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骁 从「老三」到「拼命三郎」

源济

窦骁 从「老三」到「拼命三郎」 

原创 2018-04-17 卫诗婕 人物

经历过那段精神与经济双重压迫的日子后，窦骁有了一种对生活的全新体味：主动选择体验苦行，忘记苦行中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从痛苦中修炼自己的忍耐度，让精神意识得到成长。

 

 

文｜卫诗婕

编辑｜刘斌

 

体验派

 

现场的造烟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制造出呛鼻的烟雾，许多工作人员戴起了口罩。上午十点，窦骁走进这个充满有害气体的库房，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并面带微笑和所有人打了招呼。他穿着机车夹克和黑色紧身牛仔裤，按照导演的指示骑上了放在中央的哈雷摩托。

 

事实上，之后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了八个小时，不停地喝美式咖啡提神，在接近傍晚时才狼吞虎咽地吃起一盒鸡胸肉沙拉。

 

自春节过后，连轴转的工作让窦骁掉了12斤的体重。3月的这天，《人物》记者在上海见到他时，他才搭乘凌晨的飞机从海南飞来，当天的工作是拍摄一条广告，拍摄结束后，他就要搭乘晚班飞机飞回海南剧组。

 

由他主演的电视剧《楚乔传》在去年大火，剧集播出后，有粉丝接机了——这或许是现在用来衡量一个新生代演员红与不红最直观的标准。在此之前，有接近五六年的时间，偶尔有人怀疑，窦骁是否还在演艺圈？

 

他的上一次大火是在2010年，还在北京电影学院上大一的窦骁被张艺谋团队选中，从六千多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电影《山楂树之恋》的男主角，一时被冠以「谋男郎」的称号。

 

「其实当时根本就不太能理解，这么一个称呼到底是什么意思。」窦骁没有任何准备，就「意外地」被选中了。尽管张艺谋声称选中他和周冬雨（《山楂树》的女主角）是因为他俩「像」原著中的角色，窦骁却并不这样认为，「你让我现在回想的话，那会儿太幸运了，真的。」

 

与张艺谋合作的经历，一定程度上塑造了窦骁的艺术品味。《山楂树》的配角是清一色公认的老戏骨：李雪健、奚美娟、萨日娜……「它给了我一种揣摩角色的方法，也决定了我选择的方向。」窦骁说。

 

张艺谋曾经指着监视器，让窦骁仔细看自己的表演：「你心里头有的东西，监视器上就有。当你心里头没有这件事，你脸上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体验派。」采访时，窦骁一脸虔诚地说出这个概念。为了拍摄《山楂树》，窦骁和剧组一行专门在湖北农村体验生活了一个月，他和周冬雨被张艺谋要求「不要演」：「你们现在还不懂演戏是什么，选你们就是因为你们像，你们演自己就够了。」

 

《山楂树》上映后的两年内，窦骁在「懵圈的状态里」领了很多个奖。偶然间站在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高点，并不完全是幸事，之后的几年里，他接连在多部电影中担纲主角，却再也没有一部剧本与制作能比肩《山楂树之恋》。

 

但他从没有放弃要成为一名好演员。为了演好专业自行车手，拍摄《破风》时摔了11次，最严重的一次头盔摔碎了。

 

电影《大追捕》里，他演一个反派杀手，杀青前的最后一场戏，全剧组在放宵夜，窦骁却钻进了拍摄地外的一个树林里：「我一个人坐在树林里，闭着眼睛，慢慢感受身边的那些东西。树林里晚上还是挺阴暗的，我就突然觉得自己和树林里面的气氛融为一体了，有一点颤颤的、抖抖的。」要开拍了，他才进到房间，「一上来就整个疯了。」

 

「演完之后我去监视器那边，发现导演把他的眼镜拿下来了，在那里擦眼泪。我突然就觉得一下子……我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演之前我就跟演警察的演员说：『对不起，一会儿我的力气可能会比较大。』他们说『OK』。结果开始演，我估计他们可能都没想到我会那么用力（笑），直接把两个警察推到钢琴上了，他们这才全都过来扑我，把我整个按在地上，所以（后来）我后腰疼了好久啊。」

 

受伤对窦骁来说是家常便饭。最显眼的印记是他右手手背上一条长约三公分的长方形疤痕——他在韩国一处拆迁楼拍摄跳楼戏时，「整个人的力量压在手背」，威亚甩开时，扯掉了一块肉。他的身上还有很多处类似的伤疤，几乎都在右侧，「可能每一次摔下去都本能地往右吧。」

 

一名窦骁的粉丝向《人物》记者推荐了《破风》中的一个镜头：在表现骑行过程中非常累的状态时，三个主演中只有窦骁满嘴白沫。「当时我想这个镜头可真不帅，可这个演员宁愿不帅也选择更真实地完成角色，很可以的。」

 

尽管在这些电影中窦骁都投入近乎满分的诚意与苦功，其中不少作品在后期都收获了不差的口碑，但院线排片不佳与后期宣传失策等因素使得票房低迷，他再也没能重回《山楂树之恋》的话题度。

shit！

 

2016年尾的一天，非洲当地时间晚上23:30，窦骁从位于乞力马扎罗山海拔3800米的帐篷内醒来。钻出帐篷，是与他同行的登山团队、当地向导和满天的星空。

 

「准备好了吗？大家和我一起喊，乌呼鲁峰！乌呼鲁峰！」向导用英语高声呼喊。

黄种人与黑人共舞起来。

 

他们已经经历了六天的攀登，走过热带雨林、灌木苔藓和高山荒漠，直到目力所及只有云层与岩石的高海拔。此刻，人们在额头绑上照明灯，为登顶做最后的准备。午夜12点，他们将从营地出发，冲刺海拔5895米的非洲第一高峰。登顶需要七个小时的攀行，在午夜出发能够确保他们在次日午后变天前安全下撤。

 

行进约四个小时后，沉重感从脚踝逐渐向上蔓延，凌晨的气温极低，罡风四起，窦骁感到自己的脸麻了。同行的登山专家孙斌把传感器夹在窦骁的手指上，数据显示体温过低——这是高反的症状之一，窦骁出现了失温。在海拔2800米时，他曾有过高反的症状：心率过快，血氧过高。当时他感到头很痛。

 

孙斌告诉他，这种反应是正常的，我们会在这个高度停留四天，你要做的，只是等红血球生成，体力就会慢慢恢复。

 

这是窦骁第二次真正意义的登山，大约在2014年，经纪人Maggie在微信上无意间分享了一个登山活动给窦骁，「他一看还很感兴趣。」

 

「你能吃得了这苦吗？」

 

「当然能。」

 

之后，Maggie为窦骁安排了一次哈巴雪山的攀登，「下来后，他很兴奋。」「那种挑战体力极限的痛苦会带给你另一种开阔，你觉得生活中其他的苦都不算什么了。」窦骁对《人物》说。

 

Maggie第一次见到窦骁时，他正因《山楂树之恋》爆红。那是在2011年，窦骁为时尚杂志《men’s uno》拍摄封面时，担任出版人的Maggie感到这个小伙子不一样：阳光、帅气、大方，还有点羞涩。可后来的几年，窦骁消失了——Maggie发现在娱乐圈没有窦骁的消息了。「虽然没有目睹，也听说了一些，他可能不太顺。」

2012年的夏天，当初合作《山楂树之恋》的老搭档导演张艺谋与制片人张伟平分道扬镳，致使窦骁、周冬雨、倪妮等艺人纷纷与张伟平掌控下的新画面公司解约。窦骁因此陷入与新画面的诉讼纠纷，法院最终判决，窦骁因违约需赔付新画面公司300万元人民币。

 

「我们是要力挺导演的嘛，因为是导演带我们出道，我是这样想的，所以解约了。」窦骁回忆，那场官司瞬间让他掉进了一个低谷。「最早的时候（律师）给我预估的是赔很大一个款项，真的是个天文数字，」窦骁形容那时候20岁出头的自己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好不停拍戏还债，银行卡内一度只剩四万块钱。

 

经济压力以外，精神上的迷茫与苦闷或许更为熬人。一位曾与窦骁合作过的知情人士告诉《人物》，「张艺谋当年曾经说过一句话，也许他演艺生涯的顶峰就在《山楂树之恋》了。」

 

「人家说你起得越高，摔得越疼嘛。你开始太好了，那不一定后面都跟得上啊，因为人家用几年，甚至更多年爬到的顶峰，你一下子就到了嘛。不是你去哪儿都能站在山颠的。」Maggie对《人物》说。

 

2014年，窦骁在上海电影节上见到了阿诺导演，得知后者正在筹备一部内蒙古题材的电影，非常兴奋。

 

「我对内蒙特别有感情。」在过往不止一次的采访中，窦骁都提到了自己一个人跑去内蒙古的经历：他在那里学会了马头琴和呼麦，在零下三十度的冬天，他的ipad被冻得关机失灵。但在与《人物》的对话中，窦骁否认这是在为《狼图腾》的拍摄做准备，「只是对内蒙古文化很感兴趣。」窦骁向记者介绍起狼文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在那次与阿诺导演见面后，他找来原著《狼图腾》仔细读了一遍，关键处还做了长篇笔记。但最终，电影《狼图腾》的男主角定为冯绍峰，后者在2011年凭借电视剧《宫》大火，正是当红小生。窦骁则出演男二号杨克——一个在小说中几乎没有笔墨描写的人物。

 

一名知情者告诉《人物》，《狼图腾》的男主最初选择窦骁，但投资方最终考虑到票房因素而定了当时「更红」的冯绍峰。

 

「不红呗。」窦骁巧妙地回避了《人物》记者的求证，并表示不愿过多地讲述这段经历。「很正常，如果我是投资方，我也不会选择当时的窦骁。而且绍峰也演得很好。」

 

「那个时间点你没冯绍峰出名啊，我说这个市场有多现实你是知道的，对吗？」Maggie当时这样劝窦骁，「也许那个时候他们认为冯绍峰比你更有号召力，事实也如此。」

 

在那段低谷期，窦骁称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是Maggie ，他叫她姐姐，姐姐教他停止抱怨，改变现状。

 

在一次骑摩托穿越新西兰的旅程归来后，窦骁曾向Maggie抱怨过，行程没有安排好。他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出发那天下起了冰雹，颗粒打在头盔上「哐啷哐啷」的；摩托车骑到一半没油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Maggie打断了他——「你不应该抱怨，所有人都在为你服务。既然你觉得这些地方没有安排好，为什么不站出来指出，为什么不去改变？」

 

「从那以后我再没听到他抱怨过，」Maggie说，「他慢慢就成为了团队的核心，也越来越积极，很有魄力。」

 

乞力马扎罗之行中，一名队员因身体不适需要下撤，送上山来的补给因此少了一碗粥，考虑到伙伴身体不适，可能更需要能量，窦骁把自己的那碗送给了下撤的那名队员。孙斌当时被感动了：「我都没有想到要这样做。」

 

一圈光晕逐渐从黑色的山脊升腾上来，天地随即被点亮。即将登顶时，窦骁看到前方的一束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shit！

 

那是挑战极限后赢得胜利的快感，胜利是来自于战胜了自己。他自此爱上了这样的极限运动，也爱上了吃苦。

 

在之后的一次电话采访中，窦骁这样告诉《人物》记者，「因为人的成长总是伴随着不必要的痛苦和焦虑，所以吃苦的时候，也是停止自寻烦恼的时候，会觉得格外感恩。」

 

男孩成了男人

 

在乞力马扎罗那次攀行的纪录片结尾，窦骁顶着脸上紫红色的晒伤，一手拿着啤酒，一手勾着教练，大声地朗读自己的登山证书直至欢呼起来。

 

那次攀登之后，他又攀登了法国的南针峰。那是一个技术型攀登项目，他需要穿着冰爪，拿着冰镐，全程手脚并用地攀上覆盖着冰雪的山峰。

 

工作人员Flora告诉《人物》，「每次登完山，感觉他有点不一样了。」

 

「心智会更坚强，比之前乐观，就是你每次登完一个山，你就感觉会站在更高一个楼台往下看，之前过不去的心结，觉得特别较真的一些事情，就感觉烟消云散了。」在广告拍摄间隙，窦骁望着前方，目光坚定，「其实你看，大家都是一样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同领域上的那种difficulty。」

 

科颜氏品牌传播负责人张薇薇告诉《人物》，不久前，科颜氏刚刚选择窦骁成为其产品形象代言人。在全国的适龄男星中，科颜氏团队选出十几位候选人，最终选中窦骁，是被他的户外运动经历和精神所打动，这符合科颜氏硬朗与健康的品牌气质。「和今天人们推崇的那些所谓小鲜肉不一样，窦骁身上是能够让人看到一种充满力量的生机。」

 

经历过那段精神与经济双重压迫的日子后，窦骁有了一种对生活的全新体味：主动选择体验苦行，忘记苦行中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从痛苦中修炼自己的忍耐度，让精神意识得到成长。

 

「慢慢来，然后慢慢拍戏，然后呢也是等到了我自己想要的角色。」窦骁说。

 

《楚乔传》的剧本找上门来时，窦骁最初是抗拒的。「他很排斥青偶（青年偶像剧）一类的题材。」Maggie回忆，一年前，窦骁在她的极力劝说下放下了对大银幕的执着。

 

「现在周迅、章子怡都出来演电视剧了，时代不同了。」Maggie对窦骁说，「这一行的属性就是你要首先被认知，然后你才能表达自己要表达的东西，它是有一个先后顺序的。」

 

窦骁接受了。并沉浸到了自己的角色中。他在剧中扮演一个身份高贵的西凉世子，早期单纯开朗，在经历巨变后逐渐黑化，人格颠覆。

 

在拍摄一场名为「九幽台」的戏时——那是全剧的转折，也是窦骁所饰演角色命运的转折——按照剧本，他在那里得悉自己一家已被满门诛杀。由惊到悲，由悲转怒，最终陷入虚空与绝望，埋下复仇的种子。

 

窦骁在原著中将这章标红，仔细分析了人物的内心层次与关键转折。「九幽台拍摄了九天，他就九天几乎没说过话。」《楚乔传》的剧照师殷航告诉《人物》，那些天，窦骁「整个人充满了一种低气压」，剧组人员都不敢和他说话。拍摄期间他拒绝卸下手铐，「就戴着枷锁在车上吃饭，他要进入角色。」

 

有一场戏，窦骁需要戴着枷锁与人打斗，「他的动作幅度很大，枷锁的边缘很钝嘛，他的手就全被磨破了，到处都是血。」殷航回忆，「他也没喊停，导演后来也吓了一跳。他就说没事没事。」

 

《楚乔传》杀青时，窦骁捧着剧组献上的花，骑着马绕场了好几周。「这些演员没有一个骑马骑得过他的，他早在内蒙学会了。」殷航说。

 

「我特别感谢和感恩那段（逆境），它让我更多地认识了自己。」他所饰演的西凉世子经历人生巨变、命运起伏，「如果没有自己的（阅历），很难体会到他（角色）的心境。」

 

「以前都是我给他讲那些大道理鼓励他，几年之后，他也会反馈给我说，怎么怎么样，头头是道的，能讲一堆大道理。」Maggie说。

 

拍摄广告那天，窦骁见到一群许久不见的工作人员，拉着他们挨个合了影。和Maggie一起拍照时，他半蹲着，用嘴咬住Maggie的丝巾，活像个孩子。

 

「那个时候比如说你拿一个项目给他，他会迟疑，会犹豫。但现在他都说，没关系啊，你觉得可以就可以。如果这个项目不够好怎么办？他说没关系，还有下一个。」Maggie觉得，现在的窦骁对自己的很多东西很笃定，「他不害怕、不担心，他觉得失败与成功，没有那么重要。」

 

那天在广告拍摄的现场，许多与窦骁合作多年的工作人员都告诉《人物》，这些年，他们目睹着他，由男孩成长为了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