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故事计划》第252期：最后一块被抛弃的楼盘

源济

最后一块被抛弃的楼盘 

原创 2018-04-11 兮兮陈 全民故事计划

“

化肥厂发生过一次严重的污染泄露事件，据说那次死亡人数多达20余人。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252个故事

一

市化肥厂成立于上个世纪60年代中期，那个时候全国都在集中精力搞农业，全力以赴搞化工。化肥厂的成立，受到了省、市各级领导的重视，对于化肥厂的选址尤其看重。

海拔不易过高，否则交通不便，不利于原材料和成品的运输；离河不能太远，否则不利于污水的排放；离住宅区不能太近，否则刺鼻的气味和放射性污染不利于人们的身心健康。

综合考虑，最终选择建在西郊一块靠山面水的地方。

化肥厂成立以后，曾经取得过显著的成就，但是挡不住经济的发展和时代的大变迁。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当初还算郊区的化肥厂逐渐被城市包围，再加上近些年化肥厂效益连年亏损，政府又积极响应国家“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的号召，无奈之下，化肥厂被迫关停。

文件规定，国有企业依法破产后，国有划拨土地使用权不进入破产财产，由当地政府收回， 采取适当方式予以处置。这种适当的方式，就是卖给开发商，开发成高端住宅小区，既能树立城市形象，还能增加财政收入。

于是，这块土地就被挂在了政府网站的土地出让公告的名列之中。

专业人士一看便知这是一块风水宝地。抛开化肥厂不说，依山傍水、交通便利，且周围基础设施完善，又在城市发展的主核心区域。一时间，成了房地产商争相揽入的抢手地块。

来自省会的一家大型开发商YG地产通过“招拍挂”等一系列流程，以当年“地王”的价格拿下了化肥厂这块土地。项目名称为御庭。

我所带的项目和御庭同在一个区域，御庭的高姿态强势入市，为Y市的房地产市场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作为竞品项目，我不得不密切关注御庭的一举一动。

二

因为靠山面水，御庭业态布局上，以别墅和洋房为主，以18层高层为辅，别墅、洋房临河，高层居后，尽可能做到户户可观秀美河景。

尽管御庭占尽了天时和地利，却失去了人和。

本地人都知道，上世纪90年代，化肥厂发生过一次严重的污染泄露事件，据说那次死亡人数多达20余人。市长亲自主抓这件事，尽力把这次事件引起的安全问题舆论给压了下去。

当地人都说，“那些污染物已经渗透到地底下了，别说十年八年，三十年五十年都不一定能挥发完。天天住在这种地方，指不定哪天就得癌症了。”

这种风言风语传到了御庭高层的耳朵里。御庭的首次亮相，就打破了Y市常用的舞狮、采青、暖场活动、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售房部开放模式，他们从白马寺请来高僧在广场上举行了一场名为“祈福中华”的开光仪式。

人们把广场前的马路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是第一次见这种形式的售房部开放，静静地看着，不敢乱说话，生怕得罪了神灵。

众僧先是在台上用笛子、二胡、笙等乐器合奏了一段旋律（后来才知道，那叫梵乐）。而后，穿着袈裟的僧人手里拿着瓶子，沾上水，围着舞台一下一下地把手指的水洒向天空。有人说这叫洒净，是祈福仪式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凡是经过洒净的地方便干干净净，人一到这里便会无忧无虑，身心愉悦。

我挤在人群中看御庭的高管站成跟着僧侣们磕头焚香，有人指着中间的瘦高男人对我说，“那个是他们的老板，姓李，牛X得很，老家是咱这的。不惜花重金在咱这开发一块项目，说是回馈家乡父老。”

那个男人转过身来的时候，我看清了面容。尽管清瘦，但容光焕发，儒雅气质，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就是做大事的人。

祈福仪式结束后，主持人又简要介绍了公司的发展史和项目的基本概况。最后她说，“凡是开车来的朋友，可以拿着行车证到售房部参观，并可领取一张200元的加油卡。还可以玩拉斯维加斯，免费赠送筹码，获奖者还有丰厚礼品可领”。

有人吆喝，“没车的能进去看看吗？”

主持人说，“不好意思，没有行驶证的朋友是不能进入参观的。”

“看看都不行？”

主持人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三

御庭的高姿态造就了它的神秘性。这种筛选客户的营销策略让刚刚富起来的一部分人瞬间就有了尊贵感。

御庭售房部盖得气势恢宏，运用褐色的石材以及红砖打造而成。门前有一个大广场，广场中央是一个巨型喷泉，大门两侧有两个巨型石狮。

售房部入门处登记车牌号和联系方式，售房部内放着英文歌，桌子上摆着汉堡、可乐等零食，兔女郎打扮的女孩将10000点筹码免费赠送给来访客户，客户可自行在售房部内玩拉斯维加斯，并根据最终排名获得相应的礼品。

我简单转悠了一圈，有扑克、骰子等各种玩法。客户玩得不亦乐乎。

看了一会，我就离开了。

御庭的首次亮相就在全市引起了轰动，很多楼盘纷纷取经，但都无功而返。

我第一次深入了解该项目是御庭的人来我们项目明调，我就顺势接待了他们。我们坐下来长聊Y市的市场和发展趋势。她谈了YG地产对御庭项目的打造情况和发展期许。

“我们把御庭打造成为全市乃至全省富人的聚集地，小区交付之后，将教育、医疗、卫生、娱乐等等融为一体，且业主终生免费享用。”

我听得云里雾里。她讲得慷慨激昂。

后来，有人告诉我，那人是御庭董事长李总的侄女，叫李欢欢。刚刚大学毕业，是项目的营销经理。

四

御庭在全市各大媒体上做了铺天盖地的广告，轰轰烈烈地做推广。让我疑惑的是，我每次从那里经过，总感觉门可罗雀。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当时Y市房市均价4000元/㎡，御庭对外释放价格为每平米17000元，别墅面积为999㎡。也就是说如果想买下御庭的别墅成交价预计将近1700万元。可谓天价。

不久，我接到李欢欢的电话，她态度客气，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之后，她说，“你能来我们项目吗？我们缺一个好的操盘手。”

“挖人啊！”我不无玩笑地说。

“不是，是邀请。我们之前的乙方不合适，我们把他们辞退了，打算自己干。”

“可以再换一家。”

她说，“市场上的乙方多半都是混吃骗喝的。能力不强，一群乌合之众聚在一起就成立了一个小公司。好一点的费用极高。”

“御庭项目这么大，需要一个好的乙方来支撑。”

“来吧，哥，算我求你了。”

美女撒起娇，让我挺难为情。尽管我没有答应她的邀请，我还是经常去她办公室与她闲聊。一方面是同为圈内人，需要经常沟通，另一方面是御庭项目和我所带的项目目标客户群不冲突。

她的员工对她十分奉承，端茶、倒水、提包，洗完手有人递纸巾，路上员工遇见她都大声喊李经理好。

我笑说，“你们公司的员工忠诚度很高啊！”

她略带高傲地说，“还好吧！”

虽然他们公司气氛不错，可是售房部始终冷冷清清。

我试探性地问她，“销售怎么样？”

她说，“还好吧，预定出去几套别墅了。”

五

时间过去一年，按正规流程，御庭早已到了开盘时间，但迟迟未开，且市场上的声音也弱了下来。

从小道消息得知，御庭楼盘的证件依旧不全。

我所带的项目那段时间正巧赶上一期清盘，二期加推，售房部热闹非凡，无暇顾及别的项目，对御庭的关注度也渐渐减少。

突然有一天，有个置业顾问来应聘，说是之前在御庭卖别墅，我也没放心上。

第二天又来了一个在御庭干过的置业顾问面试，细问后才知，御庭自成立以来，工资发放断断续续，且项目迟迟没有进展，置业顾问抱怨说售房部几乎天天没客户，逼着她们大夏天到处拓客，不挣钱还挨骂，受够了。

“尤其是那个叫李欢欢的，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傲娇得不行。”

没想过，还没过两天，李欢欢就来找我了。

她急切地问我，“项目迟迟没有进展，该怎么办呢？”

“不如换个打法。现在是以别墅为主，走高端路线，能花1000多万买一套别墅的人，非富即贵，这类人很重视个人隐私。不如先开高层，以高品质低总价入市，抢占市场，保证资金回流，带动项目运作。”

“能行吗？”

“试试也无妨。”

李欢欢回去后采纳了我的建议，御庭释放出交10000块排号买河景高层的信息。

信息一出，效果挺好，排号的人络绎不绝。出于对YG的实力认可和对御庭的期待，我也交了10000块，排了个号。

过了没多久，御庭置业顾问通知我，需要再补交四万，之前的排号作废，现在执行“协议加盟金”，交五万可抵十万，如果开盘时选不到房，不仅可随时退款还可计息。

凭着职业敏感，我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一种变相融资。通过天X眼（一个工商系统的网站）查询，YG集团除了近期因为无证销售的事情刚被罚款3万元外，还存在大量的债务纠纷问题。

我没想到我的一个建议竟然把自己也套了进去。

我赶紧和李欢欢联系，找理由想把一万块钱给退了。没想到她竟变了脸，很不开心，不想退，说话语气冰冷似霜。我也翻了脸，吼了几句。她才勉强答应把钱退了。

六

自从那次翻脸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但是据说御庭高层住房的“协议加盟”进展不错。

又过了半个月，我听内部人士说YG集团正不声不响地注销了旗下的众多子公司，仅留下了一个小型的有限公司，进行后期的账务清算工作。也就意味着，YG集团频临破产。

有一天早上上班，路过御庭项目部，广场上围了很多人。我停车下去看看情况，售房部大门口也围了十几个人，骂骂咧咧的。

挤过人群，我看见了李欢欢，售房部的置业顾问已经全部撤场，仅剩下李欢欢、一个副总和一个保安。

大家围着李欢欢要说法，她站在人群中哭。保安远远地站着不说话。

这时有人就提议搬东西，但是被人拦了下来。人群中有人嚷道，“他欠我们的钱，我们来要账是合法的。如果我们搬东西，就违法了。别到最后倒打一耙。这里面的东西，桌桌椅椅值不了几个钱，千万可别因小失大。”

人群纷纷赞同，都退后了一步。有个中年妇女突然从人群中蹿出来喊道：“把门给他们锁了，啥时候给钱啥时候让他们营业。”说完就拽着李欢欢往门口走，保安和副总赶紧跟了出来。

我听那些要账人七嘴八舌，才知道了其中的情况。

原来御庭老板拿这块地并没有打算做地产，只是拿地产作为幌子来做金融，以项目融资，去干别的事情。后来，项目运作失败，再加上与妻子离婚，资金严重紧张。融资成本过高，且融资难度大，无奈大量民间借贷来填补漏洞。

这些人一小部分是签订加盟协议的客户，更多的是民间借贷的债主。现在李董躲得谁也找不到，把自己的亲侄女留下来当挡箭牌。

在门口，我和李欢欢撞了个照面。她看了我一眼，一脸无辜的样子，也没有和我说话，很快就被人推搡着挤出了人群。

七

曾经轰轰烈烈入市的御庭项目，竟然草草地收场了。

圈内一直传YG集团的破产源自老李在澳门的最后一赌。据说，YG集团在破产前，归还了预定别墅客户的钱，而购买高层住宅的加盟金，没有一人退还。

在YG集团被收购之前，购买高层住宅的客户经常去御庭门前的广场上闹，拦路、喝药、拉条幅等等，以此来引起社会关注，希望政府尽快解决。

经过长时间的调解和整合，国有土地使用证被分割成了两块土地，最终被两家公司分别接手。当地一家小型公司（A公司）接手了五栋高层，外地一家中型地产（B公司）接手了全部的别墅和洋房。

A公司投入大量资金用于工程进度，短时间内五栋楼中的三栋楼拔地而起，封顶，五证齐全，并以3849元一平米的价格对外释放。尽管御庭项目口碑差到极点，但是客户看着实实在在的现房和低于市场的价格，还是形成了疯抢潮。实现了快速的清盘。

2015年年底，三栋楼交房，业主正式入住。剩余两栋楼工程持续推进中，销售较好。

在高层热销期间，B公司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演唱会。请了一些过气的和选秀明星。广告再一次地铺天盖地。席卷全城。

演唱会当晚的现场凌乱不堪，工作人员在会场大呼小叫，主持人在台上报错明星名字，明星怒不上场。一个明星在演唱中间舞台灯突然熄灭。观众嘘声一片。

盛大的开幕仪式落幕之后，B公司接手的别墅、洋房依旧迟迟未开工。没多久，竟然再次撤离。据说，在收购之初有些债务纠纷未清算清楚。他们也认识到在Y城开发这样的房子就是找死，根本就卖不出去。

后来，听说很多开发商来看过这地块，最终都没有下手。就一直被搁置着。

一次偶然的机会，朋友约我去御庭别墅区看看。

对面有个超市，和超市老板聊起那块地。老板说，“这块地邪，神仙都救不了。当年死了那么多人，说不定冤魂不散，有时候，不信邪不行。”

别墅区的大门无人看管，当初气派的售房部已破败不堪，门前的广场荒草一片，盖了一半的褐石建筑也已颓败的不像样子了。

刚下过雨，路泥泞不堪，走进别墅区，我们上了一栋已建了一半的别墅里，墙体已经开裂，室内渗水严重。

同事突然说感到头疼，半笑半疑神疑鬼道，“这真是一块邪地啊。”

我沉思了半会，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河岸上青草匆匆，兀自说道：“谁知道呢，地又没错。”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作者兮兮陈，地产营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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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蒲末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