双方分成。

杨平一听是这种“财路”,连连摇头,说:“这哪是什么‘投资’?不就是去赌场放贷嘛,赌场里那帮人复杂得很,咱老百姓哪儿敢和他们打交道!”

梁德江说,一般人确实不敢和赌场打交道,但他之所以敢,是因为认识一个专门在赌场放码的“生死之交”,但具体是怎么个“生死之交”法,梁德江说以后有机会再跟杨平解释。

梁德江又说,自己现在大概“投了20几万”,杨平问他为什么不先把身上背的债清了,梁德江却说,欠债不着急,这个“投资”很有赚头,到时候,单是用那20几万的“收益”就够清账的。

按照梁德江的说法,假如把1万块交给放码的人,“头息”2000归赌场,借贷者实收8000元,一周后归还1万5,放码者和杨平各分2500。如果投的钱多,这个分成比例双方还能商量。

杨平听说过赌场高利贷利息高,但没想到会高到这种地步:“这样算的话,一个月本金不就翻番了?”

梁德江连连说是——所以他现在才不急着拿“本金”还债。

杨平又担心这种“投资”涉嫌违法,梁德江就解释说,人家搞“投资”的人早就把法律条款研究得如火纯青,这个就是单纯的借贷生意,把钱借给“放码”的人,就像借给做生意的人一样,是同样的性质:“真要是有人来查,就说自己只是把钱借出去了,不知道对方具体做什么,这样就不怕违法了。”

梁德江又说,退一万步,即便“有可能违法”,这个收益率也值得杨平“搏一把”,现在外面讲究的是“高风险高回报”:“存银行倒是不违法,但那点利息能顶什么用啊?”

见杨平还是有所顾虑,梁德江就提议找机会带他去和自己熟悉的“放码大哥”见个面,到时如果杨平觉得人可信,可以先拿点“小钱”出来试试。

那天杨平最终没表态,含含糊糊送走了梁德江后,自己在家考虑了一整夜。但几天后,当梁德江打电话通知杨平一起和“放码大哥”吃饭时,杨平还是去了。

 


在饭店门口,杨平见到了梁德江口中的“放码大哥”,他的衣着和座驾无声地展示着雄厚的“财力”;酒席上,“放码大哥”自称姓唐,听口音是四川人,言语中时时透露着自己的“势力”和“关系网”。“唐大哥”也说自己和梁德江是“生死之交”,所以“梁德江的好兄弟就是我的好兄弟”。那晚杨平也一直在说客套话,双方自始至终没有谈“投资”的事情。

酒足饭饱后各自散去,之后的几天梁德江都没再联系杨平,反倒是杨平自己有些坐不住了,主动打电话找了梁德江。

梁德江好像明白杨平的心思,在电话里直接把话点破了,杨平也就不再遮掩,说自己想了想,觉得这个“投资”可以试试。梁德江问杨平打算投多少,杨平说先拿1万块钱试一下。梁德江有些为难,说现在找“唐大哥”的人很多,一般10万起步,但他可以帮杨平去说一下,让杨平等消息。

又过了两天,梁德江告诉杨平,看他的面子,“唐大哥”最后同意了。之后他给了杨平一个银行账户,让杨平把钱转过去,又要了杨平的银行账户,说过后会把“本金”和“收益”给杨平打回来。

杨平后来跟我的同事说,自己当时也就是抱着“真的赚个零花钱,假的买个教训”的心态,给“唐大哥”的账户转了1万块钱。一周之后,他就接到“唐大哥”的电话,说这笔钱已经连本带息收回来了,问他还要不要继续做。

杨平心中有些忐忑,说自己“先不做了”。很快,1万块本金和2500块利息便回到了他的账户里。

杨平先是一阵惊喜,但同时也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提现,因此过了几天又跟梁德江说自己改了主意,还想继续“投资”。梁德江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把钱再打回“唐大哥”账户里,杨平照做。

之后的一个月,杨平每周都能收到2500元的“利息”,当账户里的“利息”达到1万块时,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兴高采烈地打电话给梁德江,说想摆酒答谢他和“唐大哥”给自己提供了这条“财路”。

梁德江说“唐大哥”这段时间在外面有“业务”来不了,他和杨平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吃饭就不必了。

杨平又说,自己还想“加码——加到10万”。

几天后,梁德江回复杨平说,“唐大哥”同意了。

 


杨平很快又将9万块打进“唐大哥”的账户里,一个月后,他的账户里多出了10万块钱。

“杨平做事十分谨慎,开始时他也提心吊胆,担心梁德江和‘唐大哥’那边有什么差池,因此当那10万块钱‘利息’到账之后,他又把‘本金’提了出来。”同事说。

提现过程异常顺利,当杨平说出提本金的要求后,很快收到了银行短信,显示20万全部回到了他的账户。

这下杨平彻底对梁德江和“唐大哥”深信不疑。没过多久,大概是2008年3月,杨平联系梁德江,说自己打算“继续投资,本金20万”,但梁德江却拒绝了。

这大大出乎杨平的意料,他问原因,梁德江说现在“唐大哥”那边“生意”做得很大,为了“规避风险”,50万以下的“投资”都不再涉足。梁德江还隐晦地表示,之前两次,“唐大哥”都是看在杨平和自己的关系份上给杨平“破了例”,但杨平的做法却让“唐大哥”感觉杨平不相信自己,没把他当“兄弟”。

杨平赶紧向梁德江道歉,说自己平时谨慎惯了,不是怀疑“唐大哥”,让梁德江帮自己去解释一下。

“那个时候,杨平其实已经‘着道’了,他给梁德江说,如果‘唐大哥’同意继续给自己做‘投资’,他愿意接受规则,拿50万出来。”同事说。

这时梁德江劝杨平说,如果真的相信自己和“唐大哥”,“不如一次性拿一笔大的,赚够算了,省得以后再提心吊胆”。

恰好那时,杨平女儿的“二模”成绩很不理想,杨平夫妇送女儿出国读书的念头也变得越发强烈。女儿留学的理想国家是英国,大学期间的各种花销总共加起来,大概需要100多万。杨平算了一下家里的存款,远不够女儿的留学费用——武汉那套尚在还贷的房子加上家里股票基金之类的理财产品,全卖了的话倒也能勉强够数——但那样的话,今后一家人的生活便捉襟见肘。

最后,杨平也觉得梁德江建议的“一杆子买卖”挺好,按照他们之前给出的“收益率”,100万放一个月就能翻一番,而且金额高了“收益率”还能谈。于是他狠了狠心,跟梁德江说自己决定这次就投100万。听说杨平要把全部身家拿出来做“投资”,梁德江劝他再考虑考虑。但杨平说不用考虑了,女儿留学这事儿能不能成,就看这笔“投资”了。

梁德江不久就回复杨平说,“唐大哥”同意了,而且“收益率”给他涨到30%,也就是说,本息收益将高达220万——不仅女儿的学费解决了,杨平还能落下一大笔钱。但同时,梁德江也告诉杨平,一次性投入100万,虽然“收益率”上涨,但利息和本金的回款速度可能要慢一些,毕竟催要百万债务“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完的”。

杨平问回款速度会有多慢?梁德江说:“利息大概半月一结吧。”

杨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的股票基金全部卖掉,把武汉的房子抵押出去,凑够100万,打进了“唐大哥”的账户。

 


“杨平的家人知不知道他做这种‘投资’?”我问同事。

“知道,杨平拿这么大笔钱出来肯定会惊动家人。第二次加码那9万块钱时,杨平的老婆就出面阻止过。”

自从梁德江赌垮了饭店之后,杨平的妻子一直对梁德江的印象不好,她觉得赌徒的嘴里没实话,即便是“发小”,如今沾了赌,丈夫也理应和他拉开距离甚至划清界限。

“但人性的弱点就在于经受不住现实的诱惑,谁都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但当真金白银摆在面前时,之前的一切怀疑和恐惧都会烟消云散。”同事叹了一口气。

第二次回款,杨平账户上的20万余额彻底打消了妻子心中的质疑,梁德江在她眼中,也从一个满嘴谎言的赌徒变成了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  ●  ● 

2008年4月1号,杨平向“唐大哥”账户里打进100万“投资款”,按照约定,当月15号,他应该收到第一笔两期合计60万“利息”。

4月6号,杨平还跟梁德江通过电话,旁敲侧击地问他“回款”有没有问题,梁德江信誓旦旦地说让杨平放心,“等着收钱就行”。

4月15号那天,杨平不停地查询银行账户,却迟迟没有等到那笔钱。他着急起来,打电话给梁德江,才发现手机已经打不通了。杨平又慌忙跑去梁德江的老父亲家里,却发现老人和梁冰也在四处寻找梁德江——原来杨平并不是唯一通过梁德江“投资”的人,在梁家,他见到了四五位和他一样境遇的人,只是金额没有他多。

杨平想都不敢想自己是被骗了,也不敢跟妻子说联系不上梁德江。直到那一刻,他仍自我安慰说,梁德江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没来得及跟自己联系。他疯狂地拨打梁德江电话,一直打不通,又把“投资”原委告诉梁德江父亲,老人也只是绝望地告诉他,自己确实找不到儿子,而且他自己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家里的房子都被梁德江抵押出去了”。

杨平报了警,他跟警察说自己借给梁德江一大笔钱,现在找不到梁德江了,警察问他借款细节,杨平担心自己借钱给人在赌场“放码”会触犯法律,隐瞒了实情。警察不知内情,只能告诉他,公安机关不涉足借贷关系,建议他去法院直接起诉。

时间一天天过去,妻子不断追问杨平那笔“投资”怎么样了,梁德江又急又气,但又束手无策。

整整两个月,梁德江都没再联系过杨平,杨平的账户也没有收到过一分钱“利息”。杨平终于面对现实,承认自己被“好兄弟”骗了,骗走了工作几十年的全部身家。

“杨平归案之后说,他那段时间一边寻找梁德江,一边找律师打听去法院起诉的事情,律师也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因为照以往经验,就算找到人,他的钱应该已经被梁德江骗走挥霍了……”同事说。

女儿的留学成了泡影,武汉的房子抵押期满无钱赎回,老婆开始与杨平无休止地争吵。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杨平的怒火与羞愤无处发泄,怎么也想不通曾和自己亲如兄弟又受过自己慷慨照应的梁德江为何会欺骗自己。他想到了梁德江的儿子梁冰,他见过梁德江有两部手机,还记得梁冰曾给梁德江另一部手机打过电话,因此杨平坚信梁冰手里有能够联系上梁德江的办法。

杨平找过梁德江父亲,但梁德江父亲坚称孙子也联系不上梁德江。

最终,杨平在学校门口带走了刚刚放学的梁冰……

 


梁德江归案后,承认了自己伙同他人诈骗杨平的全部经过。

在外出的四年里,梁德江确实找过很多赚钱门路,他在江苏干过流水线工人,在福建倒卖过茶叶,在河南干过工地,甚至被骗去广西做过传销。

但这些也只能让梁德江一直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他太想发财了,但凡手里有一点钱,不是寻找当地的赌场,就是疯狂购买彩票,总是妄图以小博大咸鱼翻身,却发现自己始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2006年6月,梁德江在外省一家地下赌场欠下了6万块钱的高利贷,赌场马仔把他带到当地一条河边,声称不还钱就活埋了他。梁德江惊恐万分,苦苦哀求对方只要放自己一条生路,让自己做什么都行。

其实赌场当时也只是吓唬梁德江一下,并没想过为了6万块背一条人命。听梁德江这么说,不但“放了他一条生路”,还给他“介绍”了一个还债的门路——地下赌场老板让梁德江在赌场里当“托儿”,配合赌场,给一些有钱又嗜赌如命的赌客“做笼子”。骗来的钱赌场给梁德江分账,用来偿还高利贷。

梁德江没得选,答应了赌场。他的任务是先在赌桌上骗人,之后再“劝说”赌徒在赌场里借“码钱”。在这个过程中,梁德江结识了赌场“放码”人的“马仔”,也就是后来的“唐大哥”。

梁德江跟着“唐大哥”一伙在赌场“放码”,还曾当场被当地警方端掉、被判入狱了一段时间,但由于两人都不是主犯,刑期较短。

刑满释放后,两人又混到了一起,都没有谋生的路子,又都抱着发财的念头,便决定依靠之前的“经验优势”。

梁德江回到老家,抵押了父亲的房子,弄了一笔“启动资金”,同时四处寻觅诈骗对象。

他先还了一部分欠款,让人们觉得他在外面确实找到了财路,又花钱给“唐大哥”租了一辆“座驾”,专门用来在诈骗对象面前充门面……根本没有所谓的“赌场”,也没有所谓的“投资”,一切都是梁德江编造出来的谎言。

但此举确实唬住了一些人,并获取了这些人的信任,包括他的“发小”杨平。梁德江归案后交代,从杨平那儿骗走的100万,基本已经被他和“唐大哥”挥霍一空。


 ●  ●  ● 

“梁德江怎么对杨平下得去手?!”我感叹道。

“梁德江说,他一开始也没想‘搞’杨平,毕竟顾忌两人以前的关系,但后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诈骗对象,又得知了杨平的经济状况,便决定对杨平下手……”

“可杨平之前毕竟帮过他啊!”

“决定干这行的人,是不会考虑这些的。再说,这种事情基本就是‘杀熟’,越是熟人越好获取信任,换做别人,梁德江也不会骗到那么多钱。”

编辑: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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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5-6 01: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被丈夫砸死的赌徒妻子 | 人间 

 2018-05-06 深蓝 人间theLiv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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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派一年辛辛苦苦,挣的钱全打到了老婆的卡上。好不容易过年回了家,才发现自己不但身无分文,还在外欠下巨额债务,不吃不喝好几年都还不清……

 

前言

每一个人都知道“十赌九输”、“十赌九骗”的道理,但当身入赌局时,却又总认为自己也许会是那少数的幸运儿。

赌博案件是公安机关日常工作中的重要内容之一,在我工作的这些年,我还从没见过“幸运儿”。

“牌九推倒的是良知,色子扔出的是灵魂”,当把身家性命押在赌桌上的那一刻,良知、灵魂甚至人性都无已从谈起。

本文是“民警深蓝之人间赌场”连载第三期。


人间赌场,没有赢家 | 连载03

   

2014年春节前的一天早上,辖区医院发生一起医患纠纷。

据报案家属称,患者王琴前一天夜晚在家中不慎摔伤头部,被丈夫刘清送往医院救治。可当王琴亲属第二天一早赶到医院时,却被院方告知,王琴已经脑死亡,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

王琴亲属一时难以接受,坚持认为是医院在救治过程中存在过错,要求医疗事故赔偿。市卫计委立即介入调查,却发现王琴头部的伤情十分可疑,于是再次向警方报了案。

经法医初步勘察判断,王琴头部的伤情的确不是摔伤,而是外力击打所致。那一天,我与同事出警,控制了王琴受伤当晚唯一的在场人——她的丈夫刘清。

经审讯,刘清对殴打妻子并致其重伤的事实供认不讳。

而这,却并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家暴案件。

 


刘清时年35岁,企业职工,常年在外省项目部工作,只有春节才回乡过年,案发时他刚刚返乡第4天。

刘清身材高大,在讯问室里,一直瑟瑟发抖。面对民警的讯问,他并没有做过多辩解,便承认了案发经过。

当晚,刘清因王琴签下的几张欠条,和她发生了争执。两人先是争吵,继而动手互殴,最后,暴怒之下的刘清用家中茶几上的铜制摆件击打了王琴的头部,致其当场昏迷。等他回过神来,才匆匆将王琴送往医院救治。

为了防止医生报警,刘清谎称妻子是“跌倒”所致,也未敢告知王琴亲属其受伤的真正原因,直至法医介入,才使他的罪行暴露。


 ●  ●  ● 

讯问期间,我总觉得“王琴”这个名字越听越熟悉。翻阅警综平台,才发现自己先前确实和她打过交道。

那是2013年8月,派出所接到举报称,辖区麻将馆里有人赌博,我和同事出警将一行人逮了个正着,王琴就是其中之一。

在现场调查过程中,虽然民警三令五申现场人员不要乱动,但王琴还是偷偷闪身进了麻将馆的洗手间。一出门就被拦了下来,我们问她这档口去洗手间做什么,她推说自己内急。

出于经验,我和一名女同事便带着王琴返回洗手间,果然,从抽水马桶的水箱里找出了用塑料袋包好的一叠现金,大概有七八千块。

通常,不少赌客都会在警察临检时把钱藏起来。他们普遍认为,只要身上带的现金不超过法律规定的赌博认定标准,自己的行为就只能被定性为“带彩娱乐”,从而逃过《治安管理处罚法》的制裁。等警察走了,再摸回去把钱拿走就行。

我问王琴这些钱是不是她藏的,王琴坚决地摇摇头;问在场的赌客,也没人承认;把麻将馆老板单独叫来问话,更是一概不知。

于是,我们只能把那笔钱拍了照,当作是固定证据,准备带回所里等待法制科处置。但就在我们准备带离赌客们的时候,王琴却突然拉住我,说钱是自己的。

我拿着执法仪给她看录像回放,问她刚才为什么说谎,王琴支支吾吾。等我要修改现场笔录,把这笔钱算到她赌资里的时候,她却又一次改口,说,钱是她的不假,但并不是她的赌资,而是她拿来借给同桌牌友“杨姐”的。

再把杨姐叫过来问话,杨姐矢口否认这笔钱是自己找王琴借的,转身就跟王琴对骂起来,气急败坏地骂她是“栽赃”、“太缺德了!”。

好在当时有警察拦着,两人才没能动起手来。

等到了派出所,王琴才不情不愿地承认说,当时她说那笔钱是借给杨姐的,一来是为了钱不被认定为她的赌资,二来还指望着,如果那笔钱被我们认定是杨姐“借的”,即便没收了,杨姐之后也得还她。

“看来你也是‘老油条’了啊,连我们的办案流程都摸清了!”我质询她。

王琴没说话。

警综平台上有关王琴的记录还不少,全是因为涉赌被处理的。我问她:“这么个玩法,家里人不管吗?”

王琴还是没说话。

那笔钱最终被认定为王琴的赌资,被公安机关依法收缴。王琴本人也因涉赌被派出所治安拘留5天。

移送拘留所前,我问王琴要不要通知亲属,王琴说不。

我当时就想见见她丈夫,但王琴说,自己的丈夫常年在外地“会战”,来不了。我记得一旁的同事还插话说:“老公在外地辛苦赚钱,你就在家使劲打牌,不怕你老公回来找你算账吗?”

王琴就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根据刘清的交代,两人动手打架的原因,正是源于王琴赌博。刘清和王琴七年前通过熟人介绍认识并结婚,那时,王琴看中了刘清国企职工的身份,工作稳定;刘清则看中了王琴相貌清秀,为人踏实。结婚第二年,两人就有了儿子。

婚后的几年,夫妻俩琴瑟和谐,刘清在单位上班,王琴在家中带孩子,刘清的工资基本可以应付家里的生活开支,二人还贷款买了一辆小轿车。

儿子日渐长大,花销也在不断增长,家里经济上不免有些捉襟见肘。2011年底,单位有外派工作的机会,刘清便和王琴商量,想报名参加。

“当时她还不太愿意,我们两口子那时感情很好,她舍不得我一走一年……”刘清说。

王琴婚后一直在家,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刘清的工资虽然暂时可以支撑,但想到以后随着孩子的成长,各类花销肯定会渐渐增大,王琴只能迫于经济压力同意了。

2012年初,刘清便跟着单位外派的队伍离开了家。

刘清外派的项目部距离老家几千公里,平时工作繁忙,很少有休假的机会,夫妻二人的日常交流只能靠刘清晚上下班后的电话和视频。

开始的半年,夫妻俩几乎每晚都要联系,刘清会讲讲自己工作中的见闻趣事,王琴则会“汇报”一下家中情况。

当时刘清的同事还跟他开玩笑:“跑出老家千把公里了,脖子还被老婆牵着。”刘清听了就光是笑,脸上堆满了幸福。


 ●  ●  ● 

大约从2012年8月开始,刘清渐渐感觉出了妻子的异样。

“以前,我们几乎天天晚上视频,但差不多从那时开始,我晚上给她发视频总接不起来,打电话聊不上几句,她就说有事要挂,先是偶尔几次,后来就越来越频繁……”

家中亲戚给刘清打电话,旁敲侧击地说,王琴晚上总是把孩子丢到亲戚家,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一去就是一晚上。刘清问亲戚王琴去哪儿了,亲戚们都说不知道。

刘清心中疑惑,便直接向妻子询问。王琴倒也没瞒他,说自己在家中带孩子实在无聊,晚上被几个朋友约着一起打麻将去了。

刘清当时也没在意,只是随口交代了两句:“玩玩就行,别打得太大。”王琴让刘清不用担心,说都是朋友攒局,只打“1块钱()”的。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王琴开始时不时在聊天中告诉刘清,说自己“火太好,昨晚赢了1000”,又或者“今天手顺,又赢了300”。

刘清起初有些担心,尽管王琴跟他说的都是“赢钱”,但他从赢钱的金额上意识到,妻子的牌局已经越来越大了。

刘清也问过妻子在牌场上输了多少,王琴就总是说自己“牌火正”,只是偶尔输一点,有时是不输不赢,“总体算下来,肯定还是赢的多”。

王琴还一个劲地安慰丈夫说“自己心里有数”,感觉“火好”的时候就多玩会儿,感觉“火不好”就不玩,平时输赢都有“计划”,绝对不会有问题。

“都有‘打牌计划’了,你还觉得王琴打牌只是为了‘解闷’吗?”我问刘清。

刘清低着头,没回答我。但他的态度很明显——听妻子这么说了之后,他不仅没有因妻子打牌的事再纠结,还劝王琴把打牌赢来的钱存起来,“等年底置个大件”。

此后,再有亲戚给刘清打电话,说王琴不管孩子总往牌场上跑时,刘清不但不再当回事儿,甚至还在心里觉得,妻子隐隐有些“赌神”的影子——“打一晚上牌比自己上一天班赚得都多!”

没多久,家中的亲戚也不再跟他说王琴打牌的事情了。

 


然而,等2013年春节前刘清回到家时,却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他算着当年自己工资加奖金一共发了9万多块,准备一次性把买车的贷款还了,但王琴先是推说“不着急不着急”,后来被问急说漏了嘴,刘清才知道,其中的5万多块都被她在麻将桌上输光了。

“你不是一直说你在赢钱吗?那5万块钱是怎么回事!”刘清气得暴跳如雷,不停地质问妻子。王琴也一脸暗淡,说自己之前分明记得赢多输少,也不知道怎么就亏了那么多。

刘清甚至怀疑过妻子是不是在外面“有情况”,还特意“调查”了一番,但确实没发现妻子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就是单纯的赌博。

后来,我和一位老民警聊到此案,老民警笑笑说:“老话讲的‘久赌必输’,就是这个道理。当第一次输了100块时,你会觉得这是个‘大钱’,能记住,但当你输过1万块后,再输100块,你不但不觉得是个大钱,反而会有些庆幸。就这样,钱就一点一点输没了。”

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5万块钱确实已经输出去了,刘清和王琴两人也没办法,只得一家人一起,过了一个别别扭扭的春节。节后,刘清还要继续前往外省工地上班,但妻子的情况又着实令他放心不下。

王琴信誓旦旦地向刘清保证说,“自己以后坚决不打了”。但牌瘾这东西染上容易戒掉难,从王琴输在牌桌上的数额、以及和亲戚朋友的聊天中,刘清怀疑妻子已经上瘾了。他本打算放弃外派的机会,在家监督妻子,但后来并没有付诸行动。

究其原因,刘清解释说,自己选择外派是和单位签过一个5年的协议的,如果第二年不去了,就相当于毁约,得交万把块钱的违约金。

刘清舍不得那笔钱,妻子也一个劲儿承诺,自己绝不打牌了,还当场写下了保证书。刘清思量再三,第二年还是出去了。

“早料到走到今天这步,别说1万,哪怕让我交5万的违约金,我也要坚决留在家里……”刘清低着头,语气中满满都是悔恨。

 


2013年全年,刘清一直密切关注着妻子在家中的情况。除了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视频,他还不时地让妻子查一下工资卡余额并截图发给他。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晚上的视频妻子随叫随到,工资卡的余额也在逐渐增多。这一年临回家前,刘清又让妻子发了一次余额截图,上面显示,又攒了大约8万块钱,他兴高采烈地准备回家,打算用这笔钱置办几样“大件”。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前脚回到家,本地寄卖行的蒋老板后脚就登了门,见面开口就问刘清,他家的车还要不要了——原来,之前王琴把车押在寄卖行抵了3万块钱,“还要车的话年前赶紧凑钱”。

刘清当时就懵了,他火急火燎地叫来妻子询问,王琴先是左推右拖,最后实在不得以,才承认自己确实把车押给了蒋老板,而钱则全被她用来打牌了。

不仅如此,在刘清离家的这一年里,王琴不但没有履行“再不打牌”的承诺,反而变本加厉,一口气把家中存款和刘清工资卡上的几万块钱输了一干二净。

“她说在家里无聊,除了打牌也不会干别的,打着打着就玩大了,越输越怕也越想‘赶本’,结果‘本’越赶越大,后来就真的还不上了……”

“你们不是经常在晚上视频,还转发银行卡余额吗?”我问刘清。

这个问题像是戳到了刘清的痛处,他一下子抬高了声音,说这一年妻子确实晚上不去打牌了,但也就是晚上视频的那段时间才在家里。

和王琴一起打牌的人,开始是她的一些朋友,后来,王琴觉得只跟朋友打牌“没什么意思”,就开始“赶”起外面的“场子”来。有时是街边的棋牌室,有时是去一些人开的“私局”。每局的“起底”也逐渐变成了50元、100元,一局输赢便是成百上千。

而至于发给刘清的那些截图,也全是假的。王琴后来才承认,每次截图,她都是从棋牌室老板娘那里借钱出来存到刘清的卡上,截好图发给刘清之后,再把钱取出来还给人家——这样搞一次,还得付给棋牌室老板娘200元的“手续费”。


 ●  ●  ● 

“王琴这一年一共输掉了多少钱?”

刘清想了半天,才说:“太多了,现在单是我知道的就有几十万,不知道的还不晓得有多少。”

刘清原本还不知道妻子在外欠了多少钱。就在事发之前的当天下午,几个小额贷款公司的“马仔”来家里催债,好不容易才把人打发走了后,刘清把妻子叫过来,让她交代到底在外面还欠着多少钱。

王琴眼看已经瞒不过去了,只好把欠款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刘清——“光本金就有23万啊,很多是外面的贷款。我不吃不喝再外派3年,也刚够给她还本金的,可是还有高得吓人的利息......”

刘清工资每个月不到9000块,6000多的月薪,加上2500的“出省费”,全都打在妻子的卡上。

“你也算是好男人啊,明知老婆在家打牌打得大,你还把工资如数上交。”

刘清摇摇头,十分无奈地说,毕竟夫妻一场,还不至于像防贼一样防着妻子:“之前也有相熟的朋友劝我把网银收过来,不时查查卡上的余额。可我怕那样做,伤了她的心啊!”

何况,工资打到妻子的卡上,这是单位的规定,他也没办法。刘清所在单位的确有这样一条规定:所有外派职工的工资都发放在直系亲属名下的银行卡上,密码由亲属设定,每月发工资时,需要亲属带着银行卡到单位财务处现场转账。

单位这样做,也有自己的考虑:以往外派职工常常在工作之余聚众赌博,有人一晚就能输光全年工资,年底回家时,两口子为此打架闹离婚的比比皆是。后来单位便想到了这个办法,工资直接交给家人,外派职工每月只能领取其中的1000元作为日常花销。

但没想到,防住了那头,却没能防住这头。

那天下午,当刘清知道自己不但身无分文,还在外欠下巨额债务之后,越想越气。他不停地数落妻子,一开始王琴还默不作声,后来忍不住还了几句嘴,一下点燃了刘清的怒气,很快就发展成了打斗……

 


在讯问中,刘清说家中抽屉里还有妻子签下的借条,所里派人去找,确实找到了一些。但如今王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无法向我们证实,这些借条背后的20几万现金是否真如她的丈夫所说,全被她拿去输光在麻将桌上。

为了进一步核实刘清的说法,我们只好找到王琴的亲属,去她曾经常出没的几家棋牌室调查。

从王琴2012年迷上打牌开始,她的儿子刘宇轩就一直放在娘家由父母帮忙照看。在王琴娘家,我们见到了6岁的刘宇轩,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爸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我们了解情况期间,孩子就一直在院子里快乐地玩耍。

王琴的父母没有向我们透漏有关王琴打牌的详细情况,只是老泪纵横地一再要求我们要严惩刘清。不过我们离开时,王琴的嫂子却悄悄地跟出门外,问我们:之前王琴以“还车贷”为名从她丈夫手里拿走的3万块钱,照现在这种情况,怎么才能拿回来?

我说,这个恐怕需要到法院去起诉,王琴嫂子便有些生气,嘴里一直小声地咒骂着。

我借机问她知不知道王琴在外赌博的事情,王琴嫂子顺口说:“怎么会不知道,她来借钱的时候寻死觅活,连孩子脖子上、手腕上的金坠子都拿走了卖了……”

我拉住她想再了解一些具体情况,但她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借口自己知道的不多,便匆匆离开。

我和同事又前往辖区一些棋牌室,刘清和王琴的事情在小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因而绝大多数棋牌室老板都不肯承认王琴是在自己的店里输光了家产,顶多含糊其辞地说,王琴经常来玩,他们只不过就是收点“服务费”,输赢都是同桌牌友的事情。

那位曾经每月借款给王琴忽悠刘清的棋牌室老板娘,因为转账记录抹不去,被我们找到并带回了派出所。她看实在逃不过,才向我们交代了王琴在棋牌室的一些情况。

“她经常来,玩得是蛮大的……”老板娘说,她曾听说王琴有一次,一个下午输了1万多,同桌赢钱牌友激动得难以自持,当场给了棋牌室服务员200元“小费”。

同事问老板娘,为什么借钱给王琴“充数”?她说因为王琴经常光顾,所以和她关系挺近,她知道王琴在自己店里输了不少钱,担心王琴老公知道了来找自己麻烦。

更重要的是,王琴还答应她,“每次无论借多少都付给她200块钱报酬”,老板娘知道王琴是本地人,父母孩子都在,也不怕她跑了,便同意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问老板娘:“你难道不怕王琴这事儿最终败露了,刘清来找你算总账吗?”老板娘有些哭笑不得,说自己有时也盼着王琴把钱赢回来:“只要还在打,哪有总输不赢的!”

“你倒跟我仔细说说,最后有赢回来的吗?”同事在旁问她。

她想了半天,没能举出几个“赢回来”的例子,反而在同事的提示下,说了好几个打牌打到妻离子散的客人。

“不瞒你说警官,每到过年前,我都过得提心吊胆。”末了,老板娘反而也抱怨了起来。

我问原因,她说本地像王琴这样的留守妇女特别多,平时没啥爱好,就是喜欢在棋牌室里“垒长城”,虽然大多数人日常的输赢不大,但一年下来也都是个不小的数字。

丈夫赚钱打回家,妻子闲来无事就在外打牌,年底丈夫回家想看看一年存了多少,才发现钱都被妻子输光了。然后,基本就都是争吵、打架,也有一些妻子输钱输过分的丈夫,会直接闹到棋牌室来。

“这几天我还担心王琴的老公来店里闹呢,结果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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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由于王琴的重伤,刘清和王琴两家亲属很快就反目了。

移送刘清前往看守所之前,他提出想要见儿子一面。我们联系了王琴的亲属,但他们严词拒绝让刘宇轩与刘清见面。

我本想再去做一下王琴亲属的工作,但同事拉住我说,不见也好,但愿王家人能把刘清和王琴的事情向孩子瞒下来。这么小的孩子,父母出了这样的事,以后的路就太难走了。

半个月后,王琴的亲属经过商议,决定接受王琴脑死亡的现实,放弃治疗。

“两级医院给出的结论都是脑死亡,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每天的维持费用需要四五百,他们家已经没有财产了,亲戚们觉得这是个无底洞,都不愿出钱,最后只能放弃了。”同事说。

没多久,刘清便因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被检察院批捕了,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刑期。 

编辑: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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