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9月,战后法国一家咖啡馆。
一位18岁的少女在角落奋笔疾书。
她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高鼻梁、尖下巴,还有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
她的小说快大功告成了。这个默默无闻的少女,给处女作取了个中产阶级调调的标题。
没有人知道,它将会引起怎样的动荡。
她叫萨冈,小说叫《你好,忧愁》。
无论“文艺青年”是个中性词还是贬义词,萨冈都是永不过时的符号。
1935年,萨冈出生在法国一个富裕的家庭。
小时候的她便是一个很有辨识度的人,五官立体,气质也非常突出。
不过,萨冈天生就不是学霸——15岁开始,流连于各个地下酒吧,喝喝酒,跳跳舞,谈谈情,是个典型的“问题学生”。
在她18岁那年,为了有能力买一辆雪豹,萨冈和朋友打赌说要通过写本书赚钱。
她竟然,做到了。
1954年,《你好,忧愁》一经出版,就获得当年法国文学界的“批评家奖”,被翻译成了22种语言,销量高达五百万册,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轰动。
钱赚到了,声名鹊起,萨冈一下子成了巴黎文学界瞩目的新星。
“我考虑着,要过一种卑鄙无耻的生活,这是我的理想。”萨冈写下这段话,是小说女主角塞茜尔的自白,也是她的自白。
不然你看,这位被无数文艺青年奉为圭臬的作家,为何能经久不衰?
萨冈个性中的倔强部分,和她的眼神一样迷人。她是个忠于内心的人,离经叛道,很时髦,很率性,很疯狂,老了依然“年轻气盛”。
别人在相亲派对上努力把自己打造成“贤妻”模式时,萨冈在赛马、飙车;别人在训练高考作文的套路时,萨冈打磨着小说的每个人物。
她的独特吸引了法国前总统密特朗,人们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作出许多大胆的猜测,要知道,她可是敢于让密特朗吃闭门羹的人。
她的独特还与萨特有关。
萨特
1978年,巴黎报纸上忽然登出了一封信——《给让-保尔·萨特的情书》,
作者是萨冈。
那一年,哲学家萨特患了不治之症,且双目失明,而萨冈自少女时代便是萨特的迷妹,得知消息后,萨冈在信中倾诉了多年的爱慕之情——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您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简洁,深沉,有力。
巧的是,萨特的存在主义思想和萨冈的小说,都是战后社会的一剂“镇静剂”。
写《你好,忧愁》之际,正是欧洲精神危机的鼎盛时期,人心惶惶,人们失去了对未来的信心。
于是,“塞茜尔”迅速成为战后叛逆青少年追捧的IP——
一个17岁的离经叛道的少女,母亲早逝,跟随父亲混迹于法国的沙滩、酒吧与度假酒店。
与一部分欧洲青少年一样,塞茜尔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不读书,不求上进,觉得生活的乐趣就在于无所事事与恋爱。
很符合萨冈的人设。某种意义上,塞茜尔就是萨冈本人。
我们书中的女主角叫塞茜尔,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少女。
她如果写小说,很容易陷入早期出道的青春小说文风,是一个“为赋新愁强说愁”的人。
衣食无忧,生性烂漫,“忧愁”对她而言,不过是富裕生活精致的调味品罢了。
不羁,却是真的。
想象一下自己的父亲,以半年的频率换一个女朋友,而你放弃了学业,跟着父亲到处游玩,每一天都是假期——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少女,怎么受得了约束?
在海滩度假那一个月,父亲带着塞茜尔与新女朋友艾尔莎,他们每天的生活都是慵懒却惬意的。
有一天,宁静被打破了。
塞茜尔已故母亲的老朋友安娜,忽然说要来加入父亲的假期。
与其说加入,不如说介入。
塞茜尔了解安娜,她是一个非常有计划性的女人,做事有条不紊,充满理性,擅长攻心,这些与塞茜尔想要的生活背道而驰。
但是,塞茜尔不讨厌安娜。安娜和父亲那些过去式的前女友们不同,她稳重大气,更有教养,对生活有完美的审美眼光。
问题是,知性的安娜,会看上浪荡的父亲?
爱真是个琢磨不透的玩意啊。
安娜的到来,使原本的小格局进行了“洗牌”。
首先是艾尔莎。敏锐的艾尔莎,将安娜视为“父亲的新情人”,而充满敌意。
还有塞茜尔,安娜对她来说,更像是遥不可及的秩序,是符号,她不愿意让步,不愿意放弃现在舒适的心理区域。
几个人各怀心事,度过了最初的几天。
直到安娜一步步地,瓦解了他们的生活。
父亲带他们仨去酒吧的那个晚上,父亲消失了,安娜也消失了。
被扔在陌生人旁边的艾尔莎心不在焉,寻遍整个酒吧,不见两人踪影。
只有塞茜尔见证了父亲历史性的场面,那是在他的车里,安娜与他刚达成一个约定。
“我们要结婚了。”父亲对前来找人的女儿说。
塞茜尔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浪子父亲,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而推翻他过去所有的坚持?
不!塞茜尔心想,一定要想办法阻止父亲!
安娜那么正派,她和父亲结婚后,必然要建立规整的家庭秩序,这是塞茜尔最不愿意看到的。
中二又腹黑的少女上线了。她,叫上了度假认识的男朋友,与被父亲抛弃的女人艾尔莎,精心策划了一个笨拙的伎俩。
让男朋友和艾尔莎亲密无间,让父亲嫉妒,让父亲重燃男人的占有欲!
父亲,或者说所有有些小九九的男人,就上钩了。
剧本往着狗血的一面发展:安娜看见了他的未婚夫,与旧女朋友在森林里做着藕断丝连的事,她崩溃了,径直开着她的车走了。
更直接地说,开车自杀了。
如果你问小说结局,那么有正义感的读者可能会不痛快——塞茜尔与父亲,经历了短暂的痛苦,又回到了当初的模样,依然沉湎于声色犬马。
在《你好,忧愁》中,萨冈有意塑造了空虚的少女形象,不避讳地谈法国千疮百孔的精神危机。
萨冈也没有对结局寄予期待,安娜的离开仿佛意味着,不合时宜的努力,终究是不合时宜的。
小说的成书年代是二战后,沉沦在绝望情绪中的人们发现,再也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秩序,能引导他们的生活。
安娜代表的那种过去的声望,已经过时了。
如今,人就是人,“人”的本质是碎片,是荒诞。
存在主义、解构派、波普艺术……层出不穷的后现代景观,撑起了人们沟壑的心。
我们评价一部作品,抛开道德层面去看,自有它的闪光之处。
《你好,忧愁》是那么珍贵,它只提供眼花缭乱的场景,不提供判断。我们可以在当中看到安娜迷人的自律,也能发现塞茜尔是一个离经叛道却不那么自信的人。
我相信,萨冈身体力行地过了“塞茜尔”的一生,因为她给自己的墓志铭是这样的——
“1954年,她以一本成为世界丑闻的菲薄小说《你好,忧愁》出道,在经历了同是令人愉快而又草率的一生和一系列作品后,她的消失却只是一个对她自己而言的丑闻。”
令人愉快又草率的一生,多么萨冈的评价。
她不后悔“声名狼藉”的一生,因为对她来说,当下的状态永远是最好的状态。
世界尽头在哪里?不重要的。萨冈才不会管那些遥远的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