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魔幻农村图鉴

源济

摄影 | 朱骏 编辑 | 米杜 银盐 新浪图片出品  2018-08-08
魔幻农村图鉴
文/朱骏

　　我是农村长大的孩子，老家位于浙江西部四省交界的衢州常山，童年时在农村的生活印象特别难忘。那时大自然就是我们的游乐场：上学抓虫子做标本、放学钓青蛙喂鸭子、春天挖竹笋做笋干、夏天捡知了壳卖钱、秋天采油茶果榨油、冬天捡枯枝囤柴火；砍柴、插秧、除草、割稻、晒谷……我把我们村子有的农活全都干过了。那些现在看来枯燥又辛苦的工作却是我最好的娱乐方式，也是我对于乡村最初的印象。

　　多年后我因上学离开家乡走进城市，发现城市里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高楼大厦，孩子们在拥挤又狭窄的泳池里戏水、在家里抱着手机或平板电脑看动画片、去迪士尼和游乐场那些需要经过购票排队程序的地方玩耍，或者去到农村体验农家乐。

　　而再当我回到农村，我在城市那一套游乐的方式已经被粗陋地复制到了农村，所有童年的记忆、所有关于农村的美好回忆都已在当下难觅踪迹。只要有利可图、只要简单有效，人们就一拥而上。但这样的快餐消费注定不会长久，如今这些人造景观和“复制王国”的颓势就是很好的证明。

　　千人一面、千篇一律就是当下的“面孔”，我想用这样的一组图片给当下“照照镜子”。

奶奶庙：缺哪个神仙，随便做一个

　　在河北易县，我见到了网红“奶奶庙”，看到手握方向盘的“车神”时，还是彻底颠覆了我对于“神像”的刻板印象。因为“野生”味浓厚，奶奶庙和人们熟悉的严肃宗教活动场所以及供奉信物有着天壤之别。

　　2017年夏天，因为清华大学建筑系在读博士生徐腾的一篇自媒体网文，河北省易县马头村的奶奶庙彻底火了。这里遵循着“市场”的规律，人们在这里可以根据自己的诉求找到相应的“神”。求财、求官、求平安、求学、求子、求姻缘……“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奶奶庙做不到的”，“缺哪个神仙，随便做一个。”奶奶庙的工作人员这样说。这些神像由承包寺庙经营的村民“自主开发”，徐腾说：“他们很聪明地根据现实的需要，对宗教做了大胆的改革。”

　　村民靠着“奶奶”赚钱，但很少人会在自己家里供奉一座奶奶像，供奉的大多数是财神，连村干部家里供奉的也是财神爷。很多人说，奶奶庙就是一门生意，马头村的人也承认。据村干部介绍，整个村子八百多户村民参与到奶奶庙生意的达到五百多户，每年农历三月十五天庙会，“奶奶庙”甚至能带来了4000万的营业额。

　　最近十余年来，奶奶庙成为马头村的经济支柱，村子靠着香火钱摘下了“贫困村”的帽子，村民们更是“身价倍增”。马头村女婿王先生告诉我一个有意思的事，易县农村这几年娶媳妇的彩礼钱大概在三万三，而要娶个马头村的媳妇大都要八万八，很多小伙以娶到马头姑娘为荣。

华西村：适合各种信仰，融通古今中外

　　和奶奶庙这种“个体智慧”打造的景观不同，一千公里外的江苏省江阴市华西村是一个“集体主义”的代表。被称为“天下第一村”的华西村旅游业由村办企业统一规划设计，从高楼大厦到居民别墅、从著名人物雕塑到各类信仰图腾、从各类仿制世界经典建筑到缆车直升机，用导游的话说“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华西看不到的”。

　　“不用出村，就能周游世界。”这是当年华西村建设“世界公园”的初衷。“早上在法国凯旋门口喝牛奶，中午到美国白宫去吃肯德基，晚上到澳大利亚吃海鲜，睡觉睡到英国伦敦皇宫里。”村里自编的《要看稀奇到华西》唱道。在这里，天安门和长城比肩，凯旋门和悉尼歌剧院对望，还有1:1复制的故太和殿、乾清宫。在游览途中，甚至还能看到隧道、直升机场等

　　位于华西村中心的“幸福园”里竖立着各个时期的名人雕塑，不仅有炎帝、黄帝、老子、孔子、墨子，也有如来、观音、耶稣、圣母玛利亚等，华西村官网的介绍词写道“适合各种人的信仰，融通古今中外”。

　　华西村的旅游产品中，最被外界熟知的还要属328米高的龙希大酒店和用一吨黄金打造的大金牛。“敲‘第一钟’、擂‘第一鼓’、登‘第一塔’、看‘第一村’”，华西村就像它的宣传口号一样，处处充满了“天下第一”。

西双塘：“天下第一象”体内有5D影院

　　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往北，来到天津市静海区双塘镇西双塘村，这里也有个“天下第一”。“天下第一象”由母子两象组成，母象高达29米，两象均由钢筋混凝土铸成。尽管是暑假期间，但前来“天下第一象”游玩的游客寥寥无几。大象平时都是关闭的状态，得到旁边的平房里才能找到工作人员，交了钱后再给开门开灯游玩。周围还有一些水上旅游设施和真人CS“战场”，基本都是废弃的状态。

　　如今，风吹日晒的巨象后臀“伤痕累累”，补丁打了一层又一层。据现场广告牌介绍，“体内上层为演艺厅，下层为5D影院，是天津市第一座建在农村的5D影院”，还设有卡拉OK厅，门票仅为10元。马路一侧还剩下一个售卖饮料的小摊，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顶着烈日发着呆，偶尔经过的路人才能拉开她的视线。她说，这两年已经没什么客人了，以前一到周末和节假日路两边都是车。

　　在“天下第一象”旁边有个凤凰台文化广场，骑着战马的“关二爷”提着大刀穿“凯旋门”而过，往里走伫立着两座等比例的“华表”，周围长满了杂草。一个女士一边切换着播放器里的音乐，一边指导两个同好跳广场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吸引人的地方。

　　走出文化广场往南步行1公里到达温泉生态园。所谓生态园，就是一个类似工厂厂房的建筑，内部摆放着各种雕塑和蜡像，从古今名人到宗教佛像、从动画角色到文化人偶。大腿上写着“孟姜女”的塑像坐在长城上哭泣、贾宝玉和林妹妹并肩而坐、龟兔不再赛跑、光头强也和熊大熊二“和谐相处”……

　　据公开信息介绍，温泉生态城占地6万余平方米，是一座集观赏游玩、度假住宿、娱乐旅游、温泉洗浴、商务宴请于一体的大型原生态绿色休闲观光园。然而，如今大多数的项目都是停业的状态，只有这些落满灰尘的雕塑供游客观看。

　　西双塘村原本还有很多景区，但如今动物园已经关闭，水沟里弥漫着臭鱼的刺鼻气味；号称可以看萌宠、观百鸟、赏蝴蝶的凤凰楼也大门紧闭；文化旅游古街上，大部分店面都处在非营业状态；在我下榻的旅店里，一整天也没有来第二个住客。

　　据天津北方网报道，2013年7月12日，西双塘民俗风景区被评定为国家AAA级景区，之后景区计划用3-5年的时间完成西双塘村民俗文化园、蒙古风情园、大剧院、娱乐城、水上游乐园等多个项目的建设。如今，多个项目处于停工状态，村内京西路旁的配套旅游建筑“蒙古包”有了另一番“风吹草低”的景象。

西游记餐厅：“盘丝洞”餐厅吃“唐僧肉”

　　乡村旅游的人造景观中，《西游记》主题是投资者最乐于打造的。在北京昌平区北七家镇西沙各庄村，有一个以西游记为主题打造的主题乐园，顾客主要是一些附近外来务工人员和他们的孩子。

　　周末的上午，我从北京城南出发，进入西沙各庄村后穿过一个棚户区，再转几个弯就到了景区。城堡式的建筑赫然写着“天宫”二字，这就是大门。三伏天的上午，气温已非常高，工作人员背着打药机给每个垃圾桶喷洒消毒药水，但仍盖不住紧挨景区的水沟里刺鼻的恶臭味。“动物王国”体验区里，动物们的身体布满污泥，一些来游玩的孩子甚至都不敢靠近圈舍。

　　景区有迷宫CS、动物王国、儿童娱乐区等等十几个各类体验区，除了环境脏乱差，大多数体验区都已处于半关闭的状态。有的虽然有工作人员，但游客数量明显“力不从心”。据一名工作人员说，每个体验区基本都是由园区老板分别承包给私人经营户，他们再收费。很很多游客买了25元的通票，才发现不少免费的游乐项目已经消失。

　　景区最具特色的要属西游记主题餐厅，名叫盘丝洞。餐厅二十多个包间，每个包间门口都有一个西游记经典角色塑像“站岗”，包间也以此角色命名。塑像做工略显粗糙，手工感十足，身上都挂着“标签”，写着它们的名字和“损害赔偿”的警告标语。餐厅包间看似不少，但一些已经空置，有的桌椅已经被撤走，甚至有的连玻璃门都掉下来了。

　　公共就餐区域完全模拟盘丝洞的样子，摆放着十几张6-8人座的餐桌，七只蜘蛛精“从天而降”，还挂着光怪陆离的红黄蓝绿灯。“盘丝洞”楼上的是豪华包间，号称可以“吃唐僧肉”，只见唐僧被绑在石柱上，牛魔王和铁扇公主还在吓唬猪八戒。已是中午饭点，前来用餐的顾客寥寥无几。一位服务员说，中午没什么顾客，晚上多一些。

　　走出餐厅，我在“盘丝洞”门口看到藤曼植物上挂着一张真的蜘蛛网……



　　虽然不少乡村旅游人造景区出现明显颓势，游客量下降、景区商户撤离、旅游景观破败，最终成为“遗址”。但在全国各地，每天仍有新的“魔幻”景观被人们“搬运”到下一个村庄，而我的拍摄也将随之继续。

源济

在河北易县，我见到了网红“奶奶庙”。因为“野生”味浓厚，奶奶庙和人们熟悉的严肃宗教场所及供奉物有着天壤之别。在后山，村民“自主开发”神像被放置在简易的瓦房中，门前的台阶也已年久失修，当地村民放养的山羊在庙舍间可以随意进出。




当地人崇拜“奶奶”已有两千多年，据传是汉光武帝刘秀为报一农妇救命之恩，特地为其修建“奶奶庙”。如今，送子奶奶、生意奶奶、车神奶奶……从山脚一路建到了山上，这些“奶奶”几乎一模一样，没有“注释”根本无法分辨。”这里遵循着“市场”规律，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诉求找到相应的“神”，“缺哪个神仙，随便做一个。”奶奶庙的工作人员说。




一间庙舍里供奉着车神，神像前摆着汽车方向盘，满足人们出行平安的祈愿。有的村民认为车神是假的，以前根本没有，但奶奶庙后殿一名管理者则认为车神自古就有，车神的前身是老奶奶的车夫，“以前的车神手里拿的是马鞭，保佑的是马车，现在与时俱进，保佑的是汽车。”




最近十余年来，奶奶庙成为马头村的经济支柱，村子也靠着香火钱摘下了“贫困村”的帽子。据村干部介绍，八百多户村民中有五百多户参与到奶奶庙的经营中。近年来，奶奶庙30余处庙舍每年的总收入达近千万元，“村集体每年收入44万元，全部来自于奶奶庙的承包费用。”




奶奶庙里，管理人员使用的冰箱被临时堆放在庙舍里。当地村民还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这几年，易县农村娶媳妇的彩礼钱大概在三万三，而娶马头村的媳妇则高达八万八，很多小伙以娶到马头姑娘为荣。




和奶奶庙这种“个体智慧”打造的景观不同，一千公里外的江苏华西村则是“集体主义”的代表。被称为“天下第一村”的华西村旅游业由村办企业统一规划设计，从包公这样的著名人物雕塑到各类信仰图腾、从仿制世界经典建筑到缆车直升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华西看不到的。”




“早上在法国凯旋门口喝牛奶，中午到美国白宫去吃肯德基，晚上到澳大利亚吃海鲜，睡觉睡到英国伦敦皇宫里。”村里自编的《要看稀奇到华西》唱道。在这里，天安门和长城比肩，凯旋门和悉尼歌剧院对望，还有1:1复制的故宫太和殿、乾清宫。这是游客们在仿制的天安门前游玩，2003年建成的天安门如今已经有些老化，正在翻新。




本世纪初期，华西村旅游业曾蓬勃发展，最高峰每年能达到250万人次，现在也还有150万人次的规模。繁荣的旅游业不仅带动经济的增长，也给当地人创造了就业的机会。周荣富原先是华西周边村的村民，并村后由华西村统一管理，他现在就是景区的一名马匹管理员。这是周荣富骑着管理的马在拿破仑雕塑前留影，他每个月靠管马可以拿到2500元的工资。




华西中心村的幸福园里，竖立着各种名人雕塑，不仅有炎帝孔子，也有如来耶稣，“适合各种人的信仰，融通古今中外。”村官网介绍词写道。不过在这还有“土味”十足的乡村景观，这是村办酒店散养的鹅在雕塑广场上溜达。“有的领导说太洋了，有的又说太土了。所以我们就建一个不土、不洋、不城、不乡的。”老书记吴仁宝曾说。




幸福园里的龙王雕塑，也是一座可供观光的登高建筑。华西村的旅游产品中，最被外界熟知的还要属328米高的龙希大酒店和用一吨黄金打造的大金牛。“敲‘第一钟’、擂‘第一鼓’、登‘第一塔’、看‘第一村’”，华西村就像它的宣传口号一样，处处充满了“天下第一”。

源济

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往北，我来到天津西双塘村，这里也有个“天下第一”。“天下第一象”由母子两象组成，母象高达29米。尽管是暑假期间，但前来“天下第一象”游玩的游客寥寥无几，平时都是关闭的状态，需到旁边的平房里才能找到工作人员，交了钱后才给开门开灯游玩。




如今，风吹日晒的巨象后臀“伤痕累累”，补丁打了一层又一层。不过，大象演艺厅、5D影院、卡拉OK一应俱全。马路一侧售卖饮料的老太太说，以前一到周末和节假日路两边都是车，这两年已经没什么客人了。




“天下第一象”往南1公里坐落着温泉生态园。所谓生态园，就是一个类似工厂厂房的建筑，摆放着各种雕塑和蜡像，从古今名人到宗教佛像、从动画角色到文化人偶应有尽有，不仅塑像人物繁多，还“引经据典”——原本龟兔赛跑的故事，塑成了乌龟驮着兔子。




生态园里的十八罗汉塑像。据公开信息介绍，生态园占地6万余平方米，是一座集观赏游玩、度假住宿、娱乐旅游、温泉洗浴、商务宴请于一体的大型原生态绿色休闲观光园。然而，如今大多数的项目都是停业的状态，只有这些落满灰尘的雕塑供游客观看。




据报道，2013年7月，西双塘民俗风景区被评定为国家AAA级景区，之后计划用3-5年的时间完成西双塘村民俗文化园、蒙古风情园、水上游乐园等多个项目的建设。如今多个项目处于停工状态，村内京西路旁的配套旅游建筑“蒙古包”有了另一番“风吹草低”的景象。




乡村旅游的人造景观中，《西游记》主题是投资者最乐于打造的。在北京昌平北七家镇西沙各庄村，有一个以西游记为主题专门打造的主题乐园，主题公园的大门设计成卡通版“天宫”的样子，顾客主要是附近外来务工人员和他们的孩子。




公园里的一架飞机模型锈迹斑斑，布满灰尘。景区有迷宫CS、动物王国等十几个体验区，但大多数都处于半关闭的状态，有的虽然有工作人员，但游客数量明显“力不从心”。“每个体验区基本都是由园区老板分别承包给私人经营户，他们再收费。”很多游客买了25元的通票，才发现不少免费的游乐项目已经消失。




景区最具特色的算是西游记主题餐厅，名叫“盘丝洞”。每个包间门口都有一个西游记角色的塑像“站岗”，包间也以此角色命名。塑像做工略显粗糙，身上挂着标签，写着它们的名字和“损害赔偿”。包间看似不少，但一些已经空置，有的连玻璃门都掉了下来。




公共就餐区完全模拟盘丝洞的样子，七只蜘蛛精“从天而降”，只见唐僧被绑在石柱上，牛魔王和铁扇公主还在吓唬猪八戒。已是中午饭点，前来用餐的顾客寥寥无几。服务员说，中午没什么顾客，晚上多一些。




走出餐厅，我在“盘丝洞”门口看到藤曼上挂着一张真的蜘蛛网。虽然不少乡村旅游人造景区出现明显颓势，游客量下降、景区商户撤离、旅游景观破败，最终成为“遗址”。但在全国各地，每天仍有新的“魔幻”景观被人们“搬运”到下一个村庄，而我的拍摄也将随之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