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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杂谈] 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畅谈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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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9 01: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畅谈死亡

2018-11-12  荣筱箐  大家


导读

中国人连住在四层楼都会觉得别扭,而西方人却更愿意住在墓园旁边;中国人的葬礼大多哭天抢地,而西方人的葬礼上却流行讲讲关于死者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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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的,死亡这件事好像特别适合发生在秋天,和着“叶落的季节离别多”的意境,连悲伤都显得那么熨贴自然、恰如其分,这大概也能算得上是一种天时地利人和。也只能这么想吧,要不然怎么解释最近这段时间,那多的人,不管年纪、职业、地域,也不顾先来后到的次序,像是说好了似的,前后脚紧赶着离开呢?

落叶缤纷,形容死亡还真是挺合适的,生命的凋零算是叶落,而那些各式各样的结局也算得上缤纷了。有的人“大闹一场,然后悄悄离开”,有的人在终点回望说:“没有遗憾只有不舍”,有的人悲苦一生独自终了,死后倒招来一大堆为其打抱不平的网上绿林好汉。

这些还都是名人呢,他们的故事,从生到死差不多都尽人皆知。然而死亡也不是名人的特权,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在这段时间离开的,他屈居美国几十年默默无闻,初来时的宏图大志在异乡讨生活的重压下被挤成了夹在书里干花,早就没了实现的可能,却一直在哪里,提醒着他梦想曾经的美丽和如今的枯萎,看到一次疼一次。后来他得了癌症,在美国孤独终老,也算得上“大闹一场,悄悄的离开”,只不过“全是遗憾没有不舍”。也是一辈子。

这些还算有情可缘的,还有更多莫名其妙的呢。10月28日刚好登上了重庆那辆坠河公交的那些乘客,11月7号晚上刚好来到加州千橡镇那间夜店放松一下的那些大学生,因为毫不相干的人的疯狂举动,沒來得及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三月份,纽约有个女人开车闯红灯,撞死了两个分别只有4岁和1岁的孩子,撞伤了他们的妈妈,其中一个妈妈怀着孕还因此流产。肇事者患有多发硬化症,目击者说出事时看到她在车里似乎浑身僵硬,车子因此失控也是有可能的。这女人被保释出狱候审,11月6号她留了个字条说:“对不起,我实在撑不住了”,然后在家里自杀了。她44岁。

人来到这个世界本来已经是偶然,离开时又都如此唐突,手续缺失,理由荒谬,这样的剧情在一个清冷萧瑟的季节里集中上演,难免不让观众生出虚无幻灭的负能量来。我就是在这种负能量的左右下,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名为“生命尽头,重塑想象” (Reimagine End of Life)的活动的。

“生命尽头,重塑想像” 是由驻院心理学家和传教学博士布鲁斯汀(Jeannie Blaustein)2016年在加州创办的一个非牟利组织,布鲁斯汀本人曾经在临终关怀医院做义工,她的母亲是一名90岁的艺术家,她说自己从未听母亲讲过祖母是如何离世的,但母亲进入高龄后却开始密集的用画笔描绘祖母的样子。而她自己如今也步入老年,意识到自己也还从来没跟儿子聊过自己的身后事,儿子甚至连她在葬礼上希望播放什么音乐都不知道

布鲁斯汀认为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多半来自对死亡话题的讳莫如深。她的组织意在鼓励人们谈论生命、死亡和临终关怀,改变人们对死亡话题的忌讳,倡导“正能量死亡”(Positive death)的概念。

这个组织每年举行一次年会,以生命终点为主题,推出各式各样的活动。这些活动都是由同样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民间机构或个人主动加盟发起的,大部分是免费对公众开放。成立的第一年,他们在加州办的年会有几十场活动。今年,就在10月底到11月初到处都是生离死别的那个星期,他们在纽约举办了年会,活动扩展到300多场,从艺术展到座谈,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念叨着同一件事:死亡。

这种听上去很边缘的组织如今在美国能够迅速成长其实并不奇怪。在很多中国人的印象中,西方人对死亡的态度似乎比我们开放得多。中国人连住在四层楼都会觉得别扭,而西方人却更愿意住在墓园旁边;中国人的葬礼大多哭天抢地,而西方人的葬礼上却流行讲讲关于死者的笑话。但这种不同只限于表面,人类对于死亡的态度相似之处远远多于不同。《圣经》里讲的“尘归尘土归土”,跟陶渊明所说的“托体同山阿” 异曲同工,而中国人对谈论死亡的避讳西方人也一样有。

在“发现”频道 (Discovery Channel)最近播出的一期《未知探险:寻访往生》(Expedition Unknown: Search for the Afterlife)特别节目中,主持人 盖茨(Josh Gates)走遍世界去寻找不同文化中的人们对往生和来世的不同理解。有一站,他来到印尼热带雨林中的一个村落,这里的人们在亲人故去后,会将他们的遗体经过传统的防腐处理,然后摆在家里长达一年之久。一家人的日子,鸡毛蒜皮柴米油盐,都在死去亲人的眼皮底下按部就班的进行,家里的孩子们在死者身旁慢慢成长,活人有时还会跟死人唠嗑,就像他们仍然是可以参与意见的家庭成员。

这种对模糊阴阳边界的习俗让盖茨大为惊叹。但实际上,直到20世纪初之前,很多西方国家也有在葬礼之前把故去亲人的遗体摆在家中的习惯,很多人家都有专门用来停尸的房间,叫做Parlour。丧葬成为专门行业之后,停尸这件事改由专业殡葬机构负责,家里的那个空间就成为今天的“起居室” 。起居室的英文叫“living room”,摆明了这是留给活人的地方,死亡和与其相关的一切在这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也是从那儿开始,西方人在生与死之间划出的界限越来越清晰,对死亡的避讳也越来越深,死亡成了禁忌话题。

但物极必反,最近这些年临终关怀兴起,一些宗教、医疗界人士牵头,掀起了一场打破禁忌的“正能量死亡运动”,旨在改变人们对死亡的“偏见”,从这件看上去极端无意义的事里找出积极的意义来。“生命尽头,重塑想像”就是这场运动的一部分。

一堆素不相识的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在一起畅谈死亡,的确是件有趣的事。比如这场叫“死亡咖啡屋”的活动吧,在一家社区书店里,十几个人围坐一圈,喝着咖啡吃着点心就开聊了。一个身材壮硕的金发女人说她七岁时听到广播里说一个跟她同龄的孩子在事故中死去,从此对死亡产生强烈好奇心,现在在德州开了一家”死亡博物馆“,展出从古至今各种丧葬文化相关的物件。一个身材瘦弱,卷曲的黑发紧贴着头皮的女孩讲起她在加州的姨妈被诊断出绝症后从网上订购了85个白色的石膏天使塑像,计划给每个塑像涂上不同的颜色,送给这个大家庭的每一个亲人。她说到姨妈两天前走了,众人都急着问:“天使画完了吗?” 然后有人突然醒悟说:“画完没画完并不重要吧,很多事并不在于结果。”

一个独居在曼哈顿下城公寓里的大妈开始抱怨如今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过疏离,“一个人在自己家里走了,没人知道怎么办?朋友?这年头有朋友已经是一种幸运了,再说了朋友不都是脸书上那种吗,聊聊天还可以,谁来管你死活啊?” 正当大家齐声谴责社交媒体戕害人类社会的维系,一个来自比利时的小伙子提议说,“现代问题当用现代方法来解决,一个朋友如果三天没上脸书,你就应当打电话去问候一下,确认他安好。”

跟”死亡咖啡屋“比,那场叫“死亡漫画”的活动气氛就轻松多了。活动请来五名漫画家,展示他们的相关主题作品。有一幅把身穿黑斗篷,手拿勾魂刀的死神画成一个调皮鬼,站在手拿气球的人身后,想要用一支针去刺破那个气球。有一幅画了一个临终病人躺在床上,护士手拿一张表格,配的对白是:“如果你停止了呼吸和心跳,而特朗普仍然是总统,你想要抢救吗?”

还有一场活动,一个丧葬行业从业人员讲了现在最新流行的“水化”:在特制的机器里把遗体浸泡在热水中,最终除了骨头都可以溶解,据说这种方法不仅比火化成本低,而且对环境无害还有一个艺术家,独创了一种作画的技法,画的是逝者的黑白肖像,颜料是逝者的骨灰。

看来的确如组织者预想的那样,只要打开了话匣子,死亡这个话题可说的东西真是无穷无尽。但在我听来,无论那个角度如何演绎,这场运动更像是一群人在敲锣打鼓想吓退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并没有人能真正从死亡本身找出什么正能量来。

死大概是世界上最“私人”的事,亲历过的人都没法讲述,目睹过的人都是隔岸观火,人生最确定的结局也成了人生最大的悬念。据说苹果教主乔布斯临终前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哇,哇,哇!” 这简直就是浑然天成的一篇史上最短悬疑小说。

但不管是哪路神主掌死亡,他无疑都是铁石心肠:即便每个人最後都得离开这个世界,他明明可以给咱们设计一种更轻松的方式。比如在所有人心里装个像时钟那样的发条,时间一到,发条立即停止,至少不用承受病痛;或者时间一到,这个人就像个肥皂泡一样五彩斑斓的炸开啦,旁边的人溅了一脸水,哈哈的笑着算作送别;或者他可以让咱们都像本杰明·巴顿那样一出生就是老头老太,然後慢慢变成婴儿,赤裸裸粉嘟嘟的离开;或者至少,他可以让一对相爱的人一起死掉。但他不,他非得让咱们经历如泰山压顶的绝望和锥心刺骨的生离死别。

即使你抱着“让死亡告诉生命”的虔诚,希望死亡的阴影帮我们学会珍惜生活,谁又能真的做到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信誓旦旦过后,该抽烟的接着抽烟,该背叛的接着背叛,要说这样的事里有什么正能量,怎么都没法让人相信。

那个星期结识的人里面,唯一让我明白了死亡的意义的是一个叫维斯伯格(Shatzi Weisberger)的老太太。她88岁了,六月份,她给自己办了场活人追悼会,请朋友们来喝酒唱歌、用他们喜欢的方式装饰她的简易棺材,这件事还让她上了《纽约时报》。

但我在 “重塑想像” 的活动上见到她时,她说她死后是不会趟进那个棺材,她已经决定采用新兴的“绿色殡葬”——掩埋在墓园园区里林深草密的地方,无牌无碑,不留痕迹。维斯伯格说,她是无神论者,本来觉得自己死后万事皆空,但这种绿色殡葬让她很期待在她的埋骨之处能长出一棵树来。

这大概就是死亡最大的意义,一个生命的终结对他本身是无可逆转的万劫不复,会给爱他的人们留下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痕,这不是喝一碗正能量鸡汤就化解的。但死却是生的必要条件,有了新旧更迭才能生生不息,在这个循环中,死亡扮演的角色不可或缺,它让新的生命和他们带来的新的世界成为可能。我们哀叹斯人已逝,却也乐见草木常新,即使到了秋天落叶缤纷,难免伤心,也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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