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215|回复: 0

[人世间] 20岁那年,妈妈狠心送我去当扇贝娘丨人间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8-12-17 09:4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岁那年,妈妈狠心送我去当扇贝娘丨人间

 中华田园猫 人间theLivings  2018-12-12

D0F49CED-3190-4D81-8D2E-1FDD4D91C289.jpeg

妈妈狠了心把我送去当扇贝娘,让我被那些老娘们奚落欺凌,让我的手腕肿起来、再磨出一层血淋淋的伤口,也只是为了让我体会这种“平常的苦难”,让我明白自己曾经任性丢下的是怎样一份她们仰望的自在。



配图 | 视觉中国




20岁那年,我第一次扒扇贝,地点是屯子里唯一的一个大棚。

早几年中专毕业之后,我换过好几份工作,眼高手低,什么都干不下去。心里还想着要去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断断续续啃了几年老,家人忍无可忍,终于决定送我去扒扇贝。

也是从这份工作开始,我才真正明白,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家里人这样赚出来的。




扇贝养殖加工一条龙是个大产业,从春到冬一整年都不得消停,而最耗神耗力的就是养殖者的最后一项——扒壳出厂。作为新人,其他的我都不会,妈妈便直接把我推到了最后一道程序。

大棚离我家不远,出门便看到浓墨一般的夜色中一个巨大的光球,里面时不时响起铁锹划在水泥地上刺耳的收壳声——临时站点在老板家门前,老板焊了一个铁架子,再用巨大的塑料布扣起来,中间安置两个炉子取暖,两边挂着两排灯,一群上了年纪的大姐阿姨们就围坐在灯下扒扇贝。

我战战兢兢跟着妈妈进去,妈妈环顾了一圈,抓住一个推着独轮车的男人问话,棚里实在太嘈杂,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过了会儿那个男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喊了一声:“老板,有人来了,你看要不要?” 

一个女人闻声从人群中站起来。

妈妈并不认识她,确认了一下她的管事身份之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有没有地方,我们也想扒点扇贝?”

没有提前讲过,我们来得很唐突。管事的女人倒是很热情,很快给我们腾了一个地方出来。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坐下来,放下了我的盆和桶,拿出了手套和袖套戴上,拿起了第一个扇贝。

看着满屋子热热闹闹的老娘们,我偷偷给这个职业取了个名字——扇贝娘。

我是这里唯一的一个未婚女孩。放着城里大好的工作不做,跑来这里受罪,“自作孽,不可活。”我在心里骂自己。




打开扇贝壳,一眼就可以看到白色圆柱形的扇贝丁,紧紧连接着两张壳,是整个扇贝最值钱最有生命力的东西。围绕着扇贝丁的是一圈灰红色的扇贝边,也就是裙边,松松散散,如果刚从海水中捞出来,它是鼓鼓囊囊生命力旺盛的样子,脱水太久,就会软塌塌地黏在贝壳上,那就是整只扇贝死掉的样子了 。

前几年专门有人收购扇贝裙边,但这东西水分太大、价值不高,处理起来也很费事,后来也就没人要了。但其实,只要回家用锅煮了,用水洗几次,洗出白净的样子,那也是极为难得的美味。

我要做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将圆柱形的扇贝丁取出来,上,按量算工钱。

扇贝捞上来都是活的,呼啦啦倒在宽敞的水泥地上,红的黑的一片,因为受到惊吓还紧绷着嘴,时间久了以为危险过了,便会慢悠悠张开,露出里面的肉。“扇贝娘”瞅准时机抓起来,一刀削进去,颇有抹脖子的架势,之前还紧绷的扇贝会在扇贝丁粘着壳的一侧被削下来后迅速变蔫,之后便挑边子去黄,再把扇贝丁完全削下来,扔进盆。

扇贝丁有时还会在盆里不甘心地挣扎几秒钟,看得人心惊肉跳的。

整个过程对于老手来说就是几秒钟的事儿,但对于新手来说,却十分漫长且艰难。

我窝在小板凳上,用定制的小刀折腾了一上午,累到腰酸背疼,却只是填满了一个盆底。而因为自己不纯熟的刀工,又让里面三分之一的扇贝柱都七零八落。到了午饭时间,我把盆子扣了起来,扶着快断了的腰慢慢挪回家。

坐着的活,比想象中耗费体力,我饿得前心贴后背,吃完饭再回来,大棚门口忽然挤满了人。扇贝娘们都围在一辆货车后面,争先恐后地从车上拽装满了扇贝的大网包,落地之后两人一组飞快抬回到棚子里自己的位置处,之后再火速飞奔出来继续抢。

扇贝品种不一、大小不同,谁眼疾手快就能抢到好的。那一刻好像谁都不认识谁了,一个个都成了乌眼鸡,两个人抢到同一包,总要明着暗着较一番劲,但因为时间着实紧促,胜负也只在眨眼间就分出来了——谁足够彪悍谁就赢。

你踩了我的脚,她抢她的包,还有大声招呼自己一组成员的,整个场地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我之前只是听说过,海边讨生活的老娘们性子都野,第一次见到还是吓了一跳。

妈妈身上有伤,只陪了我一上午便回家了,此刻我只有一个人,扯不动那最轻也足有上百斤的扇贝包。

于是,半个小时之后,问题就来了。


“大叔,我没有扇贝了。”收拾完眼前的扇贝后,我去找了收拾壳的男人,之前扒过扇贝的老手告诉我,那个人也负责上料。

“你刚才没抢?”男人愣了一下,眼珠子直接瞪起来。

一个大嗓门让我成为焦点,我只好把之前的话再次重复一遍。他仿佛被我的“无辜”气到了一般,嘴里嘟嘟囔囔抱怨了几句,回身到一个堆了好几包扇贝的地方,扯过一包扇贝就要走,这一下子就像是捅了马蜂窝,好几个扇贝娘围住他,嘈杂的大嗓门瞬间将他淹没了。

他把那包扇贝拖给了我,自己还在那边骂骂咧咧地解释。听她们的语气,真像是要生吞活剥了我。

我也不敢说话,只能低下头认真对付一个扇贝。忽然,一个大嗓门穿越了人海在我耳边爆炸开,我抬起头,男人正瞪着我,嘴里含含糊糊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这才发现扇贝娘们已经放弃了索要被他拿走的那包扇贝,转而起身将一旁其余的几包扇贝全倒出来——这样就不会被人抢走了。

其他的扇贝娘纷纷效仿,屋子里被扇贝落地的声音和吵嚷声填满。而那个男人,脚踩着扇贝包瞪着我,嘴里骂骂咧咧的。他说的是当地方言,声音吼起来完全变了调。我本就是外地人,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像是被我气坏了,一跺脚转身走了。

我看着那包无辜被抛弃的扇贝,一脸茫然。旁边的大姐急忙推我:“他刚才叫你一起抬扇贝你怎么不去啊。快去拿回来,一会被人抢走了。”

我恍然大悟,急忙起身踩过堆积的扇贝壳跑了过去,伸手一扯包,更绝望了——这一包扇贝足有一百斤重。

我左看右看,根本没人管我,只有我旁边的大姐隔老远指挥我,示意我再去求男人帮忙。

我不敢也不想去求一个打从心眼里鄙视我的人,心里面既崩溃又凄凉。很快,身后就有人在低声骂我了,语气很锋利,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这样疲惫与鄙夷交杂的工作状态在几天之后终于得到了改善。

老板娘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向她汇报了这里的混乱,大棚里又加了一个上料工,百余斤的扇贝包也没了。扇贝从海头倒完笼之后直接上车,拉到场地之后倒在空地上,由上料工推着独轮车按人头分配。

没有比这更好的喜讯了,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用劳力耗尽自己的体力,不用每天都为了抢包而痛苦了。

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老板娘巡视场地的时候被我旁边的大姐叫住了,她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压不住积压了几天的愤怒:“老板娘,这活这么干可不行啊。”

老板娘和她是邻居,熟识多年,知道她的好脾气是出了名。 “怎么了?”老板娘也蹲了下来。

扇贝分大小两种,因为种类不同,养殖的笼和地方各有不同,通常,为了整体考虑,两种扇贝一直是一起收上来的。上料的人得将倒出来的两堆扇贝掺合着装到车里送给每个扇贝娘。

但场地上本来就管理松散,上料工便将好的扇贝——那种一眼看过去黑白壳鼓鼓囊囊的扇贝——全部分到了上料工的亲戚和朋友那里。那种红色的扁扁壳子的,则给不熟悉的人。一些边边角角底下的碎料,直接给了关系不好的人。

整个大棚里除了我没人是新手,所有人都发现了猫腻。但同一个屯子里的人,谁也不好意思撕破脸。

这样忍了几天,大家满腹的怨言,好好的活也干出了满肚子的戾气,我身边那位好脾气的大姐,终于被一件小事给刺激到了——

那天,我们扒了一上午的破扇贝,积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发泄,对面那排扒了几个小时好扇贝的人起来活动腿脚,晃悠到了我面前。

“我们的扇贝怎么样?”我旁边的大姐问她。

“挺好的。”那人大言不惭。

“和你们比怎么样?”

“都一样啊,不都是这群破烂。”

说谎说得毫不心虚,大姐被气到了。对面那排扒了几乎一上午好扇贝,刚刚才收拾干净,换上了和我们一样的差扇贝。乍一见坏的不习惯,以为被穿了小鞋,于是假借休息就来我们这边看看。

无意识的一个小举动,成功刺激到了我们这边积压了几天的怒火。几个小时后,大姐把整件事儿完整汇报给了老板娘。

“我本来不想出头得罪人的,但他们太过分了,还过来看,还撒谎,当谁是傻子啊?”

“起早贪黑的,家里都扔下不管了,不就想赚几个钱嘛?欺负我们不是人呗,不认识两个能耐的人。”

她很生气,但在分寸之内,一直保持着好的态度,声音也低到只有老板娘和我三个人能听到。老板娘一直附和,聊了好一会之后才出去。

第二天,我们就受到了公平的对待。

没有人闹起来,没人表示不满。上料工被揭穿后也没有发火,安安静静地改变了工作方式。我们隐忍了几天的不平,被老板娘轻轻一句话就解决了。




日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大小扇贝的事情刚解决,新的问题又蹦出来了——丢小扇贝。扇贝太小不值钱,胆子大的扇贝娘就直接给丢了,但对于老板来说,苍蝇腿也是肉啊。

上料的事儿维持了几天就又有了恢复原状的迹象,大姐已经当过出头鸟,并不想再得罪人,心如死灰地接受了一切。老板娘巴不得没事儿发生,也从不主动询问。

美了几天的我们又开始愁云惨淡。

作为新人,我是没有胆量反抗的,但总有一些忍不下去的人用她们的方式弄出点动静。

几天之后的早晨,老板娘终于大发雷霆,因为扔小扇贝的事情,她提醒了我们无数次,仍旧没有什么效果。她开始用铁锹在扇贝娘们的身后扒拉开扇贝壳一点一点地寻找。

很快,她就发了火,摔下铁锹愤怒地走了出去。

动静之大,惊动了屋里的所有人。那位被抓了现行的人则继续扒扇贝,倒是她身边的人替她跟大家解释:“老板娘一边扒拉她一边扔,老板娘差点被气死……”

“扇贝这么小,我怎么扒?”那人终于开口,也是无辜,“我刚才出去转了一圈,我扔的和别人扔的是一样的,但别人的都是夹在大扇贝壳里,不显眼。我没有大扇贝,才显得这么明显。如果我的也有大的,混着一块扒,我一个也不扔。”

那人说话楞楞的,所有人不太吭声了,我们这边受了委屈的人跟着一起调笑,但也不敢太大声。

我身旁憋了几天的大姐也终于出声了:“活该喽,自己管理不到位,没底气说别人。”

然而她低估了老板娘。

几分钟之后老板娘回来了,绷着脸开始训话,没有指名道姓,但把扔扇贝这种恶意挑衅的行为狠狠批判了一顿,甚至放话“能扒就扒,不能扒就走”。全程只字未提上料的事情。

我偷偷扭头,看到了大姐凝固的笑脸以及一声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冷哼。

无视上料不公,也只敢训斥不熟的人,亲戚熟人的过错一个字不提。这个老板娘做事不行。




现实很快应和了我对老板娘的评价,扇贝加工厂的第一次大危机来临了。

一天,收扇贝的老客忽然就炸了毛了:“怎么回事?我是来买扇贝还是买水的?”老客围着大棚转了一圈,指着桶里的水问老板娘,老板娘赔笑,一脸谦卑地解释:“都是亲戚,管不住啊。我都说过多少回了,她们答应过我的……”

她的态度放得很低,老客却不吃这套,让助手拿着鱼箱把所有扇贝都筛一遍,哗啦啦一地水,老板娘当时脸色都青了。

“你管不了,那我就让人管了。”老板娘的笑脸没什么用,老客安排助理留了下来,搬个椅子坐在门口,监视大家的一举一动。

这是我们整个海岛上的第一例,可能也是最后一例——因为老板娘没有魄力造成的难看局面,让他们家在很久之后都成为别人的笑柄。

扇贝加水已经是圈内公开的秘密了,普通人家加井水,胆子大一点的加温水,奢侈一点的直接推了一车的矿泉水进来,随便加。那几年行情紧俏,这种掺假行为多半,老客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很快,随着养殖产业的扩张,老客们翻身成了香饽饽,再也不用打破头去抢着收购,而是开着车去各家巡视,看上了才拿,养殖户成了屁股后头弯腰说好话的人。

老板娘为了表达诚意,翻了所有扇贝娘带来的包,当着老客的面把里面的水都倒光了,再三保证不会出问题 ,老客这才罢休。

这一波折腾,大家都有了损失,心里气鼓鼓的,扔小扇贝和上料不公的事情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每次趁着助手上厕所或者吃饭,门口的上料工就放风指挥,大家便呼啦啦起身把水瓶拿出来加到桶里,搅和一阵,让扇贝丁和水融合到一块。等助手回来,大家已经做完了一切,安然地继续扒着扇贝。助手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围着大棚转圈,甚至扒拉了几个桶看,但都没看出有什么端倪。


两天之后,老客再来,气得要发疯。

扇贝拉出去之后用专业机器检测了一下,加水量是全岛最高的,她被上头狠狠训斥了一顿,转头就把怒火撒到了我们头上。

她让助手在前面用力筛扇贝丁,她在后面指挥,时不时地骂两句。老板娘在后面跟着,一脸谦卑得跟着道歉:“我看着呢,一滴水都没敢让她们加。可人太多了,我看不住。这些人都是亲戚,我又不能骂。指着这些人干活呢,又不能赶。”

“你不能管,我帮你管!你看你加的这些水,这不是水是什么?你们家扇贝的汤是白色的啊。我干这行多少年了?什么没见过?”

有扇贝娘反驳,她更生气了,手一不小心就落在了对方头上。

战事瞬间爆发。

惹事的扇贝娘是个刺头儿,蹭地一下跳起来:“你打谁?”

老客猛然撞见刺头,有点懵:“我打你哪儿了?”

“你打我头了!”刺儿头扇贝娘机关枪发射。

老客没在这么多人前丢过脸,也针锋相对顶过去,一句不注意蹦出个“妈”字,这下子捅了马蜂窝,呜啦啦站起来好几个人。

“你骂谁妈?”嘴仗眼看着要变成群殴。

助手急忙丢下鱼箱想要过去拦,上料工一把拽住他:“你是男人别动手,你动手就复杂了。”

“不是——”那助手也是嘴笨的,在方言的夹攻下更是解释不清。

老客嘴皮子厉害,但胆子小,被几个人逼得节节败退到了门口,上料工这才出面把几个惹事的扇贝娘赶回去继续干活。

老客以为得了安全,在门口嘴硬起来:“穷山恶水出刁民,说的果然没错。我没看见你们吃,还没看见你们穿吗?都穷成这样了还敢和我横。”

脾气火爆的再次跳起来,吓得她仓皇出逃。


老客这一波受的打击不小,那之后就很少来了,偶尔来几次也只是单独嘱咐助手和老板娘几句,再也不敢越级指挥我们。我们是老板娘雇佣来的,由老板娘发薪水,本来也不由她管。

老客派了助理过来,但加水一点也没因此减少。

老客大概是不明白原因的,因为她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半夜零点过来干活,水在那时候就已经加完了。助手六七点钟过来,就算他用鱼箱筛过,几小时前添加的水早都已经吸收了。

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在专业机器检测之后按照加水量扣秤。

老板娘苦哈哈的,日常抱怨又被扣了多少,但也没辙。她一方面希望我们加水给她带来额外收益,一方面又担心加多了被扣秤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老板娘也没办法。




“鼠目寸光”这个词大概是为我们准备的,没多久,我们就知道那场出了恶气的闹剧最终的结果了。

那一年,我们刚扒了一个月扇贝,被欺侮过的老客就公然撂挑子走人了,通常,一个收购商在一家养殖户这里,都会收到头的。老客的理由很充分:首先,我的货够了,我没说要收到头;其次,你们这加水太狠了,我是来收购扇贝的,不是花钱买水的;最后,你们这儿的人打我。

海岛上第一个没收到头就撂挑子跑路的老客出现在了我们这儿,老板家再一次成为养殖届的笑柄,于是当我们再遇到其他厂的扇贝娘,被调笑的内容就从“听说你们那儿多了个狱长”,变成了“听说了你们的老客跑啦?哈哈,被欺负死了”。 

忙着出海的老板气呼呼地回了家,把老板娘一顿臭骂,之后又四处打电话找人,但老客走得很坚决,死都不肯回来了。

眼看着收回来的扇贝加工好了却没人要,只能等着坏掉,老板急得犹如屁股着了火,四处联系自己认识的人。

我们这边自然也不好受。

老板的扇贝没人要,意味着我们也要失业。偏偏其他加工厂都干得如火如荼,大家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甚至有人出主意,让想买扇贝的老娘们在当天买一部分回去,让老板的损失少一点算一点,至少不要把我们辞退了。

有人悄悄抱怨那日暴躁的几个扇贝娘,如果不是她们,老客也不敢跑得这么理直气壮。

好不容易聚齐的心,又因为这场危机生了嫌隙,全然忘记那日的冲突中,大家都跟着叫好了,包括老板娘。


傍晚的时候,收扇贝的大桶又送过来了,老板娘顶着肿起来的半边脸过来求人:“姑奶奶们,求你们别加水了,我这是求了人,塞进别家一起带出去的。赔了人情出去,不能坑人家啊。”

大家纷纷松一口气,满口答应,话说得好听极了。

但说是一回事,谁要照着做那就看自己的良心了。

水还在加,还在扣,扣到答应帮忙带货的其他老板都急眼了:“你还能不能管住自己的人了!”

老板娘很悲伤,她是真的管不住。

但好在,那年意外迭出的扇贝加工总算结束了,老板娘托了好几家才把扇贝带出去,欠了好多份人情。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的款项也结清了。

我们那儿手速最快、时间最长的扇贝娘赚到了6000块,我最慢,也拿到了3000多。

在那之前,我上班一个月基本工资也才750,各种零零散散加在一块,可以拿到1000块,那就算是最高工资了。

当然了,那时候的工作也更为轻松干净,专车上下班,早7:30到晚4:30,干4天休2天,3班倒,是海岛上起早贪黑累掉一层皮的扇贝娘们不敢想象的。

妈妈狠了心把我送去当扇贝娘,让我被那些老娘们奚落欺凌,让我的手腕肿起来、再磨出一层血淋淋的伤口,也只是为了让我体会这种“平常的苦难”,让我明白自己曾经任性丢下的是怎样一份她们仰望的自在。




扒扇贝这份工作,彻底改变了我。

这一个半月,我没洗过一回澡,不只是我,大部分扇贝娘都是 。起早贪黑,命都丢了半条,谁还顾及得上干净?起先我还觉得自己腥臭,时间久麻木了,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结束后,我去了一趟澡堂。进去的时候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老板娘也没在意,进了浴室脱了外套,温热的水洒下来,积压了一个半月的腥臭发出来,那个气味,俨然又回到扇贝加工厂。

公共澡堂里几个客人满脸厌恶地提前出去了,剩余几个人面面相觑,话题立刻得到了统一:“你们也扒扇贝?在哪儿扒?赚了多少钱?他家扇贝怎么样?”

因为有着共同的恶臭,大家惺惺相惜,整个屋子里氛围融洽。我站在门口的位置没吭声,听到了来自于外面的怒骂。

“臭死了,真恶心!”

“自己在家里烧点开水秃噜一下得了,跑出来恶心人。”

我没吭声,继续洗着,打上香皂。

第二天,我和妈妈打车到码头,从那里坐船到外面的姐姐家去,司机是个健谈的人,拉了满满一车人,一路上一直在说话。

他说,今年海岛都扩大养殖,但养得多了,海上营养跟不上,扇贝扒之前就死掉一批,其余的也没往年好。量大又不够好,所以老客才刁钻,有一家还被半路抛了。

他说,昨天刚送走了一拨扇贝娘,那些人快两月没洗澡,带着行李穿着靴子,一身腥臭来坐车,恶心得他差点吐了,大冬天的开着车窗放空气,冻得那些人直嚷嚷。

车上的人都在接话,整个车里热火朝天,只有我闷不吭声地靠在门边上,从玻璃看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

他嘲笑的那些人中也有我一份,我没法笑出来,也没法厚着脸皮承认。

编辑 | 沈燕妮

  点击联系人间编辑


中华田园猫

一个错过全世界的懒人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4-3-29 07:35 AM , Processed in 0.078735 second(s), 1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