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城乐，不思蜀

源济

九城乐，不思蜀 

原创 2018-04-20 对长 对对对你们都是业内

题图：小罗

九城布局区块链了。

我知道没什么人关心九城，但这事值得一说。因为我之前好奇打开九城官网，看到了具体公告，于是惊了。九城确实布局了区块链，它布局的领域是：

太阳能发电。

“九城与太阳能公司签定协议

合作区块链太阳能分布式发电项目”

我翻看着这个清新脱俗、没有一张游戏截图的游戏公司官网，思绪万千。

与九城同辈的上海滩游戏公司，盛大、巨人、久游等等，他们的在业内的地位与境况早已今不如昔，但至少官网还是这样：

或者这样：

唯独九城，官网已经放弃治疗，也确实拿不出什么产品，值得在首页上大书特书。

你听说过的上一款九城游戏是什么？就算你听说过，在官网上也见不到，只剩下身为上市公司的各种战略布局与人员变动新闻，填充着首页，继续着资本运作。

搁10年前，你去说《魔兽世界》的代理商要搞太阳能，谁信？这不是又一家游戏公司进军区块链的故事。

这是一家游戏公司何以沦落至此的故事。

1

聊九城避不开朱骏，聊九城，实际上就是聊朱骏。

朱骏刚失去上海申花的时候，接受过一次采访。他说：“《魔兽世界》与申花，不管搞得好不好，都是我搞的。”记者问他什么会是《魔兽世界》、申花之后的下一个品牌时，他反问记者：“你觉得会是什么？”随后，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这就是朱骏。

朱骏这个人物，鲜明。我们聊陈天桥，首先想到的是他西装革履，商人形象；聊丁磊，休闲服、运动鞋，有点像程序员。朱骏呢？苍老师说他爱时尚、爱足球、爱游戏人生。

注意了，不是爱游戏，是爱游戏人生。游戏人生啥意思？就是浪。是循规蹈矩、勤劳致富的反义词。所以倒是朱骏那些为数不多的、循规蹈矩的故事，反而最令我难忘。

现在没多少讲朱骏的企业家故事了。但十多年前，凡是讲朱骏的企业家故事，开篇的统一口径无一不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特别励志。

比如朱骏挣的第一笔钱，是上学时蹬三轮、送家电赚来的168元，据说他至今裱在镜框里。朱骏还认为这个数字别有一番用意，“很吉祥”。

而另一个证明他早当家的故事，就是他和同学去摆地摊、卖夹克。那是他自己都难忘的惨痛经历。当时夹克衫进价20，朱骏他们进了5件，一件卖25。最后卖光了发现自己手里只有100，左算右算，才明白过来有件夹克被人偷走了。

我想不通就5件夹克怎么还能被偷走一件。但朱骏说这件事让他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管理很重要”，不能只把眼睛盯在简单的卖东西上，不能只盯着眼前的现钱。

不过如果这个企业家故事是真的，从事后看，朱骏可能从中学到了更多。你想啊，老老实实卖5件夹克衫，最多只赚25，结果自己还亏了，多笨。不能按这个路数来。

所以朱骏成了个地道的投机者。

2

2005年10月，朱骏一声令下，九城的全班人马从上海南京西路上的中信泰富搬出来，落户张江，就在碧波路690号3号楼——盛大的隔壁。

朱骏后来接受采访，得意地说：

“这块地方很好，我知道陈天桥当初选这块地址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考虑各种方面的因素，通过董事会决议最后决定。所以呢，我跟着就肯定没错。”

他把自己比作跟着猎鹰筑巢的野鸭，盛大干什么，九城就干什么。从结果看，朱骏的高度确实和别人不一样，很多人只是复制产品，但朱骏复制的是路数，能投机；而且能复制成功，会取巧。

九城一路发家，和盛大始终不无关系，甚至起点也一致。盛大最早是做网络社区的，产品叫“网络归谷”，九城其实也是。

1998年，朱骏在香港创建了名为“GameNow”的外资公司，做了个“GameNow.Net虚拟社区”，其实这就是“第九城市”这个名字的由来。盛大和九城这俩社区都赶上了中国互联网的好时候，有大量新用户涌入，可惜缺乏变现途径，碰上2001年的互联网寒冬，就做不下去了。

之后的故事大家也知道，陈天桥才是那个发现机遇的人，他眼光独到，拿30万美元孤注一掷拿下了韩国网游《传奇》，赚得盆满钵满；朱骏盯着陈天桥发家，也在没有丝毫发行经验的情况下，说服韩国网禅在香港合资成立九娱，拿下《奇迹》的中国大陆地区代理权。

好产品、好时机、好路数，3D画面的《奇迹》大获成功，2003年为九城赚了近6亿人民币，直逼2003年盛大《传奇》的8亿收入。正应了朱骏的想法，跟着做就肯定赢。

事后呢，一如陈天桥说《传奇》是个烂游戏，盛大是个好公司；《奇迹》对朱骏也不重要，跟后来的《魔兽世界》一样，“只是选对了一款产品而已。”朱骏不当回事，九城也把这两款游戏运营得很烂。

能选对产品其实并非易事，复制别人的成功也没那么简单。陈天桥不玩游戏，不懂游戏，也不关注游戏，朱骏一样，但他说自己懂合同：

“我也许不懂网络游戏，但我懂得商业合同， 别人只看到了合同的恐怖之处，但没有看到合同的细节。我又不是傻子！有没有利益，合同是看得出来的。”

朱骏的确懂合同，主要还是眼光好。2004年，《魔兽世界》那叠一尺多厚的合同，背后是暴雪严苛的硬件和运营要求。盛大怕了，朱骏则看到了商机，总之先满口答应下来，做不做得到再说。

《魔兽世界》是朱骏至今钻到的最大空子，他后来说赚了21亿，但先前接合同时口口声声的承诺，后来却没怎么兑现。九城在运营《魔兽世界》过程中的敷衍和傲慢，最终引发了暴雪不满，继而“网瘾战争”爆发，暴雪强硬地换了代理。

朱骏不得不在4年后，同《魔兽世界》说了再见，据说当天他在办公室闷了一夜。

3

九城为什么江河日下？谁都会说，那是因为没了《魔兽世界》。我看这只是直接原因，网易现在要是没了《魔兽世界》，会完蛋吗？九城没落，更核心的原因可能在于，朱骏那一套行不通了。

朱骏复制别人的路数，看产品很准，又有能耐拿下产品，这一套组合拳在过去确实挺稳的。

但复制盛大怎么能一劳永逸，盛大自己如今又成了什么样子？国内游戏市场终究是本土化为王，无论端游、手游，国外游戏都要被国内游戏反杀。

各家各有各反杀的能耐，史玉柱用免费模式、道具收费抢占先机，网易游戏老早就最重视自研，有积累，腾讯有QQ帝国，都是竞争力。九城就复制盛大，硬走代理路线，结果最大的优势《魔兽世界》却被抢了去，再想复制别家，已经晚了，也再没有空子可钻了。

看产品准，这个其实也越来越难，好的头部产品越来越难以捉摸。

远一点的，《英雄联盟》《穿越火线》最初都不被看好，近一点的，《阴阳师》《王者荣耀》《绝地求生》，能这么火没有人能预料。事后分析这些游戏，谁都能头头是道、理直气壮，但《魔兽世界》那种发售前就万众瞩目、胜券在握的时代已经过去。

所以投机的时代也过去了，谁也不敢说自己眼光好，只有稳扎稳打。

九城的元老黄凌冬（现在在腾讯负责《英雄联盟》）说朱骏很受老外欢迎。因为他早年留过学，英语流利，谈判有激情，又懂国际规则，气质很受韩国、美国开发商信任。

朱骏靠这个，以及做虚拟社区的经验空手套到了《奇迹》；又靠《奇迹》的成绩和空口承诺拿下了《魔兽世界》。但在此之后，九城可就没有拿《奇迹》时的清白出身了，在代理运营这件事上，它已经劣迹斑斑。

这时九城也开始做自研，但依旧是以投机的心态做自研。2009年底出了个《名将三国》，目标竞品是当时火遍全国的DNF，人物设计被质疑抄了《街霸》和《吞食天地》，宣传的时候拿类似wowchina的域名wofchina做噱头。

最大的宣发阵仗是，朱老板亲自上阵，搞了个“你玩《名将三国》，我送2亿Q币”的活动。每个用户玩到20级可以领20Q币，可以送1000万人。这次场大规模炒作并没有能挽救游戏低劣的品相，无数玩家在贴吧吐槽该发的Q币根本没有到账，2年便停运的《名将三国》成了九城自研失败的注脚。

不过九城仍然有钱，能花大钱拿下好产品或者好IP，但结果不是像《激战》《行星边际2》这样拿到好游戏没做起来，就是像《劲舞团2》《穿越火线2》《火瀑》似的根本没拿出手，总之没了之前花小钱抢到的先机。

更何况，自从朱骏买下申花后，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足球。

4

众所周知，朱骏不怎么爱游戏，但对足球，那是真爱。

我是业外，足球行业不细说，网上评论“朱骏的申花时代”的人多得是。朱骏在申花球迷中的形象，与《魔兽玩家》玩家心目中的朱骏形象别无二致。魔兽玩家怎么骂朱骏，申花球迷基本就怎么骂他。

朱骏投资申花投了7年，不算通过境外公司付给球员的工资和奖金，账面上一共投给俱乐部6.3亿元。7年后，朱骏退出申花，到手1亿多。

7年亏5亿，这虽然是朱骏的个人行为，但由于他的缺席，九城没人管，也在亏损，股价节节降低。去年12月又接到一次最新的纳斯达克警告，股价连续30天低于1美元，如果不能在今年5月29日前，收盘价能够连续10个交易日达到或高于1美元，那就可能被摘牌。

现在是4月，九城股价是0.47美元。

总之足球玩完后，朱骏说他才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凡人。他回九城办公是2014年，办公室在九城办公楼4层，整个儿400平米，只放一张办公桌，没别的东西。朱骏当时上班最早，下班最晚，每个项目都管，想再闯出点名堂来。

2014年，中国手游市场方兴未艾，《刀塔传奇》为首的一批国产手游快要起来了。九城在前一年也整了个手游项目，60人团队，投入1000万“全力以赴”做一款“精品手游”。

但朱骏想让九城回一线，没有指望手游。稍早一点的2013年，在九城公布2012年下半年财报的电话会议上，朱骏信誓旦旦地说：

“在整个中国游戏市场，迄今为止收入最高、最受欢迎的游戏，都授权自国外，而不是中国本土研发的。中国本土的游戏研发近几年没有任何进步。”

看不起国产自研却非要做，结果这方面一直没什么起色。朱骏想闯的名堂就落在了身份特殊的《火瀑》。

《火瀑》的开发商是九城子公司，但是个国外公司，所以不算国产，却又明明白白属于九城，别人很难抢走。

2014年《火瀑》已经做了5年，刚在海外上线，成绩不佳，但朱骏坚持要把《火瀑》国服做下去——“对《火瀑》的爱超过《奇迹》，超过《魔兽世界》……这款游戏研发费用已经超过1个亿的美金而且还在继续烧，本来董事会都不打算投了，我说不行，一定要做下去。”

这种执着很奇怪，有点像抓住救命稻草，死死不放开的样子。

但对一个投机者来说，纵容这么大的沉没成本是大忌。《火瀑》这款游戏，尝试过“射击版的LoL”和“带枪的魔兽”等几种玩法迭代，有想法，但一路走来开发很混乱，主创都换了几批，在后续运营上，更是一笔糊涂账。

 

眼看《火瀑》前景无望，朱老板搞了一套“自己告自己”的骚操作，把自己参股50%的System Link给告了。还特地开了媒体发布会，弄出了很大动静。

 

简而言之，就是当年九城和360一起成立了一家合资公司叫System Link，用来运营《火瀑》。原本约定双方各出1000万美元，但360出了600万便无后续。于是朱老板把锅甩到了360头上，谴责360不按约定出资和提供资源而导致游戏停摆。

但是360的说法是，由于《火瀑》游戏质量太差，存在用户无法登录、系统崩溃等系统问题，根本无法达到上线运营标准。

 

当时两家公司还有一个协议，《火瀑》正式商业化后，System Link就得分5年给开发商保底分成1.5亿美元，游戏不行，360自然不会看到坑还往里跳。既然《火瀑》胎死腹中，这笔钱自然也就打了水漂。朱老板起诉System Link，真正的目的也就是为了追讨这笔1.5亿美元保底分成款项。

 

官司拖了一年多，朱老板再次诉讼索赔22.5亿。那时正赶上360上市回A股，业内都认为这是趁360上市求安稳的时机好好讹一笔。

 

这时再回头看，朱骏能拉来360投资，应该就是没把眼睛盯在简单的卖游戏上，更没有只盯着眼前的现钱。这就是卖夹克衫教给人的道理。

5

朱骏的心思全在《火瀑》上，结果彻底错过了手游的高速列车。在整个手游时代，九城几乎是失语的，唯一让人记住是2014年山寨了《炉石传说》的《卧龙传说》，投机成性的九城原本要1000万拿下代理，结果后来迎来舆论的全面反扑，《卧龙传说》也被告死了，九城慌忙解约。

对九城来说，最大的问题不是投机钻空子，而是每次投机根本钻不到点子上，总被一些急功近利的表象迷惑。

回想2005年的时候，陈天桥祝贺《魔兽世界》取得的好成绩，说：“九城现在的势头让我想起了3年前的盛大，（但）作为竞争者，（九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朱骏就不服，说：“盛大应该想想三年后，想想这三年要干什么，相信三年后盛大想到我们，会承认我们是市场中的第一。”

一年后盛大首次出现亏损，朱骏还记得这事，说：“我和陈天桥的三年之约已经没有意义了。盛大要做非常之事，就要忍受非常之痛。武侠里不是有句名言吗？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现在10多年过去了，他和陈天桥三年之约的意义确实是一丁点不剩了，九城自己，看来反倒也该是“行非常之事、忍非常之痛”的时候了。

“不管怎么样，九城还活着，活着就有机会。”朱骏在2014年就这么说。“互联网公司都是撒出去一大片，哪个好了拿过来，再开始重点培育。如果培育起来了，这个刘阿斗就是九城的重点产品。”

2014年，九城的刘阿斗是电视盒子、移动互联网和游戏；2015年是《火瀑》；2016年是《穿越火线2》；然后《火瀑》和《穿越火线2》在2017年都彻底凉了。

而2013到2016年，九城净利润分别是-5.63亿元、-1.29亿元、-3.54亿元、-6.73亿元，现在是2018年，九城面临着退市的风险，搞了太阳能区块链发电，还有一款待发的《穿越火线》IP手游，将由阿里发行。

不知道，阿里清不清楚《穿越火线》IP手游是朱骏眼里的另一个刘阿斗。阿斗啥意思？朱骏当然更喜欢有自己的赵子龙，但赵子龙们不是叛了，就是死了，那就只能剩下阿斗。

这时候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总是这两年九城年会的场面，九城撒钱，谁捡到归谁。

玻璃房里红红的人民币漫天飞舞。朱骏鼓励员工们趁此机会，快速捞钱，从他回归后，这个活动九城几乎每年年会都会举办一次。倒是真有几分“此间乐，不思蜀“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