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故事计划》第260期：他是我的儿子，只有我能爱他

源济

他是我的儿子，只有我能爱他 

 全民故事计划  2018-05-09

作者 张小冉

“

在我们以为一切进展顺利，小雨跟石头有情人终成眷属时，一觉醒来，却传来石头被母亲禁足的消息。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260个故事

一

我撮合小雨和石头在一起时，没想到红线会缠到他的母亲身上。

“石头他妈妈在微博上骂我！她竟然直接艾特我，说我有妈生没妈养，让我别缠着她儿子，老子真的要气炸了！”

我坐在教室里，排队等候老师看我毕业论文的初稿，小雨打来电话时，我一手捂着话筒，压着声音说了一声“喂”，小雨的咆哮声顺着手机喷射而出，我连按了好几下降低听筒音量的按键。

挂掉电话，我打开微博查看战况。果然，石头的母亲在5分钟之内连发了6条微博，每一条都充斥着十足的火药味——这是石头的母亲第一次跃过石头，在公开场合指名道姓地辱骂小雨。

我走出教室，又给小雨打了一个电话。小雨的怒火已经平息，只听见手机里传来阵阵抽泣声。我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小雨和石头在一起已经三年。在三年时间里，石头陆续收到母亲的短信，有时她态度强硬，以死相逼；有时又放低身段，祈求儿子理解母亲。

石头母亲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让石头和小雨分手。

“你要和那女的在一起，我就去死，到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会骂你这个不孝之子。”

“我可以退出你们的世界，我消失，成全你们。”

“等那个女的把你榨干了，你才知道谁是对你最好的，我才是为你好。”

小雨把这些短信给我们看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震惊的神情，如果不是因为短信来自：“妈”，我们会以为是石头出轨了。

石头和我男朋友是室友，小雨是我的闺蜜。2009年的春天，在一次男生们组的篮球局上，我去给男朋友加油，却察觉到身旁小雨花痴一样的眼神。

小雨与我不在同一所大学。那段时间，只要小雨没有课程安排，她就会打着找我玩的旗号，沿路赶公交车，从城市的西边穿城来到城市的东边，来到我们三个人所在的大学。

某天夜里，小雨和我挤在寝室的二层床上，她向我坦白了她的小女生心思：“整个篮球场上，最耀眼的就是石头了。高高大大的大男孩，笑起来好干净。我的眼神都离不开他了。”

我假装不屑的样子，跟她争辩说篮球场上最引人瞩目的是我男朋友。我们争论了一番，怕打扰到其他室友，捂着嘴笑得憋出了眼泪。

这样的夜晚太美好，我希望她和石头在一起，甚至勾勒出四个人一起旅游的画面。小雨津津有味地听着我的描绘，喜不自胜，不用开灯，都知道她眼里满是小女生对恋爱的期待。

二

我还没用力撮合他俩，石头就对小雨表白了。2009年的4月，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

石头是体育专业的学生，每天学院会安排大量的体能训练，他经常一日多餐，口头禅仍是：好饿。

有一次，石头在没有任何人的协助下，一顿饭吃掉一整只鸡、一整只辣椒炒兔子、一锅电饭煲的饭、一大份糖醋排骨、三份清炒素菜。喝完一锅的鸡汤之后，他打了一声震天地响嗝：“嗝——好满足啊，上大学后第一次吃饱。”

我们一致认为，他是傻呵呵的可爱男生典型。

石头每个月生活费600元，这些钱不足以填补他的胃，他便在训练结束后四处打工赚钱。然而，打工额外消耗的体力更需要食物来弥补，微薄的兼职工资根本填满不了他对吃的欲望。

和小雨谈恋爱后，让我大跌眼镜的是，石头放下他唯一的爱好。

“少吃一顿，把胃饿小点，便不会那么容易觉得饿了。”省下一点钱，石头就给小雨买礼物。小雨知道后，十分心疼石头，决定拒收石头送给她的任何东西。

小雨曾忍痛将石头给她买的一枚银戒指丢在学校的人工河里，我说她辜负石头的心意，她却说，“只有这样，才能断了石头给她买礼物的念想。”她希望石头省下钱，好好吃饭，“没有什么比石头的身体健健康康的更重要了。”

石头很珍惜小雨，大张声势地告诉我们，他决定告知母亲他和小雨的恋情。一开始我们不以为意，毕竟都是成年人，再不是瞒着父母谈恋爱的高中生。

在石头和母亲的一次闲聊中，石头脱口而出：“妈，给你说件事，我谈了一个女朋友，我多爱她的，我会好好和她在一起。”

石头的母亲在电话什么都没说，长久的沉默让石头不知所措。

直到今天，小雨都不想不明白，这短短的一句话，到底是哪个字表达不恰当，让石头的母亲因此种下仇恨的种子。

隔了很久，石头的母亲说了一句：“把那女的照片发到我QQ上。”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石头将两人合照发给母亲，母亲看完照片后，对小雨做了初次评论：个头矮小，配不上你，知不知道 “爸矮矮一个，妈矮矮一窝”，你们结婚后一定会影响下一代孩子的身高；长得又瘦，颧骨一看就是面相不好，会“克夫”；她怎么染了一头黄色的头发， “野女娃子”，一定是时常混迹夜店的“坏女生”。

最后，她正式表态——我不同意，这个女生不适合你，你们必须分手。

三

石头完全没想到母亲态度如此强硬，他印象中的母亲，是不会这样不讲客观事实，直接凭主观判断下结论的，更不会这样刻薄。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石头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在他上小学时，身为大学老师的父亲，和自己的学生谈起了恋爱。石头母亲接受不了，在学校大闹了一场，父亲被停职后，他们的婚姻也宣告结束。

离婚后没多久，石头父亲娶了那位女大学生，在老家风风火火地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还邀请石头的班主任——也是石头父亲的中学同学去参加婚礼。

石头母亲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曾经两度选择自杀。

有一次，石头母亲猛灌了一把的安眠药，倒头在床上睡去。石头发现了母亲的异样，当时还在上小学的石头扛不动母亲，便下楼到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向父亲和其他亲戚求助。还好舅舅及时赶了过来，将石头妈送到医院洗胃，才挽回母亲的生命。

石头说，“我打完求助电话返回家时，我妈的整条胳膊都是冰凉的。”

直到母亲出院，石头的父亲都未曾露面。

母亲彻底死心了，看着年幼的儿子，决定重新振作起来。离婚之前，石头妈是全职主妇，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她只能靠打临工，独自抚养石头。在之后的几年，石头妈做过环卫工人，守过自行车铺子，做过保姆，后来成为一名通乳师。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石头供到读大学。

石头一直认为自己和母亲的关系很和谐，母亲更像自己的一位挚友。

上大学后，石头每天都会给母亲打十通以上的电话，去打篮球也会给母亲汇报，打完篮球去吃饭也会汇报。中午吃什么、下午什么课、晚上去见谁，都会第一时间告知母亲。到了晚上，石头会和母亲通一小时的电话，没有落下过一天。

母亲需要时刻知道儿子的动向，石头也愿意把自己的生活全面展示给母亲，他认为这样做是对单身母亲来的一份慰藉。

当母亲坚决反对自己和小雨谈恋爱时，石头觉得很惊讶，在他眼里一向善解人意的母亲，这一次，竟然不理解他。

所以石头决定趁周末回家一趟，当面跟母亲谈一谈。

四

石头说起他回家的周末，母亲看到儿子踏进家门，上来就一把抱住了石头。

母亲没想到儿子会在周末回家，从学校回家需要坐13个小时的火车，下车后还要转大巴车。石头一路上刻意没有和母亲联系，母亲以为他出事了，电话也没接，短信也没回，近乎崩溃。母亲抱着他，面色憔悴，哭泣的样子让石头感到惊慌。

他直截了当地说出此次回家的目的，母亲知道儿子回家是为了他女朋友，瞬间火冒三丈。她当即质问石头：“是那个女的教唆你，让你专门回家来说情的是吗？” 

石头越解释，母亲越愤怒。最后两个人不欢而散。

石头赶回了学校，他没想到母亲的反应这么激烈，像回到了跟父亲刚离婚的时候。一种无形的东西卷头重来，死死地压住了他，待在那个家里，他有些喘不过气。

接下来的三年里，石头用各种方式说服母亲接受小雨，每次都没有进展，母亲抵触的情绪愈加高涨，到最后变成肆无忌惮的发泄。

石头在QQ空间上传两人合照，石头妈会在照片下面评论，留一个“丑”字，或者一排“菜刀”的表情。小雨看到后很生气，石头把QQ空间上锁，母亲会电话轰炸石头，骂他被小雨迷了魂，竟然屏蔽自己的母亲，说小雨是个“狐狸精”。

小雨认为石头和母亲相处模式有问题，接受不了两人在约会时，每小时就给母亲汇报一次行踪。石头含蓄地告诉母亲：“妈，朋友们都笑我，说我那么大了还要汇报行踪。”石头妈立马判断出小雨就在石头身旁，指责他是一个不孝的逆子。

2012年初，大四毕业之际，石头挂了两门学科，向母亲要补考费，母亲认为这是小雨教唆石头骗钱的伎俩，直言小雨是“拜金女”。石头受不了母亲反复诋毁小雨，和母亲在电话里吵了起来，最后，没等石头妈把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这是石头第一次主动挂掉母亲的电话，石头妈火冒三丈，赶紧回拨，连拨了二十多个电话，都被石头挂断了，直到石头关机。

石头的母亲怒火攻心，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儿子，她用QQ去加小雨的好友，小雨没有通过。石头妈便想到去微博上公开艾特小雨，怒骂带坏儿子的女人，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小雨责怪石头，在他母亲出言不逊时，不能保护她，“她骂我都算了，还骂我妈！”

石头一个劲儿地道歉，双眼噙着泪：“对不起，可是，她是我妈，我能怎么办？”

三年间，这个不可调节的矛盾强硬地横在两个人的中间。终于，他们坚持不住了。

小雨提出分手，这一次，石头没有再苦苦挽留。

“再求她留下来，也是耽误小雨，是我不好。”后来，石头是这样告诉我男朋友的。

五

2014年，在我和丈夫的婚礼上，身为伴娘的小雨，和身为伴郎的石头，再一次碰面了。

毕业后的日子如白驹过隙，那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三年。

我不清楚在我忙着招待客人时，小雨和石头交谈了什么。婚礼结束后，他们竟意外地一起牵着手离开了。

在那之后没多久，石头邀请我和丈夫一起去他的家乡玩。他说他母亲已备好饭菜，就等待我们的光临，我和丈夫面面相觑——小雨和我们同行。

小雨察觉到我们的困惑，对我说：“在我和石头分手的时候，他妈妈就知道了。这几年，石头一直单身。这次，石头介绍我是他的新女朋友，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说我是你们婚礼上认识的女生。”

“他妈妈虽然没见过你，可是看过你照片啊，不会穿帮吗？”我问小雨。

“不会的，她看过我现在的照片，没认出来。石头也没敢多说，只说见面再介绍。我们吸取上次的教训，石头这次发给他妈妈的是我的证件照，看上去可‘正经’啦。”小雨自嘲道。

我仔细观察小雨，一头乌黑的秀发盘成发髻，归拢在后脑勺，显得干净利落。毕业后她进入一家上市公司做人力资源，日常习惯性地穿职业装，踩着一双高跟鞋，早就不是大学时期的“学生妹”。

我们一行四人，辗转来到石头的家乡。石头的母亲很热情，做了满满一桌的菜。饭桌上石头妈一个劲儿地给我小雨夹菜。小雨挺直腰板，全程微笑，很少说话。

小雨告诉我，她要表现得矜持一点，少说少错，因为她心疼石头，怕他夹在两个女人中间，里外不是人。

“只要过了见面这一关，我们回成都就去扯证结婚。” 

饭桌上，石头妈照例试探着问小雨的家庭情况，小雨如实回答。石头妈彬彬有礼，和我印象中泼辣的女人判若两人。

晚饭后，石头的母亲邀请我们三个人在她家住下。我们觉得不方便，便谢绝了她。最后石头留在家，其余人到酒店入住。

我和小雨住一间房，一直到我们走到酒店房间门口，小雨紧紧攒住我的手才渐渐松开。开门后，她蹦跶着冲向酒店的床，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长舒一口气。

那天晚上，小雨和我聊到凌晨四点才睡觉。她详细地询问我办婚礼的细节，让我把在网上购买的用于布置婚礼现场的链接推送给她，还记录了相关工作人员的电话，像回到了她第一次见到石头的那天夜晚。

在我们以为一切进展顺利，小雨跟石头有情人终成眷属时，一觉醒来，却传来石头被母亲禁足的消息。

大清早，石头给我打电话，拜托我帮忙照顾小雨，送小雨回家， “我没脸再见小雨了，我不敢给她打电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小雨忘了我。”

我克制住激动的情绪，只是问他：“石头，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跟小雨说，你亲自给她打电话！”

小雨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把我手机开到免提状态，石头支支吾吾地说：“没认出小雨，是……昨天吃饭时，我给小雨盛汤，被我妈看见了，她……生气，说我把女朋友打惯实了，说我和她一起，以后会很辛苦，她不让我们在一起。”

听完这番话，小雨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主动挂掉电话，苦笑着对我说：“小冉，我们再睡个回笼觉吧，太早了，就被石头电话吵醒了。”

她转身爬上床，却没有睡觉，枕头湿了一大片，后背快速起伏，一直在无声的抽泣。

回家的路上，小雨给她的母亲打了个电话。挂掉电话，小雨盘腿坐在卧铺床上，对我说：“小冉，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一直怀疑自己，否定自己，我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如此的糟糕，被未来婆婆百般挑剔，连我的妈妈都跟着我难过。可是我现在终于解脱了，我真的一点都不难过。”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小雨的母亲站在车站门口接我们，她远远地向我们招手，接过小雨的行李，搂着小雨轻轻说一了声：“孩子，妈妈接你回家。”

六

2018年2月底，小雨举行婚礼。我一连发了好几条朋友圈，配了一长串的文字，纪念我和小雨的友谊。

仪式结束后，石头在我其中一条朋友圈下，留了一句话：小雨新婚快乐，希望他们好好爱她。

小雨只是给那条动态点了一个赞，最终也没有回复那条评论。

作者张小冉，一个话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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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蒲末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