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田耳获得了鲁迅文学奖之后,县里帮助他解决了工作,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跑社会”。 讲起这一段他显得有些兴奋,“我干得活多了。”他学过维修空调,在养殖场养过斗鸡,曾去广西凭祥友谊关买越南西贡鸡。“那种斗鸡脑袋长着大冠子,这容易成为它的弱点,后面就淘汰了。”他喜欢干这个活,想了很多办法让斗鸡变得更强壮。他说自己曾买了一个大篾罩,把一只母鸡罩在中间,同时给公鸡喂激素类药和壮阳药,公鸡这就一圈圈绕着笼子跑。“它脑子不开窍,老觉得前面有个窟窿能钻进去,鸡一跑一两个小时,肌肉就锻炼出来了。还要注射斗鸡人血蛋白,那时候50毫升四百多块,在打架前一周,每天注射1毫升,所以斗鸡到最后比的是药力。”田耳笑道,“那些鸡吃的比一般单位员工都要好,我还不能偷吃。” 养到最后,同样大小的斗鸡,体重是三黄鸡的两倍,老板买几只本地鸡跟斗鸡斗,有时几下子就被干掉了。因为斗鸡战斗成绩卓绝,他的老板当年被称为“湘西鸡王”。
田耳还去过两家报社。一家是市里教育局主办的报社,专门卖给乡镇学校的,最后垮掉了。那时候他换各种笔名,一版一版地写稿子,其中不少是儿童文学。还有一个是小派出所的内刊,每一期印几百份,是那种“给领导表功的”报刊。
“我跟同代作家最大的不同是,我进入社会很早,他们一直在读大学。读大学也许干别的行当有用,写作的话派不上什么用场。”田耳说,“跟高尔基一样,我读的大学就是社会,做生意知人面世、揣摩人心,这都是写小说最起码的训练。”他的故事都是从现实中碰到的,“我这人不会瞎编。”
除了前面提到的小说《被猜死的人》,他的其他许多故事也都是“邂逅”来的。例如《衣钵》讲的是来自山村的年轻人在城里读了大专、又子承父业做起道士的故事。早在1999年读大专租房子的时候,田耳就写成了这篇小说,题材取自合租时遇到的道士之子。另有一篇题为《牛人》的故事是这样的:2000年左右,一位乡村婚庆歌手“牛人”的固定演出是下跪唱歌,邀请他前来演出的人们因为他的下跪而倍感光彩。“牛人”的原型是当年田耳开电器店时遇到的酒吧歌手,他与此人熟识已久,也常揣度他的心态——为什么好好的人,非要下跪唱歌。“你要写窝囊,你能写透窝囊吗?我们原来是喜欢这种表演的,现在觉得很恶俗。”他说,“就像长途大巴过去会放二人转,原来我们是喜欢的,现在受不了了。”
只不过,在他成为专业作家之后,邂逅故事就不那么容易了——人们会因为他是作家,而改变对他说话的方式,并过滤掉一些信息。“我特别怕有的老同志找到我家,要跟我讲他的故事,开口就是‘我的一生那真是本很厚的书’。只要他说这话,后面就一个字也不要听了。”现如今他更喜欢自驾,跟人喝酒听人瞎扯,还找了一些固定的地方“蹲点”。有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火车站,那里还有很久以前生活的况味——“活到现在,真的跟我们童年时代没什么关系了,像是穿越一样,人们越来越沉默,同学聚会还要拿个盒子把手机先收起来。”
虽然人们越来越沉默,田耳仍然相信,讲故事的传统并未消失,而是在以更丰富的形式渗透进入生活,“比如广告,比如宣传,比如评比,比如电视选秀(歌手嗓音都不错,就比谁能将自己的经历讲得催人泪下),比如传销,比如骗子行骗,都在讲故事,而且对故事质量要求很高。”田耳现在大学里教写作,发现有一个情况普遍存在——即便是中文系毕业的学生,写了十多年作文,仍然不会讲故事,无法让材料形成故事,他认为这是无法应对将来的工作的,“以后即使是写宣传材料,也得用故事宣传‘本行当的先进事迹和人物’。”
在专访田耳的过程中,他与跟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分享了自己与小说“邂逅”的若干故事,现特将田耳的口述记录下来与读者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