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是从郑州回来的路上。天气不是很好,乌云密布,瞭望条件也较差,铁轨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我和一个临时搭班的师傅驾驶着一趟普快列车,在上行线路上行驶。
没一会儿,下起了小雨。我把雨刷器打开。
中午1点多钟,前方就要通过XX站了,师傅拿起电台和调度员联系:“客车XXXX次2道通过,司机明白!”
我们刚过了分相“禁止双弓”的牌子(电气化铁路旁的警示牌),师傅断电后又重新合上主断路器,我则按规定起立后又坐了下来——一切一如往常,平淡无奇。
就在这时,师傅看着前方突然喊了起来:“喂!喂!”
我也同步看到前方50米处的路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正打着一把伞横穿铁道,而雨伞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显然没有看到正在驶来的火车。
我急忙鸣笛,但车速实在太快了,距离也太近了,车头瞬间就来到了那个人的跟前。
他的身体似乎瞬间僵住了,前后摆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是要退下来还是赶紧跑过去。大概不到半秒钟,他的身体依然留在路基上,但头部已经越过了左侧的铁轨。
接着,我听到车头的左侧下方发出了一声闷响,声音不大,像是拿着木棍子打在了厚厚的被子上的样子,但这足以让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几乎是这声闷响的同时,师傅撂了非常,列车在湿滑的铁轨上滑行,轮子和闸瓦擦出了火花,发出刺耳的尖叫。
几十秒后,列车停了下来。师傅一边骂着“我X”,一边拿起电台向车站汇报,同时用手比划,示意我赶紧下车去看看——普快列车遇到路外事故时,副司机一定要下车检查,确认线路和机车没有安全隐患后才可以继续前进,司机照例不能离开驾驶室;而如果是特快列车撞上东西时,司机只要判定撞击对行车没有造成危险,可以不用停车,只需用电台汇报给车站即可。
我没顾得上披戴任何雨具就下了车,冒着细雨沿着车厢向后方跑去。我一边跑一边盯着前方的路基和列车的底部,以确定尸体的位置,不能让他留在线路上影响行车安全。
跑着跑着,我喘了起来。湿冷的空气进入肺部,又从嘴里不断地冒出来,一团一团白色的哈气向身后飘去。心脏和肺都变得很难受,冷汗也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汗水和雨水流进了我的眼睛,遮住了视线。我用袖子胡乱地擦了一把,继续跑着——我必须要找到尸体才行。
那时候,我已经完全忘记害怕这回事了。一口气跑了几百米,一直到了最后一节车厢,也没有看到尸体的影子。
运转车长从车门处探出了脑袋,对我说:“撞上人了?”
“是,但没有看到尸体。”
“没找到就算了,向车站汇报了吧?让他们派人来处理吧!”
“我再到后面看看。”说完,我继续往列车后方跑去,我觉得应该不远了。
因为是下雨天,轨道湿滑,列车的制动距离要比平时长一些。又跑了大概100多米,我看到前方的路基上有一把小花伞,伞后几米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我屏住呼吸,慢慢走了过去。
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她静静地躺在路基的石子堆上面,嘴里倒着气,眼睛微张着。雨水将她身上的血冲刷下来,流向四处,又很快渗入地下。她的脑袋被掀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鲜血正不断地往外冒。
眼前的这个画面,让我在原地足足愣了10秒钟,也许更久一些。
我鼓足勇气又靠近了一些,在距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喊道:“喂!嘿!你听得到吗?”
小女孩突然咳嗽了一下,身体开始不断抽动。
我赶紧往回跑去,一直跑到最后一节车厢,运转车长看到我惊慌失措的表情,便知道我找到了:“还活着吗?”
我气喘吁吁地回答:“还……还有口气!”
“啊?!还活着呢?我去看看。”
当我和车长再次来到小女孩身边时,她已经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气息了。
车长上前确认了之后,拿起电台话筒,向车站汇报:“人找到了,已经没气了,脑袋都掀开了,就在路边,赶紧派人来处理吧!”
上车后,我靠在座位上喘了很久,口干舌燥,双腿不断地抖,心脏跳得仿佛就要冲出身体。
搭班师傅看着我,笑了一下,平静地说:“伙计,头一次遇到吧?以后习惯了就好了。”说完,他拿起电台:“客车XXXX次准备发车,司机明白。”
这是2000年10月12日,我第一次撞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