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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这个没了工作的民办教师,却是我见过的最快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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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5 01: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没了工作的民办教师,却是我见过的最快乐的人

 白朵 大家  2018-07-03


宁静悠远的乡村早晨,公鸡打鸣,天将明未明,公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一天的歌唱。


其实,他在凌晨四点左右就睡不着了,戴上耳机,他在纯粹的黑夜里听歌,享受藏在灵魂深处的快乐。


待到乡村一点点醒来,他便迫不及待地亮出嗓子。我和婆婆在靠西的房子里做梦,他在靠东的厨房里用响亮的歌声把我们唤醒。有歌声的清晨格外敞亮快乐,生机勃勃。我们听着他那异常愉快的演唱,起床,开始一天的新生活。


他唱完一两曲,才开始吃早餐,照例是熬罐罐茶,就着吃馍馍。


罐罐茶是我们家乡定西一带的乡土喝法,茶熬得很酽,茶里除了茶叶,还放杏仁碎、葡萄干、枸杞、桂圆、红枣、红糖、冰糖、白糖等。冬天在火炉上熬,春夏秋在电炉上熬。总要熬得浓浓的才好喝,才过瘾。熬茶的罐罐总是黑色的,虽然新买来时它可能是白色的,棕色的,灰色的,但熬上几次就黑了,也基本不洗,茶垢越厚,茶越香。这样的喝法会让人上瘾,一上瘾绝对变成雷打不动的日常习惯。


早上喝茶时听歌


他一边吃喝,一边一只耳朵听歌,一只耳朵听正打扫屋子的婆婆的唠叨抱怨嘲讽:


一个人像个神经病一样,半夜三更的忽然就唱起来了,总是吓人;


我昨天好心好意,肉自己舍不得吃,想着人家贫血,把一块肉从西房夹到厨房,一进去把人家唱歌打断了,忽然就骂我,把我吓了一大跳,肉差点都掉了;


每次我找人家有事,我都吓得不敢打扰,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唱完。一个人唱得什么也不顾,就是油缸倒了,歌也得唱完;


大冬天的,客房又没生火,零下二十多度了,也不知道冷,坐在里面关上窗子一唱歌就是大半天,唱完了出来冻得像个猫眼兽;


……


夫妻俩的早话


这个时候,公公就笑呵呵地听婆婆说,一点也不生气。


公公喝完罐罐茶,还要给妻子熬上一两杯,然后把茶渣里面熬开的红枣、葡萄、杏仁等挑出来,婆婆喜欢吃这个,公公要给婆婆喂。婆婆一边忙着手中的活,一边半生气地说:“给你肉你骂我,你给我这个我也不吃。”


公公喂了半天才喂到婆婆嘴里。他讨好地说:“只要你不打断我唱歌,啥都好说。



我们家的农活都由婆婆主持。婆婆虽不识字,但干农活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公公服服帖帖听她的指挥去干活。往往是活儿被他飞速干完,就赶紧回屋开始唱歌。


自从有了小孙子,他会关紧他常住的厨房门窗来隔音。有段时间,孩子太小,特别容易受惊,关门窗也不管用。婆婆大发雷霆,把公公骂得气都不敢出。结果,我们听见歌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显得更加好听。


婆婆好奇地循声找过去,一会儿她回来了,捂着肚子差点笑岔气:“这死老汉跑到牛圈唱歌去了,臭烘烘地忍着,把人真个可怜到了。哈哈哈……”


我问:“咱们乡下天大地大,随便出去到田地里山坡上,都能唱啊!”


听老伴的话,好好劈柴


“他怕人家笑话呢!刚开始用手机K歌的时候,你们还没回家来。他每个月手机流量用完后,就拿着我的信号更差的手机,出去寻网络唱。有一次我们割麦子割累了休息,他就拿着我的手机,把自己杵在一个背阴的土坷垃里唱。我说:‘你这死老汉,唱歌唱得这么难受干啥呢?’他说:‘我要是大模大样唱,村里人听见了,还以为我疯了。’”


但是,村里人谁不知道他爱唱如命。


每日听公公快乐地唱歌,我总会想到网络端常见的“抑郁”两个字。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我见了很多,但是没遇见过这么快乐的。


和繁华繁忙的城市比,这个败落的荒凉的晚年的山村看起来更容易使人觉得悲凉。但有了公公每天的歌唱,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歌声飘到寂静乡村的上空,阳光格外安静地照下来,阳光也是快乐的;绿叶躺在蓝天里,在我们青色瓦片的屋顶上幽幽地生长,绿叶也是十分快乐的;微风大声地拂过我们的日常,微风都是快乐的,仿佛这人世间最大的苦难来临,都不堪一击,人生苦短,唯有尽情歌唱。


婆婆有时候抱怨,公公就反驳道:“我这一生就唱歌这么个爱好,我不好吃不喝酒不嫖娼不赌博,你还叫我怎样?”



除了唱歌,在定西的黄土高原上,公公和任何一位在田地里微小的农民一样,每日游走在各种琐碎的农活里。其实上,他是一名教师。


1980年公公18岁,高中毕业;1981年,当了村里的民办老师;1985年,在全县城120多个考生中,他进入8个录取名额范围,考上了靖远师范学校的民教班;师范学校毕业后,便成了一位正式的老师。


现在他55岁,还没到正式退休的年龄,但是他任教的村小关闭了。受乡村学校撤并政策影响,学生被并校,却不是全部老师都被安排到新的教学岗位。学校最后只剩三个教师,公公负责看管空荡荡的小学校里仅有的一点财物;一个公派老师被分配到了其他学校;每个月的工资只有一千多,教书大半辈子的民办女教师回家照看孙子去了。


他说:“我教学的最后几年,就没有进过教室。教室太大太空,我们直接把学生叫到办公室,用一面小黑板上课。上完了课,学生趴在老师办公桌上写作业,不懂的随时指导,真的是做到了手把手教学。”


当了一辈子老师,没想到,他的职业生涯就这样突然结束了。他的师范学校同学有在南京科技大学当教授的,有在白银市公安局当副局长的,其他多在城市或镇上教书。曾经公公也凭自己的能力出任过学区校长,但后来调来了一个特殊的领导,公公拒绝拉人情行贿送礼,不但再没有上升,反而一层层下调,最终被安排到最基层的村小李川小学。


这样的境遇会让很多人耿耿于怀,却不见他有半点失意。他很清楚他的拒绝和失去,成全了他最看重的自由自在。除了快快乐乐当老师,他没有更大的野心。


他喜欢给孩子们上课,尤其是音乐课,他们用清脆的声音跟着他,琴声歌声飞扬在小小校园上空,世界在歌唱中也辽阔了很多。


现在,学校没了,再没有课可以上,他乐呵呵地说“终于可以好好唱歌了啊!”


2003年,公公给学生上音乐课


公公能够教音乐课,并不是他受过专门的音乐教育,全因为自小喜欢和特别爱钻研。在师范学校,他自学了谱曲。平时,也常常把喜欢唱歌的人召集在一个宿舍里,唱到半夜才尽兴。


“那时候很穷,一套衣服穿了师范学校的两年,但是因为能唱歌,我觉得我的青春色彩斑斓。”


正是在物质和精神最匮乏的年代,公公开始体会到了唱歌能给人带来的巨大快乐。



2013年,公公开始身体浮肿,四肢乏力,茶饭不思。去医院检查了几次,都没有结果,只得回家来眼看着病情恶化。


到2015年,就虚弱得走不动路了,只能整日卧病在炕。看着曾经生龙活虎,现在极度虚弱的爸爸,儿子给他买了一只风筝,可是他连路都走不动,风筝忧伤地等待被尘土掩埋;女儿在电话里再三鼓励多运动,多吃饭,少卧炕;婆婆每次做好饭,几乎眼泪汪汪地祈求他能多吃一点,哪怕多一点点,她也能很开心很开心;村里人开始悄悄传说,这个人已病得无法下炕,可能得了癌症。


最后,他晕倒在厕所。婆婆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打电话叫人,用摩托车经过坑坑洼洼的乡村土路,花了近一个小时把他带到县中医院。当班医生看到醒来后的公公抖得十分厉害,吓得赶紧叫拉到兰州去抢救。


在兰大医院,终于查出公公得的是甲减。因为这个病的原因,无法正常吃饭,他的身体已经垮掉,衍变成了严重的贫血,对症治疗之后,公公每日吃药,开始从鬼门关一步步回到人间,他才又能唱歌了。


我们家去往县城的路很崎岖,都是只能走摩托车和三轮车的山路。遇上雨天,即便是生死大事,也无可奈何。多少偏远的村子因为交通不便而失去抢救机会的人,究竟有多少,不得而知,没有人去关心这些数据。所以公公是幸运的。


生病的三年中,公公总共去医院五次,县城两次,兰州三次,做了无数检查,肝,胃,胆,心脏,大脑,肾,都查遍了,折腾了三年,前前后后花了三、四万,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境,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公公得的不是什么奇病,却经受了这么长的时间和磨难才确诊,是甘肃太落后,还是世上的庸医太多,有时候真的让人痛彻心扉。


我问公公:“那时候你有没有思考生死大事?”


“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没事,也许是我比较乐观,因为检查各项身体功能都是好的。”


“难道一句都不唱吗?”


“想唱,没有力气唱啊!”


没有飞起来的风筝


婆婆说:“看他现在这么活泼,吵是吵了点,也挺好的。生病不能动的时候,我求他唱歌,他连话都懒得说。”


对于生病,反复检查的经历,公公也是安然处之,没有一点愤怒。他只关心自己的快乐和自在。


“你这么爱唱歌,也唱得好,要不要试试加入县音乐协会,或许可以登上大舞台演出呢?”我说。


“就是,可以上星光大道了。”婆婆打趣地附和道。


“不不不,我就自己图个乐呵,参加这些让人不自在。”


天黑了,公公唱完白天的最后一曲,就安心睡了,恬静的乡村也随着他快乐地进入了梦乡。


我看到的乡村是落后的,荒凉的,可能将来它将更荒凉,不知道什么时候,人能活得像个样子。公公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以后还要继续下去。他觉得,不管这片土地上有多少缺陷,这里是生他养他也必定葬他的地方,他始终热爱它,只有在这儿,他的歌声才能自由自在。


本文作者白朵,甘肃定西人,海南大学2013年毕业,杂志编辑。

本文原标题:《乡村寂静,歌声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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