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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味小吃] 陈思呈:四月食叶——青团、朴籽粿和鼠曲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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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21 09:1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陈思呈:四月食叶——青团、朴籽粿和鼠曲粿 

 2018-04-21 陈思呈 大家



这是非常经典和优雅的食物搭配,糯米粉里面混上植物。上海的网红青团,给它一个完美的实现,体现在足够充分的绿度。尤其当它被保鲜膜包裹,晶亮如玉,隐隐透出一抹水红,是馅的颜色。


然后是手感,沉甸甸颤巍巍,充满弹性;然后是口感,嚼起来很绵长,又有一点点抵抗。——真是令人折服的各方位的美。


我只有一个意见:馅是多余的。仅仅糯米团的甜糯,加上植物的微苦、清香,就够够了,就是“简洁又不简单”的食物楷模。馅再好,也是供过于求,分散了感情。一个草根的下午,消化不了这么密集的事物。


不知为什么,面粉或米粉和植物的相遇,总是让人怦然心动。眼前的青团,是一个例子,在太仓还吃到了著名的草头饼,也是这样的例子。横向举例,祖国大地包括吾乡岭南的粿,就是例子;纵向举例,杜甫在四川夔州吃的的“槐叶冷淘”,也是例子。


槐叶冷淘的大概做法是,把新鲜的槐叶从树下摘下来,碾成汁,混进面粉里做成面条,因为是夏天吃的,所以还有冷淘(过冷河)的工序。诗不全录,只说其中一句“碧鲜俱照筯,香饭兼苞芦”——想想很感动,绿色的面条,这就是人类微小又华彩的创造啊。


也曾在超市买过绿色的面条,也说加了青菜汁,但似乎只有个名头,终究吃不出任何植物的清香。昨晚看到一个视频,是用黄瓜皮榨汁,过滤后混入面粉,制作成的面饼或者面条,真的就是“碧鲜俱照筯”。





岭南的粿,和青团的思路一样,都是“面粉(或米粉,包括糯米粉)+植物”的模式。清明前后,常有桑叶粿、朴籽粿,因为乡谚云,“四月食叶”,大概是春天里各种植物新叶蓬勃,不吃不礼貌。


桑叶大家知道。朴籽树属榆科,树叶卵形或长椭圆形,朴籽粿就是用其嫩叶加上舂好的粳米粉和白砂糖,揉匀后放置桃形的粿印,蒸。


它和青团不同。它没有馅。没有旁的事物打扰植物香气,那绿色的具形。它的口感不如青团,粳米粉没有糯米粉那份华丽的柔韧。但粳米粉蒸出来的粿,会“笑”。


什么是“笑”?其实就是粳米粉蒸熟之后,表皮会绽裂开来,人们赋予其吉利含义,谓之“笑”。在吾乡做这类粿会不会笑很重要,几乎类似于南美洲人们制作陶具,因重要而产生了禁忌。


听家里阿姨讲,乡间制作酵粿、桑叶粿、朴籽树的过程,尽量不要让孩子靠近。为什么呢,因为孩子难免多嘴,说出什么话来不可控制。如果他们张口问,“是不是在做甜粿?”那就完了,一语成谶,这下做出来的酵粿就不会“笑”了。(甜粿么,糯米粉做的,蒸出来之后就像青团那样表皮光滑,当然不会笑)。


朴籽粿




想到一件往事。


每到春天,会想念朴籽粿的味道,觉得要吃一下,这个春天才有春天的仪式感。好几年前某个春天,我也这么念叨着,大舅和舅妈来广州的时候,行李袋里就装了几十个新鲜的朴籽树。它们跟着两个老人坐着长途汽车到达,一溜烟地摆在广州我家的餐桌上,情形堪称壮观。


那时候他们常来广州,若提出想吃什么,必有供大于求的输送。前面说到,糯米团子的口感令我迷恋,吾乡虽没有青团,却有类似的食物,比如“甜粿”、“落汤钱”。


某天大概是表达了想吃落汤钱,舅妈豪爽地联合我妈,手动制作。但她们可能低估了这种食物的技术难度,以及对体力的要求,总之据说她们前面做的都失败了,后来我大舅妈说手臂都酸痛了几天。总之,最后她们用一个脸盆大小的不锈钢盆,给我送来了战利品。


我连同同一楼道的邻居们都吃了好多天。后来我就不敢说想吃落汤钱了。


另外一种同样待遇的事物是二舅做的咸鱼。大概的做法是把切好的鱼块用各种调料腌制一晚上,第二天再放到油锅里炸,说起来技术是不难,但工序繁琐,又切又腌又炸的,但我既然如此盛赞,我二舅就三天两头地做一次;对我来说,也确实多多益善,写到这里我觉得我每个味蕾都在思念。


家里内外的亲戚们都对我好,但其实我明白得很,那不是对“我”好,是对“我父母的闺女”好。这是父母辈们之间的感情的折射,我正好处于这个折射里,而已。生活在巨大的家族情感的树荫下,就能懵懂地成为既得利益者。




前面说的是春天的两种粿。还有一种粿,也是植物和米粉的相遇,但它用的材料更特别些,不是树叶,是野草,叫鼠曲草。


关于鼠曲草我们按下不表,先说说鼠曲粿是什么样。吾乡的粿,比起上海的青团来说,又要升一级版本,因为吾乡的粿,是要祭拜神仙的贡品。


光是粿印都有很多很多种,最经典的一类粿印是桃子的变形,下端还有两片叶子托着,是很典雅的形象。另外还有六角形,圆形甚至人形等等。


然后是粿皮,多数就是前面提到的,“米粉+植物”的思路。但米粉又分为糯米粉,粳米粉,粘米加粳米混合粉等等,也许我还说漏。比如鼠曲粿,顾名思义,当然就是糯米粉中混上鼠曲草。


然后是馅,类型也很多,有甜有咸,绿豆沙,芋泥,花生酱芝麻酱,糯米饭……估计还有。


垫粿的那张叶子也有数种选择。首先有竹叶,竹叶就分麻竹叶,石竹叶,竹笠叶。然后还有芭蕉叶,如果是夏天,当然还有荷叶。而我在乡下,还看到有人用南姜叶,更有异香。


也不仅是春天里才制作。祭拜神灵的高峰时段是在春节期间,所以春节前妇女们特别忙碌,乡间妇女,多数是大年廿九做粿,大年三十卤鹅,这是比较好的时间统筹。


几十个乃至一百个粿,在每家每户的妇女们手中产出,随着屋后灶下的炊烟升起,在一年将终的薄暮里,它们变成人神共赏的食物。


粿在这片土地上的大量产生,以及其精美程度,想必与人口红利有关。这片土地上人们对人力资源的信奉达到某个程度,甚至认为添丁比发财更重要。地少人多,形势决定了“普通的食材+精巧的手艺”的风格,粗菜细做,靠手艺取胜,粿,尤如在麻袋上绣出花来。


鼠曲粿




好了终于说到鼠曲草。前不久看到冯至的一首诗,是他的十四行集里的一首,诗名就是《鼠曲草》。诗如下


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祷。/你一丛白茸茸的小草/不曾辜负了一个名称


但你躲避着一切名称,/过一个渺小的生活, /不辜负高贵和洁白,/默默地成就你的死生。


一切的形容、一切喧嚣 /到你身边,有的就凋落,/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这是你伟大的骄傲 /却在你的否定里完成。 /我向你祈祷,为了人生。


诗的题注是:“鼠曲草在欧洲几种不同的语言里都称为 Edelweiss,源于德语,可译为贵白草。”


冯至自己是中国北方人(河北省涿州市),后来看到周作人也写到他家乡绍兴也有用鼠曲草做的糕点(叫黄花麦果)。由是而知,这种“白茸茸的小草”,在中国南北大地上,直到遥远的欧洲,都有。(写此文过程问了家乡朋友,说鼠曲草在吾乡还有些细分为“大号鼠曲草”、“小号鼠曲草”、“拟鼠曲草”等,学问很深)。


鼠曲草


诚实说,目睹鼠曲草,并不容易理解冯至的感情。这种草长得风姿全无,叶和花都有点不舒展的感觉(白茸茸是指其枝干上一层茸毛),很难看出这皱巴巴的野草里,何以会有冯至所说的,伟大的骄傲。何以能以这其貌不扬的外表,给予冯至那些触及灵魂的感想。


但如果深入接触乡野的人们,你会发现,她们对身边物资的充分利用和灵感,鼠曲草并不是她们选中的唯一一种。


走在乡间,在我眼里只是一片绿茫茫,在她们眼里处处都是宝贝。春日走在乡间,她们尤如造物主,手指的方向,万物皆有名字。但她们的眼神,又如偶蹄类动物,因为那一片面目模糊的绿茫茫,在她们看来是有细节的,有的毒,有的香,有的是食物,有的是药。


比如:


那是一棵薄荷叶,可以敷伤口,那是一棵使君子,可以给孩子驱蛔虫,那是一棵茴香菜,炒鸡蛋可以治疝气,那是一丛白花蛇舌草,能去胃肠毒,那是一棵五爪三荆棘,是伤科药,猫毛草能利尿,芝兰根能补肾,夏枯草可润躁,叶下红能消肿。


白葛和芫荽混在一起,可以治麻疹,石榴寄生煮猪骨,可以治骨刺,艾草则是“大药母”,还有,那边一棵猪屎花,晒干之后煮蕃薯加红糖,某家喜欢这么吃,说是百病消,味道也不错。


比如屋外那棵无主的杨桃树,是很酸的品种,卖也不好卖,吃又难入口,但总不能让它白白浪费,于是摘回来,用食盐腌着,酸杨桃就能神奇地出现甜味。


现在是四月,很快就到了乡间的“百草东”,一个动人的习俗。在端午前后,田野里百草葱笼,人们到田野里各自选择自己需要的各类野草,包括猫毛草,蛇舌草,和尚豆草,鱼腥草,车前草……总之,所有的、经先民试验、能在我们的生活中起作用的一切草。


她们根据各家的身体情况、口味、趣味来挑选他们需要的草,再把它们晒干,腌盐,装进玻璃瓶子。然后,整一年身体有任何不适,便取出一点,加水喝下。这封藏的百草对她们来说有包治百病的功效——起码在心理作用上是如此。


像乡间的很多习惯一样,是如此立等可取的愉快。拥有这种习俗的乡民,其实也是生活家,大自然蓬勃无穷,是她们的舞台。


常觉城里的时光正如雪狮子向火,消失得飞快,很多话都听不到了。而在乡下,时光像琥珀完好地凝固下来,凝固在一些诸如这样的习俗里。


原标题:《由优雅的青团想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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