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那些据说可以改变世界的人

源济

小事 | 那些据说可以改变世界的人
知乎日报  2018-12-16

这是知乎君分享的第 845 篇小事。

题图：《大腕》

民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群体？

知友：蓝云

在 2015 年之前，我们社曾经也是民科上访的灾区。

2015 年后不是灾区了，因为单位搬新办公楼了。之前我们是跟老上级单位共用一栋写字楼，老上级单位名字过于吊炸天，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简直就是民科磁石。

嗯，就是这个招牌：

满腹自信、怀揣自己设计的天才武器装备的军事民科，见到这个牌子，估计就一头钻进来了。另外一些民科则是从报刊亭买了杂志，照着目录页的地址电话直接找来的。

然而舰院怎么可能接待他们呢。有时候来的民科态度太过坚决，看门大爷只得放他们进来，不过告诉他舰院并没有相应方向的专家，你们找信息所吧。

所里面又说你们没啥专业身份，不过看起来像是个军迷，去找《现代舰船》杂志社聊聊吧。杂志社里呢，因为我剃光头看起来比较凶恶，于是一般就是我去招待（这躺枪真瓷实）。

军事民科和其他专业的民科其实差不多，钻研的东西不同而已，在此不多描述了。经过多年的实践，我发现以下两种方法能够有效应对民科：

（1）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出招，使他明白自己的设计不成立。

大杀器是「你这个东西已经有人设计过了」。

我的统计超过 50% 的来访民科拿出的想法 / 设计都可以用这一招击退。

「我设计了一种可以在海底行走的潜艇……」「这不是法国的 SSMX-26 吗，这个东西已经有人设计出来了，你做的是重复的工作。」

「老师您好，这是我设计的新型火药弹射器，不用蒸汽和汽缸，只需要用火药的能量就可以……」「火药弹射器啊，1920 年代美国人已经有过设计了。」

（为了对付民科我们搜集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冷知识）

但是，一般不要分析他的技术漏洞来驳倒他，因为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技术漏洞，甚至不懂你驳倒他所用的知识定理公式，比如那什么系数空间理论的发明者，你跟他说一千遍杨辉三角他都听不进去的。

（2）踢皮球

「海军建设方略的问题你应该去海军大院问。」

「噢！你说的这是……各种现有的装备组合成的大作战系统？这你应该去找系统工程研究院！在北清路，铁科院北边儿，一幢不高但是很宽的土黄色的楼。」

军事民科和一般民科还是有一点不同的，就是有时候会出现装逼犯。在我开始驳他的时候，他就说自己的设计其实没问题，但细节不能全部公布出来，怕泄密。

「我这个导弹潜水战列舰是未来海战的撒手锏，您刚才说的专利局我去申请要是被国外的人知道了怎么办？我希望直接把设计图纸交给海军机密单位。」

「蓝老师，您不看好我的设计是因为我没有把他的奥妙之处全部说出来……因为其中一些设计我怕乱说出去被国外情报机构窃取，损害我们的国家利益……我希望能直接上呈给军队高层……您能帮我介绍张召忠将军吗……」话没说完我就把写着国防大学地址电话的纸条塞到了他手里，太好了还有主动要求当皮球被踢的哈哈。

后来我和张召忠老师做节目的时候，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在这里我要说一个个例，一个断断续续和我联系了三年多的民科。

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是感觉比较惊讶的，之前上门来的民科至少都是三十好几岁的大叔，60 多岁的退休大爷是主流，但他很年轻，二十出头，微胖（以下叫他小胖）。

小胖带来的设计是「飞轮式舰载机起飞装置」。一个转盘，直径 30 米，舰载机固定在转盘边缘，转转转不断加速，然后解脱，舰载机起飞了。

我：「你这个转盘扩到半径 300 米可能现实一点。」

小胖：「不！300 米对航母尺寸提出了太大的难题，30 米足够啦！」

我：「舰载机如果在转盘上，速度达到 240 千米 / 小时的时候……」

小胖：「它可以让舰载机加速到 300 公里的时速！」

我：「你别打断我！以 300 公里的时速做直径 30 米的圆周运动，你知道向心加速度会有多少吗？」

接着我把他带到办公室的白板前面，给他列公式计算加速度会有多大，现役战斗机普遍的设计强度是多少，最大过载是多少，再讲人的生理极限能够承受多少的加速度。

然后还深入浅出的给他做比方，你家里有洗衣机吧？是涡轮的吧？你看看衣服脱水后都拧巴成什么样了，战斗机在你的飞盘上转，速度达到 300 的时候也是这样，会散架的……

我站在白板前连写带说 blabla 一大通，该说的都说完了，把肚子放在桌子上喘口气，回头看，我看见的是小胖那无比纯真的眼神。

「蓝老师，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我让转盘慢慢地加速应该就可以了」

我：

知道为啥前面我强调「不要分析他的技术漏洞来驳倒他」了吧，哪怕是在你看来绝对路人皆知的，9 年义务教育水平就应该懂的基本原理定理，也不要使用，用了也白用

接下来又是 2 个小时艰苦的嘴仗过程，由于我「这个设计就是辣鸡」的态度很坚决，小胖也没辙，先是打算让我们帮推荐这个设计吸引投资，又改口说杂志能不能发篇文章以介绍他的设计，最后我告诉他，杂志现在有一个小学生奇思妙想的豆腐块栏目，你要是无论如何也要发点东西，就和小学生一块儿发自己的设想吧。

送走。

一个月后。

小胖来电话，还是说他的飞轮。小胖说他对设计进行了重大改进，应该可以避免那天我提出的问题。

听了几分钟终于明白了，舰载机先以更小的半径开始加速旋转，然后逐渐放开拉杆让他的转动半径慢慢增大到 30 多米。就是像一盘蚊香那样的飞行轨迹。

重大改进！

我这回不跟他解释技术，直接就说你这个改进方案的效果微乎其微，还是垃圾。小胖还是不放弃。说到我口干舌燥，小胖最后终于被我怼得说了一句真话：「是是是，我这不是为了拿这东西去骗点钱嘛！」

我：「……那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去考一个注册电气工程师，在网上搜一下怎么报名。把注册电气工程师的证儿考下来，人家才会用正眼看你的什么设计。」

一周后。

小胖又来电话。用发颤的声音说：「老师，您说的注册电气工程师，是很难考的啊！」

我：「你连工程师都不是你怎么设计东西？严格的说，这个证只是一个执业资格证书，不是从事设计开发的证书，不过勉强可以让人相信你有点水平而已。另外，你在网上应该搜到了注电是可以挂证的吧？」

小胖：「搜到了。」

我：「你没上大学，高中学的是文科，既然你说注电难考，那我告诉你设计这种装备比考注电难一百倍。不如你还是试试考证去，你现在也没有固定收入，拿到证了挂出去，什么都不用干每年 10 万出头，你拿去搞你的发明设计也好，补贴家用也好，生存状态都会比现在好得多。」

然后小胖消失了很久没来烦杂志社。

约莫一年多后。

一个周末，我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拨开肚皮从腰上摘下手机，是小胖打来的。

（因为上次和他聊了人生，他显出有点迷茫，所以留了手机号给他，毕竟要搬办公楼了）

小胖上来就问我，杂志除了正常发的编辑审核过的文章之外，还能不能发一些别的文章，我还是想介绍介绍我的发明。

我说，那就只有广告了，没有稿费，按刊登面积付费。小胖问大概多少钱。我说，按你说的 4 页的长度，三万多块钱吧。小胖不做声了。我问，这一年多来你有在考注电吗？小胖支吾了一下，说他忙着跑事情呢。

之后又过了 1 年多。

小胖又来电话了。

因为上次他还在拿他这个飞轮跑路骗钱，我其实已经放弃他了，这个电话当时就想掐掉，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小胖还在卖他的发明。

我开始还猜是不是有初中文化的山西煤老板被他钓到呢，结果不是。小胖说上海 XX 大学的 XX 系 X 教授对他的发明有兴趣（我：？？？），初步同意他来主持这个项目，他要负责为这个项目拉投资。问我有没有了解哪个公司有可能会往这个项目投钱。

我：XX 系 X 教授？那你让 X 教授来北京面谈一下吧，或者我和他电话联系一下也成，我得知道这个项目有多大规模。

小胖：他们要见的是投资商，等找到了投资商，XX 系会派人出面和投资商联系。

我在电话里笑了，说这个事嘛，我猜就是两种可能，一是你去 XX 大学，别人根本没当回事，你回来之后拿学校的名头诈唬呢。

二是大学被你烦得不行了，口头上说可以，反正不留任何纸面上的合同或者合作协议，无论他们学校还是教授一分钱也不会给你，让你自己折腾，你折腾到了钱再给他们花。你的事情现在我没有任何兴趣了，你还是自己琢磨吧。

接完这个电话，我发誓以后他再打我手机我肯定掐掉不听了。

不过也巧，这次是小胖最后一次打电话，这三年来再没有任何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