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人生真难，但不配让我认输

源济

小事 | 人生真难，但不配让我认输

知乎日报  2018-09-05

战斗了十五年，我不是活下来了么。

这是知乎君分享的第 743 篇小事。

题图：《我不是药神》

人生真难，那还能怎么样呢。

知友：沃金

2003 年，我得了个发病率六百万分之一的癌症，病灶在脑袋上。

半年内从手术到化疗，再到介入，再到放射，该做的都做了个遍。

我现在还记得，躺在广州某医院里，介入管顺着大腿上切开的口子，爬在静脉里，一路到头颈部，然后把药水打进来的滋味。

就像异形幼虫在人体里撒了泡尿。

这样折腾了两年，直到 2005 年也没什么起色，肿瘤还是按照它的计划缓慢增长。

我学生时代一直是个业余拳击爱好者，仗着五大三粗，生生扛住了各种花式治疗手段，事后来看颇有过度治疗的嫌疑，但我想活下去啊。

2005 年接受了中子刀治疗，肿瘤看不见了，青年人的燥热又回到了体内。之后我开始拼命找补自己丢失的两年时间，努力去做各种让自己觉得不空度人生的事情。

做了记者，拼命想写出对世道人心有点正面意义的稿件，然而我似乎和大新闻没什么缘分。

在那期间学会了一套新的语言，见识了斗争的真面目，在纸媒整体江河日下的大潮中，低眉臊眼的离开了报社。听说今年老单位要停刊了，我很怀念她。

后来去了一家地产公司，参与了该公司的海外项目，有幸在柬埔寨的地雷区穿梭，沿着海岸线用脚丈量红树林。

曾经翻船落水的地方，现在建起了度假区，有了高尔夫球场。俗套，文明对自然的开发从来没什么新意。

觉得自己在浪费人生后，毅然辞职下海，挥舞着键盘当了一名编剧至今。

勉勉强强，凑凑合合，在电视上看见了自己的署名，在卫视和中央台都蹭了点存在感。

我那会儿觉得自己可能走对路了，浪费的时间追回来了，这是我想要的，能够把自己的价值观输出给社会的一种活法。

我开始挖空心思编写有趣的故事套路，努力去挖别人没触及过的脑洞，每句台词都精雕细琢的想要让观众觉得有趣。再然后，就在制片和资方一次次的矫正下，学会了写命题作文，生产令甲方满意的产品。

那会儿觉得也挺好，毕竟我慢慢积累资历和作品，总会熬出头。等我成了大编剧，就有余裕去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满足那个「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典」的人生目标。

2012 年，我同时接了两个活儿，斗志满满，打算一口气把自己的单集稿酬再提升一个档次。

夏天复查时，老大夫皱着眉头通知我，原位复发，体积已经不小了，毕竟尽快治疗。

据说中子刀治疗后连续 8 年无复发迹象，就基本安全了。我摔在了第 7 年。

在那之前有好几年，我都忘了自己是个癌症患者这件事，我的时间是按照「术后存活」算的。

所以我的时间究竟是争取回来的，还是跟老天爷借来的？

而我当时最关心的并不是治病的事，而是自己新接的两个项目，我满怀侥幸的去问医生，如果放着不管的话，我能活多久？医生很直白的告诉我，不超过两年。

我不甘心啊，在个人事业最好的上升期，这可能是一个人最好的阶段，更可能是唯一的机会。现在让我放下正在稳步进展的事业，我还能拿回来么？

谁会甘心。

那还能怎么办呢？2012 年 9 月 13 号，我再次接受手术治疗，切掉了六分之一个脑袋。从左腿上移植了一截骨头，一块肌肉，一段神经，一点皮肤到右脸上。我现在都不确定，我右边长出来的应该算是胡子还是腿毛。

后续进行化疗和理疗，一直到次年 3 月，因为移植手术动了腿，我当了很长时间的瘸子，并且永远失去了右耳的听力。我童年喜欢黑猫警长，最后发现自己原来是一只耳！

动手术的位置是脑袋，却需要坐轮椅，拄拐。乍一听似乎哪里不对。

手术后一周时，因为伤口里的血管没长好，我在一个中午，右边伤口下突然鼓起来一块，肿胀疼痛。我根本闹不明白出什么事了，摩挲着那个鼓起来的大包，还在想是不是什么过敏反应。一秒钟后，那个包上的伤口裂开，一道血柱喷出两米远，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被家人紧急推到医院，必须把之前缝合的伤口拆开，处理皮下出血后再次缝合。因为情况紧急，医生无法对我麻醉，我清醒的体会了一把将伤口拆掉，把长好的皮撕开的感觉。

剥皮，好他妈疼。

就这样活下来，花了三年时间。这三年里我看着曾经同时起步，甚至比我更晚的人，一点点赶上我，超过我，做出我从未达到的成就。看着行业内的环境和市场一夕之间改头换面，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曾经的故人纷纷被淘汰，话语权转移到另一个新兴的圈子。

2015 年 9 月，我又回来接活儿了。

时不我待？时日曷丧。

三年过去了，这三年我想把丢掉的时间找回来。但正如三井寿无法弥补他的空白期，我也注定追不回这三年带来的距离。

只剩下尽力了。

去年年底，我母亲被确诊乳腺癌。

和之前与病痛斗争不同的体验，这次面对疾病的不是我，是我的家人。在我生病期间，我母亲拼尽全力去支撑我，照顾我。现在轮到我为她尽义务，把她之前为我做的事情做一遍。

与癌症有关的事情，作为病患，作为病患家属，我都体验到了。

它不光想毁灭我的生命，我的家庭，还想毁灭我的事业。

真不是个东西。

幸亏身边还有那些爱我，关心我的人，愿意伸手扶我一把。不然我爬不起来。

其实十五年的经历写下来也不过是这点字，人生真没什么波澜壮阔可言，最后都是一大本关于挣扎的流水账。

那你能怎么办嘛。

真实世界的套路就是在你充满希望的时候，给你下绊子。在你久经考验终于熬出人生低谷的时候，再给你一个更深的低谷。等到你终于生无可恋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用枯燥无味麻木不仁的虚耗光阴来羞辱你最后仅存的一点点价值。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活着这样死去的，再是热血少年，早晚也会被蹉跎成一条秃狗。不仅活得像条狗，并且秃。还没什么价值。

这是个陷阱知道吗？因为你无法决定秃不秃，但是你能决定狗不狗。如果你不放弃，生活会变出各种意外与花样，不停的折磨你，直到你认怂，活成狗。

去他妈的吧。

老子没时间陪这操蛋的人生玩它的套路了。

我懒得再做什么慢慢积累成名后再追逐理想的无用功，那其实都是自欺欺人，是同流合污的借口。

我今天做那些违心的工作，等到有资本后，就可以干想干的事情，此类想法最后的结局往往都是和光同尘，步履蹒跚的根本拾不起来曾经扔在地上的初衷。

既然我有想实现的目标，就不该给自己加那么多戏。

所以就是个怼他妈的。

结局固然很重要，可过程更重要，哪怕最后死在路上。太看重结果，往往都得不到结果。

我可能不会太长寿，却在追求精神层面的不朽，而我想要的不朽中并不需要那些虚饰与浮夸。

战斗了十五年，我不是活下来了么。

人生真难，但不配让我认输。

coexist

祝福：早日赶走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