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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心声] 《全民故事计划》第250期:父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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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8 01: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父丧 

 2018-04-06 张三 全民故事计划

父亲只有每个月给我打钱时,才会简短聊两句,从来不超过一分钟。我借着酒意拨通父亲的手机,只说了一句:爸,我喝多了,想你了。


全民故事计划250个故事




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三个多月了,至今想起他,不仅仅是难过,还有一丝愤怒和无奈。


2017年下半年,母亲连续做了两次手术,甲状腺乳头癌及颈部淋巴结肿大。这并不是绝症,所花费的手术费用及其他费用也不是我们这个家庭无法承担的。


父亲是县城城关镇工商所的办公室主任,姐姐是县城高中的老师,我还有大半年就大学毕业了,已经报名了河南省公务员考试,形势大好前景在望。


父亲却选择在我考试结束后带母亲入院进行服碘治疗的第三天,选择刎颈自杀。等下晚自习回家的姐姐发现时,身体已经凉透了。


其实在母亲做第二次手术前,他就已经精神崩溃了。我去给母亲挂号回来,看见他在医院的走廊里嚎啕大哭,像个被抛弃在路边无助的孩子。


当天下午,大舅就带着他离开医院,照顾母亲和陪护的责任就交给了我和二姨,还有三个表哥两个表弟一个表姐不时过来。


观察母亲的病友,没有一个有母亲这般待遇。当时全家族的人重心都放在母亲身上,没有人注意到父亲的变化。后来回想,母亲病情稳定的时候,父亲一点事也没有了。


父亲住在大舅家,一天到晚要打很多通电话给我。我从刚开始的耐心解释到最后的不耐烦,我跟他说我很忙,有什么信息会及时通知他,拜托他不要打扰。后来我想到一个办法,先跟大舅说,然后让舅舅慢慢讲给他。


后来大舅说他带着父亲去郑州八院看了一次,拿了许多药回来。在此期间,我们没有联系。我跟他本来平时话就不多,甚至可以说有些仇视彼此。


12月17号,我在开封考试结束,第二天回到家里,到了晚上,二姑夫和父亲才从郑州八院回来。他们又去了一次。


只是没想到,在我和母亲出门的第三天,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算起来,父亲想不开那会儿,我和母亲正住在医院旁边的小旅馆,等着第二天早上正式入院。晚上八点,二姑给我打电话,说今天没去我们家,她包一下午饺子,明天就是冬至,让我父亲去她家吃饺子。

  

和二姑说完,我捧着手机看综艺节目,笑得喘不过气来。十点半的时候,猛哥(干爹的儿子)打电话和我说他来郑州了,想找我玩,问我在不在学校。我当时还骗他说我在外地,明天中午赶回来。母亲服碘是需要隔离家属的,我明天中午就可以离开医院了,陪他好好玩玩。


第二天一早,猛哥说他和龙哥就在医院附近,我实在瞒不住了,就带着他去找母亲。母亲惊讶猛哥的突然到来,猛哥说老家的房子塌了,要修房子,让我们跟他回去。


这会儿功夫,龙哥已经去和医生还有管床护士道出实情了,但我们还蒙在鼓里。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修房子难道比看病还重要吗?无暇多想,办理完紧急出院手续,龙哥开车,母亲坐在副驾驶。我们全程走高速回老家。


在车上,我心里面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给父亲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打姑姑们的电话也没人接。我知道大事不妙,差一点就哭出声来,猛哥紧紧握住我的左手,摇头示意:我前面坐着的母亲还是个病人。


憋着不哭比嚎啕大哭更难受,我嘴咧得像瓢不敢发声,浑身颤抖,手机壳都被捏得变形。下了高速,母亲问为什么不先回县城的家里,我骗她说父亲发信息说在老家等着呢。说的时候带着哭腔,母亲仍不明所以,两个哥哥的眼早红了。


等车开到老家的路口,我看见二姨夫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一瞬间,仅剩的一点幻想也打消了。我冲下车,迎头遇到从家里走出来的二姨,我冲她喊了一句“看好我妈”就往家里跑。五个姑姑还有小姨都在院子里,大姐她们扑到我身上开始哭。


我发了疯似地推开她们,嚎叫着别拦着我,让我去看我爸。母亲已经听到了动静,她大概猜到了,直接晕倒过去,随即被婶子大娘们架着躺倒在屋里。


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过去的,等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去姥姥村报丧的路上。那一整个上午我都在不停的跑,先是去四个舅舅家,接着去父亲的单位。兄弟们来不及一个个通知,在朋友圈简短通知父亲去世和明天出殡以及诸项事宜,告诉他们如果要来请联系猛哥。


当天下午,老家的本家以及邻里,陆陆续续过来吊唁,灵棚搭起来了,灵柩也拉回来了,我已经没了知觉,不是在父亲灵前烧纸,就是时不时被长辈们叫出去叮嘱各种事情或者迎来送往。


姐姐单位的领导班子来了,父亲单位的领导班子来了,我的恩师也是高中校长在外出差派人来了,从省内各地匆忙赶回的几个兄弟,猛哥也接了回来,他们说了什么我记不住,只知道见了人要磕头,走的时候要送到路口。嗓子哑了,眼镜擦了很多遍还是看不清,到晚饭的时候也不知道饿,胡乱吃了几口。


老家冷得厉害,傍晚时分,父亲生前玩得最好的发小们扛过来一些木材,我们就在院子里烤火,干爹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直到那天,我从他们口中才知道,二十八年前,父亲高考失利后喝过一次农药,被爷爷送到镇卫生院洗胃。奶奶让干爹他们天天来家里陪着父亲玩,宽心解闷,没多久父亲接了爷爷的班,参加工作,这件事就没人再提起过,连母亲都不知道。



父亲的懦弱我是理解的,但我没想到他会走这一遭,他从小即对我太过苛刻,曾经的他在我眼里是一个固执到愿意将我逼到绝路的人。


高中时,我觉得凭我的成绩考不上好的大学,妄图靠写武侠小说少年成名,为自己博取敲门砖。父亲发现后,罚我跪了半夜的厕所,写了十九万了小说也无疾而终。这件事以后,我性情大变,自暴自弃混社会。偶然的一次上课时溜出去抽烟遇到高中校长,一番闲谈后,被校长点化,浪子回头,半学半玩混到高中毕业,也只是考了一个二本。


我还是想从文,父亲却让我学医,结果报考志愿既不遂我心也没如他愿,我被第五专业:应用心理学录取,那几天母亲说:“你谁都不如。”父亲翻来覆去问我一句话:“学心理学有什么用?”我百般解释无用之下,负气离家出走。


回来之后,母亲开始和颜悦色跟我说话,父亲也不敢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彼此都明白,心里面的疙瘩还没有消除,我就去郑州上大学了。


心理学学了一年,最后还是转专业学医。对我来说学什么都无所谓,离开家庭束缚后,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大一那年,我借了一笔钱自费出书,圆了自己的写作梦。父亲知道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到死都不会替你还一分钱,因为我没有那个义务。


他确实做到了。


大二的时候我开始创业还债。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暑假回老家办过儿童补习班,在富士康生产苹果手机的流水线上工作过,也去过工地,在学校经营零零碎碎的小生意。


期间的艰苦从没跟家里讲过,我心里面始终憋着一口气,不愿意和父亲和解。


唯一的一次,是在跟兄弟们的聚会上喝酒喝醉了,看到一个兄弟跟他父亲打电话,聊得火热。我才发觉两年来,父亲只有每个月给我打钱时,才会简短聊两句,从来不超过一分钟。那次也是,我借着酒意拨通父亲的电话号码,只说了一句:爸,我喝多了,想你了。


挂完电话,我忍不住哭了出来。想到他给我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毕业后进哪个医院,而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父子之间,仍旧陌路。


2015年底到2016年初,是我大学期间最辉煌的时刻。通过创业攒下了第一桶金和人脉。15年底,我在元宝网上炒虚拟货币赚到人生第一个一百万,16年初,我接到北京的一个电话,去北京见到了我的偶像毕鑫业。


在此之前,我曾把团委书记让我写的剧本发给他看。毕哥推心置腹给我讲他创作剧本的核心,许诺只要我去北京就亲自教我写剧本。我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本来准备吃晚饭的父亲听我说完狠狠瞪了我一眼,将筷子一扔就回屋睡觉了。


后来我投机失败,一百三十万买宝特币血本无归,跟着我的三十七个兄弟也扔进去四十七万。我没了和父亲对抗的资本,赌气地说毕业后还是不去医院。父亲拿我没招,因为我破产后的半年里没有向他要过一次钱,兄弟们隔三差五接济我。有时还帮我介绍一些活儿让我赚个零花钱。


直到母亲住院,这种生活方式才被打破。



烤火到半夜,干爹他们让我去灵柩旁铺好的玉米杆上睡会儿,明天还要撑一天。堂哥从家里抱来被子,我就那里睡下了。我在父亲的灵柩旁给他点了一支烟,告诉他我不去北京了,我会把母亲的病看好,守在家里过日子。絮絮叨叨说了两个多小时,五点多才睡着。


第二天父亲出殡,吹鼓手悲乐奏起,灵棚下站着本家几个堂弟,赶回来的十几个兄弟披麻戴孝跪入灵棚。只有这一点,我跟父亲很像,他交友盛广,也遗传给了我。


我依照老家的习俗,一件事一件事做完,把父亲送入坟茔。临近挖好的墓穴时,两只脚仿佛不听使唤,一个劲想往后退。两个表哥架着我,我只觉得身体像被撕裂了一样,疼得厉害,半天哭不出声来,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浑噩噩地就过去了。


下午吃过饭,本家六爷让我和堂哥给全体人员磕头,称之为谢孝。兄弟们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让他们进屋陪躺在床上的母亲聊了几句。后来大家集体对父亲的遗像行三鞠躬,我在一旁磕头答谢。老六说要在老家陪我两天,我也就没说什么,毕竟还有一大堆事儿,多个熟悉的人也好。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从早忙到晚,去舅舅家谢孝,去派出所注销户口,去银行把父亲账户的钱转到母亲卡里,去父亲单位,回学校办理手续,直到父亲出殡后的第六天才收尾。


猛哥这时才说俺叔是个细致的人,不会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们又折回县城的家里,在父亲的床头柜里,找到了他的遗书。


父亲在遗书里写,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活得很窝囊,母亲过门后跟着他也没有享过一天福,送走了三个老人(爷爷奶奶太婆),打发三姑、四姑、小姑出嫁。在老家时还经常被本家的人欺负。


在对我说的遗言里,父亲说觉得我是全家人希望和寄托,难免望子成龙心切,没想到过犹不及,适得其反。


最后父亲写道:如果强迫一个人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他该有多么痛苦啊。看到此处,我泪如泉涌。


父亲去世的第八天,我从舅舅家把母亲接走去住院,每天都要抽空出去哭一会再回到母亲身边,总算撑到母亲服碘的那一天。


回家后,我请一些人过来帮忙搬家,搬完后就一个人先住了下来。白天还好,亲朋故旧人来人往的挺热闹。一到晚上就剩下我自己守着两个院子,尤其是我的卧室对着老院子的门。我特别怕刮风,风一吹,门就响,我老想着是父亲晚上喝酒回来了,开门一看,不是。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以前我的书房叫“抱残轩”,因为父亲老是阻挠我的梦想,心里面有很多遗憾。而今父亲去世了,我的梦想仿佛空无一物,随他去的,连我一句和解的话也没有。这份遗憾,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填平。





作者张三,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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