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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杂谈] 将登太行 | 王抒 一席第580位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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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26 01: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背后有多少芸芸众生的受难记忆,历史甚至不会留下他们的一声叹息 | 王抒 一席第580位讲者

 王抒 一席  今天

王抒,国家博物馆策展人,古道旅行爱好者。


在这一年,这几条古道上的关口都被打开了,这些难民扶老携幼地走出了关口,走向山西高原,走向关中地区,走向他们前途未卜的命运。



将登太行



大家好,我是王抒,很高兴能来到中国最年轻的都市深圳,和大家聊一聊古老的太行山。


我非常喜爱旅行,业余时间基本都花在旅行上。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去大部分地方其实都是走马观花,反复去的只有太行山。我大概去过几十次太行山,有时候是呼朋引伴,有时候是一个人走。

 

为什么去这么多次太行山呢,最主要的原因是穷。因为北京离太行山比较近,坐火车或者自驾花不了多少钱。当然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我是学历史的。

 

太行山在历史上有许多古道,就是所谓的“陉”。史书记载,连山中断曰陉”,是说在分水岭的地方出现的道路就叫陉。其实平原上也有古道,但是由于历史上河流不断地变迁,城市乡镇的兴废,今天平原上的古道往往是面目全非了,所以一般研究古代交通地理的人,目光都是投向山区的。

 

我第一次去太行山是在2002年的3月初。有一天导师给我打电话,说我们明天去太行山考察。我当时对太行山一点都不了解,去考察对我最大的吸引力是可以回来和同寝室的同学吹牛。在路上,导师跟我说,我们这次去太行山最重要的考察任务,是寻找一块著名的古碑。


▲ 王抒(右),2003年,甘肃古仇池国考察

 

我是学魏晋南北朝史的,对于魏晋南北朝时代来讲,一块非常重要的古碑是北魏太武帝东巡碑。当然这个碑现在已经没有了,我们是要去寻找立碑的地点。

 

北魏太武帝大家可能都不太熟,他叫拓跋焘,是北魏的第三位皇帝。他在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影响是统一了黄河流域,结束了自西晋末年五胡乱华之后中国北方长达100多年的分裂局面,所以他是中古时代一个很厉害的皇帝。

 

我们找不到他的真实形象,所以就借了一张电视剧的图片。


▲ 电视剧《北魏传奇》剧照


在北魏的太延元年,也就是公元435年,太武帝从他的都城出发,当时叫平城,就是今天山西省的大同市,浩浩荡荡地翻越太行山去河北平原巡游。

 

他从平城出发,先到代郡,就是今天河北的蔚县,在太行山的北边。然后翻越太行山,到达定州,基本上就是今天河北的定州市。然后到冀州,最后到魏郡。


▲ 图片来自“历史网”

 

魏郡在中古时期叫邺,是非常著名的一个都城。大家应该都知道“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铜雀台就建在这里。这里最开始是袁绍、曹操的政治中心,后来成为了东魏和北齐的都城。

 

太武帝为什么要东巡呢?简单地说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维稳”。北魏是由拓跋鲜卑建立的一个政权,但此时河北平原的聚居者是汉人和慕容鲜卑。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慕容复他们总要恢复帝王霸业,他就是慕容鲜卑的后人。所以实际上河北地区对于北魏政权来讲存在着潜在的分离倾向。

 

第二个原因是“改革”——我在这里用的是现代语言。北魏在太武帝之前,实际上是一个游牧国家,很像汉代的匈奴,但是到太武帝这个时代,他要完成北方的统一大业,所以疆域越来越大。

 

疆域扩大之后,他就不能够仅仅去做一个马背上的君主,他还要学会做一个华夏政权的皇帝。这样北魏这个国家就面临着一种社会转型,所以这次东巡,他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为制度改革做准备。

 

因为魏晋南北朝的史料留下的比较少,所以我们并不知道这次东巡的具体细节。推想应该是很顺利的,因为在返回的路上,太武帝的心情很好。当他带着大军到了这个位置时,看到了一块壮丽的崖壁。这是河北易县的徐水河谷,在著名的狼牙山五壮士跳崖处大概往西十几公里。


 

太武帝当年很年轻,只有28岁,看到了这块崖壁,兴致勃发。草原的君主都特别善于射箭,于是他张弓搭箭,对着崖壁一箭射过去了。史书上记载,“援弓而射之,矢逾于岩山三百余步”,说那一箭就射过了岩壁三百多步。

 

我们当时到了这块崖壁前,都捡小石头努力地扔,但都到不了岩壁,所以太武帝可能确实是天生神力。太武帝很高兴,命令自己周围的大臣和草原勇士都射一箭,结果没有一个人能射过崖壁,估计也没人敢射过去。

 

可以想象当时三军欢腾,震撼山谷的情景,大家伙可能都在喊一些“千秋万岁、一统江湖”之类的话。地方官诚惶诚恐,觉得自己见证了一个伟大的历史瞬间,于是不久就在徐水河谷立了三块碑,来纪念这一神迹。

 

这三块碑在史书上叫作御射碑,又名东巡碑。今天这三块碑已经没有了,但是比较幸运的是古代的学者留下了拓片。我们当时一路问老乡,最后觉得大概只有上面那个地方会激起太武帝的壮志豪情,这个地方在今天河北易县的猫儿岩村。


▲ 太武帝东巡碑拓片

 

离开了徐水河谷,我们沿着太武帝北归的路,继续向北考察。从徐水河谷到达北魏当时的都城大同,是一定要翻越太行山的,这时候翻越太行山有两段路。

 

南段路叫作五回道,是从今天河北易县到河北涞源县,中间要翻越太行山的一个支脉,叫五回岭。北边的那段路叫作飞狐道,是从河北涞源县出发,翻越太行山以及北岳恒山的交界处,然后到达河北的蔚县。

 

这就是我们看到的五回道。五回道现在破坏得非常严重,因为开了铁矿,所以到处都是裸露的岩体,春天积雪融化后,流淌下来的都是黑颜色的东西,还有在土路上歪歪扭扭的报废卡车。古道虽然还在,但是基本上已经很难通过了,没有办法,我们当时只好从铁矿里穿了过去。


▲ 五回道


飞狐道则非常壮丽,保护得也比较好。这条路最开始需要不断地攀升,要到达海拔近2000米的太行山顶,山顶基本是平的,一片高山草甸,非常壮阔。


▲ 飞狐道


当时是3月初,山上的积雪还没化,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行人和车辆,我们开着车,在太行之巅往前走,两侧都是积雪覆盖的深切峡谷。那个时候你就会有边塞诗歌的感觉,什么“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走过这段壮丽的山顶路后,海拔迅速降低,进入一段20公里长的红色砂岩峡谷,非常窄,两侧都是90度的倾角,当地人叫作四十里峪。



当时因为冬天还没有过去,再加上峡谷里基本上见不到太阳,所以整个路面都是厚薄不匀的冰棱,而且当时天快黑了,所以这条20公里的路,我们大概走了两个半小时。

 

除了司机,也就是我的导师,其他三人都觉得这是一种很梦幻的感觉。那一刻我们觉得自己像是被太武帝灵魂附体,正在风雪夜归代北草原。


由于从来没有过类似出行经历,那次考察带给我的“幻觉”持久没有消退。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关注古代交通地理,看的最多的一本书是台湾著名的历史学家严耕望先生的恢宏巨著,叫《唐代交通图考》。翻了这个书之后,我才知道我走过的五回道和飞狐道,在历史上属于一个非常古老的道路系统——“太行八陉”


▲ 严耕望与《唐代交通图考》


太行八陉这个记载,最早出现在东晋末年一个叫郭缘生的人写的《述征记》里。郭缘生在史书上没有记载,我们只能通过零星史料,推测他是东晋末年大将军刘裕手下作战参谋一类的人。他首次提到了“太行八陉”这个概念:


太行山首始于河内,自河内北至幽州,凡百岭,连亘十二州之界,有八陉。第一曰轵关陉,今属河南府济源县,在县西十一里;第二太行陉,第三白陉,此两陉今在河内;第四滏口陉,对邺西;第五井陉;第六飞狐陉,一名望都关;第七蒲阴陉,此三陉在中山;第八军都陉,在幽州。

 

这是一个简略的图,具体我就不说了,大概是从今天的河南济源开始,一直到北京,总共有八条古人经常走的穿越太行山的道路。其中第六陉飞狐陉就是刚才我们看到的飞狐道。



第七陉蒲阴陉是有争议的。比如说清代大学者顾祖禹认为,它是后来穿越明长城紫荆关的那条道。但是现在的学者大多认为,它就是我和导师去考察的那条太武帝北归的五回道。


在座的可能对第八陉比较熟悉,去过北京的应该去过八达岭长城,从北京昌平区到八达岭长城之间的那条古道就是军都陉。

 

事实上太行山不仅只有这八条过山通道,但是在汉唐之间,人们走的更多的是这八条路,所以它们更出名。这八条道路不仅仅是连接华北平原、山西高原和塞北草原的交通要道,同时也是重要的军事布防区域,在险要处会设置许多关口。

 

我们知道的许多名关都在太行八陉上,比如太行陉上的天井关、滏口陉上的壶关、井陉上的娘子关,还有军都陉上的居庸关。



那次考察以后,我就拿着《唐代交通图考》按图索骥,开始一次次地走进“太行八陉”。

 

我年轻时是一个文学青年——这个词好像现在是贬义词。那时候最喜欢的作家叫张承志,那是当年我们这一代文科生的精神偶像。

 

我最喜欢张承志的一本书叫《北方的河》,当年读完之后晚上睡不着觉,荷尔蒙四溢,甚至睡着了会梦见张承志所描绘的黄河、黑龙江,梦见我在河边流浪。


张承志还有篇散文,叫《放浪于幻路》,我特别喜欢这个名字,我觉得也特别适合形容我一次次走入太行山的感觉。出发之前经常是很疲惫、很压抑、很焦虑的,但只要一上路,就会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焕发。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太行山变成了我的桃花源,让我暂时逃离现实生活中无处不在的规训。

 

我最开始进入太行山时,主要关注一些地面上的人文遗迹,比如山川关隘、庙宇古墓、石窟碑刻等等。再往前走,我开始关注路上的人,关注那些大人物的行踪,比如像太武帝,他走过什么样的路、打过什么样的仗、有什么样的丰功伟绩、如何改变了中国的历史进程,这就是我们所谓的历史叙述中的“宏大话语”。

 

但是再往前走,我发现仅有宏大话语是不够的,因为历史实际上是一面多棱镜,除了需要宏大话语,我们还需要看到宏大话语所遮蔽的那些更丰富的细节,否则历史呈现的就只是一面之词,就像《二十四史》所呈现的那个样子。

 

我开始反思我的旅行。我的旅行主要是以自驾为主,走得太快了,跑到一个地方匆匆忙忙地拍两张照片或者自拍,发个朋友圈就回来了,很少真正走入历史的细节。我觉得这样不行,所以决定改变旅行方式,像古人一样慢下来,一个人,徒步走一遍太行八陉。

 

这是我前年产生的想法,去年的清明节我就出发了,第一站选择了太行陉。


太行陉南起河南省沁阳市,北到山西省晋城市,它是正南正北的一条路。这条路最为重要的意义在于,它沟通了中古时期中国最主要的都城——南方的洛阳,以及北边的军事重镇太原。这条路非常重要,在古代中国可以说是南北大动脉,相当于今天连接北京和深圳的京港澳高速。

 

当然我不可能走全程,就挑了中间的一小段,就是过太行山相对来讲最险峻的那一段。我打车到了河南省沁阳市的常平村,准备从那里走到太行陉最高处的关口——山西省泽州县的天井关。一导航,大概有26公里,一天走完问题应该不大。


▲ 常平村

 

但是没想到刚一出村就拐错路了。我当时认为不应该走大马路,大马路都是运煤卡车,应该独辟蹊径走小路。而且又一向对自己认路能力比较自负,所以干脆不问人。

 

走了三个多小时,走到一块太行绝壁前,没有路了,只好原路返回。刚一进村一个大娘就跟我说,一大清早就看你准备进山,怎么都到下午了你还在这里?

 

我又急又渴,闯到一个农家院里,向人讨口水喝。院里有两位大嫂和一位大妹子,都特别热情,又送水,又送吃的。一聊天,听说我要考察太行古道,马上从村里找来了一位张大哥。据说张大哥是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大伙就让他护送我去。


张大哥更热情,一见面就说你迷路是天意,老天让你遇到我,我是整个常平村最懂历史的人。我就不住地表示景仰,然后跟着张大哥走。张大哥带我去看太行陉沿途的古迹,一路都在给我讲历史传说,最后开车把我送到了天井关,而且坚决不要车费。


这一路上,张大哥都在跟我谈一个问题,就是山西和河南之间的“边境纠纷”

 

当时张大哥陪我去了一个地方,叫碗子城,这个城是太行山上的一个军事设施,不算关口。碗子城下的这条路,是一条非常古老的路,叫作羊肠坂。不知道是哪一年保留下来的,但至少我们可以说,从汉代开始,大家就沿着这条路走过太行陉。


▲ 碗子城

 

碗子城在山西省和河南省的交界处,当年没人管,就是一个破败的遗址。但这些年地方文保意识增强了,首先是河南省,80年代就公布它为河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山西省一看,这不行,到90年代,山西省也公布这是山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借此宣布山西省对碗子城的主权。

 

那河南人就不愿意了,主要是常平村的人就不高兴了。常平村人觉得河南省的领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所以有一天他们就跑到碗子城,把山西省立的文保碑给砸了,而且差一点引发了械斗,我去的时候还看到了断裂的文保碑。

 

张大哥一路都在跟我抱怨,说山西人太狡猾了,有一天深夜他们偷偷地把省界往河南这边划了两公里,这样就把碗子城扩到山西境内了。我当时想我身边要是一个山西人,肯定也会说河南人太坏了。

 

但是到了碗子城之后,正好碰到了一群山西游客,张大哥跟其中的游客好像还认识,他马上变得心无芥蒂,非常热情地跑去给他们讲解碗子城和羊肠坂的历史。

 

这件事好玩的地方在哪呢?常平村和对面山西泽州县晋庙铺镇其实离得很近,而且可能两个村子的人互相之间也都认识,甚至可能还会联姻,所以平常关系都挺好——只要不谈到省籍的归属。


一谈到省籍,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归属了一个更大的群体,有责任去捍卫本省的利益。我们可能会觉得张大哥的观念有一点好笑,但实际上反思一下,我觉得我们有时候跟张大哥是一样的。


我们跟张大哥一样,都被一种历史叙述的宏大话语所包裹。只不过,我们不用“省”,而是把它置换成了国家、民族、东方、西方这些词语。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是宏大历史的人质

 

我确实觉得遇到张大哥是一种天意,他让我意识到我以前的太行山旅行一直在迷路,一直迷失在宏大历史的叙述中。所以我就开始去翻找有关太行陉的史料,希望找到历史上和太行陉有关的普通人的记忆。

 

左边这一位就是张大哥,这是在碗子城里,右边这位是张大哥在路上“捡”的另一位大哥。



我找到的最早的一条史料出现在汉成帝阳朔二年,可能有人不知道汉成帝是谁,著名的赵飞燕就是他的妃子。公元前23年,在《汉书》上有一段史料记载:


秋,关东大水,流民欲入函谷、天井、壶口、五阮关者,勿苛留,遣谏大夫博士分行视。


这段史料给我们透露了什么样的历史信息呢?它首先告诉我们,在这一年黄河又决口了,决口之后出现了大量的流民,这些流民大概来自河北、山东、河南等地,他们蜂拥而入跑到这些古道上去,想通过关口。这时候皇帝有一个诏令,说放行难民,把关口打开,让这些难民去逃荒。

 

这里提到的几个关口,函谷关是长安和洛阳之间最为重要的一个关口,天井关就是太行陉上我要到达的那个关口,壶口关是第四陉滏口陉上的关口,而五阮关是五回道上的关口。

 

从反面看,这条史料给我们透露了更珍贵的信息:平日没有发大水的时候,这些关口是关禁森严的,普通人、老百姓是不能过的,你必须要有特殊的证明。

 

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对一个中央集权国家来讲,它一定要保证稳定的自耕农数量,只有在有稳定的自耕农的时候才会有税收,有了税收才能保证庞大的国家机器的运行。中国古代最重要的一个基本国策,就是防止农民自由流动,并且还配备了一套制度,这套制度就是延续了两千多年的户籍制度。


但在大灾之年,农民成了难民,政府又无力救济,难民越来越多,这时候如果再不打开关口疏解,就会导致民变,中国历史上有好几个王朝就是这么完蛋的。

 

我们可以想象,在这一年,这几条古道上的关口都被打开了,这些难民扶老携幼地走出了关口,走向山西高原,走向关中地区,走向他们前途未卜的命运。


▲ 天井关过街楼


所以说每个人都是宏大历史的人质,成为人质其实已经够不幸了,有的时候一不小心,人质还会被历史“撕票”

 

这是2014年的全国十大考古发现,是在山西忻州九原岗出土的北魏墓葬壁画。因为没有出墓志,所以我们不知道它的墓主人是谁。但因为当时在忻州地区的实际统治者是一个北魏的领民酋长,叫尔朱荣,这个地方当时叫秀容川,学者们估计墓主人大概是尔朱荣家族的重要人物。


▲ 山西忻州九原岗北魏墓葬壁画

 

尔朱荣在北魏末年掀起了轩然大波。在北魏末年天下大乱之后,他带领着众多边地牧民一路南下,越过太行陉,进入到了北魏后期的都城洛阳。进入洛阳之后,马上把皇帝、皇后和两千多大臣拉到黄河边都给杀了。

 

很快,尔朱荣也被暗杀了。但是尔朱荣有个侄子叫尔朱世隆,他带领着残余部队沿着太行陉往北返回山西老家。突破天井关之后,攻下了北边的一个大城市,今天山西省的晋城。为了报复,尔朱世隆把晋城的所有人全都杀掉了。

 

这是历史上一次非常著名的屠城惨案,但事实上屠城惨案并不是仅此一例。魏晋南北朝留下来的史料非常少,即便在这么少的史料中,有学者统计,整个魏晋南北朝期间,屠城事件出现了47次,总共屠灭了70多座城市,可以说是腥风血雨,被于中国。

 

也不要以为屠城的都是我们这些北方的野蛮人,南方人也有份儿,最著名的一个南方的屠城者叫宗悫,是南朝宋的一个将军。这个人很有名,《滕王阁序》中的“等终军之弱冠,慕宗悫之长风”,还有“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些典故都来源于他。

 

在诗歌中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形象,可是现实中他是一个心理变态。有一次年他平定了一场扬州叛乱,入城之后把扬州的男女老少全都杀死了。杀死还不算,历史上有记载,他还用我无法描述的各种残忍的刑罚去折磨即将死去的人,简直全无人性可言。


前面提到的五回道,也有这样一段记忆。武则天时期,东突厥的默啜可汗翻越太行山来到河北平原,在今天的保定与石家庄地区抓了八九万平民,准备带回塞北草原做奴隶。武则天命令狄仁杰带领十万唐军在后面追赶,默啜可汗担心影响行军速度,走到五回道时,干脆下令把八九万人全部活埋了。

 

从古到今,许多人喜欢赞美战争,喜欢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这其实就是典型的历史叙述中的宏大话语。可你不知道,在这背后有多少芸芸众生的受难记忆,这些记忆在历史上连一声叹息都没有被保留下来。

 

太行陉的记忆中还可以提到一个诗人,金代诗人元好问。大家最熟悉他的一句词,可能是《神雕侠侣》里李莫愁经常吟诵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 元好问与羊肠坂

 

元好问写这首词的时候只有16岁,少年不识愁滋味,憧憬着美好的爱情。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人到中年的时候会经历国破家亡。金朝最后的都城汴京被攻破后,他被蒙古人抓作俘虏,拉到山东,过了六年几乎奴隶式的生活。

 

直到49岁那一年,元好问才被允许返回家乡,他的家就在尔朱荣的家乡,山西的忻州他从山东出发,一路走一路哭,走到20年前离家时经过的太行陉羊肠坂时,百感交集,因此写了一首诗:


石磴盘盘积如铁,牛领成创马蹄穴。

老天与世不相关,玄圣栖栖此回辙。

二十年前走大梁,当时尘土困名场。

山头千尺枯松树,又见单车下太行。

自笑道涂头白了,依然直北有羊肠。

 

他在慨叹老天实在太不公平了,当年的翩翩少年,如今被岁月折磨成了这般模样,所以往事不必再提,前路依然崎岖。


当我们在太行古道上去寻找普通人的记忆时,看到的常常就是这样的景象,很容易让人想起马致远的诗句: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些年行走太行山,如果说古道对我有什么意义,我想首先意味着我与宏大历史的相遇,然后是走出宏大历史。就好像这条壮观的古道一样,首先你要走进它的磅礴气势,走进它的崎岖坎坷,但最终你要走出古道。


 

那些讲述宏大历史的人,都是社会竞争的所谓“胜利者”,他们掌握了历史的“解释权”,他们替我们解释过去,也为我们指引未来。而那些古道上的“无名过客”,他们的记忆被认为毫无价值,他们成为历史叙述中沉默的大多数我,太行山里的张大哥,以及我们周围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其中一员。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是历史的参与者,我们的记忆并不是无足轻重的。所以我要在这里讲述我的太行古道记忆,讲述一个普通人自由行走于大地上的权利与幻觉。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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