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计划》：40岁，三个男人一起等待初恋

源济

40岁，三个男人一起等待初恋

原创： 秦勇 真实故事计划  2018-12-17

我们三个出生在同一个院子，一起长大，喜欢同一个女孩。当40岁的三人再次回到原地，那个共同的初恋已经不在了。

一

1978年，我出生在北方小城里的一座“八家院”。这里的八是虚词，其实就是大杂院。院里住着四家人，各家都有一个小孩，三男一女，都差不多大，是我有记忆以来天天在一起的伙伴。那时候多数人家刚刚才吃饱肚子，正赶上改革开放，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一直在东奔西走跑江湖，我最亲近的人除了妈妈，就是邻居家的冯斌、潘东和李茜了。

作者图 | 曾经住过的老屋

1987，我9岁那年，父亲竟然抱回来一台上海牌电视机。当时电视还是奢侈品，镇上有的人家为数不多。因为这个，大杂院里整整沸腾了几天。

那年《西游记》热播，每天晚上看电视的人挤满屋子，到了过年更热闹，几条街的人跑到我家看春晚，后来堂屋里实在坐不下，父亲只好将电视机搬到院子里，在院里生了篝火，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比过喜事还热闹。

大家一起跟着唱《冬天里的一把火》，一点都不觉得冷。我们四个孩子更是寸步不离，看完电视剧，就一起玩角色扮演：我扮孙悟空，给冯斌鼻子上画个圈演猪八戒，给潘东画上大胡子演沙和尚，而女一号李茜，不用化妆就可以演白面唐僧。我们拉着李茜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扶在“马凳”上去西天取经。后来，无论扮什么，我们三个男的争着抢着和李茜演夫妻。哪怕是《葫芦兄弟》，我们也要为谁演蝎子精争执不休。

我们四人每天手拉手去上学、放学，三个男生攒着钱给李茜买零食吃，把李茜宠上了天。她对我们发誓，这辈子要永远和我们三个在一起。

但事与愿违，后来各家都在别处盖了新屋，我们四个伙伴被迫分开。但当友情成为习惯，我们仍会想方设法每天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直到初三那年，一切才开始发生变化。

潘东和冯斌相继退学了，潘东继承了家里的祖传皮毛生意，冯斌举家跟他叔叔去广东做生意。那年月，我们镇上下广东深圳等沿海地带做生意人的特别多。现在镇上最有钱的一些人，都是当年去南方闯荡江湖的人。 

二

1997年，我和李茜参加高考。

7月1日，香港回归了。那天，全民都在狂欢。我们坐在电视机前，听着解放军同志向英国代表说了一句:“你们可以下岗，我们上岗”，让我们热泪盈眶。

那晚，李茜的父亲在车祸中去世了。

李茜的父母从小待我们如同亲生，我们和李茜一样心痛。为此，冯斌专程从广东赶回来参加了李茜父亲的葬礼。 

办完了葬礼，冯斌在我家住了几天。他每天都跟我讲他们一家在广东的故事，老是感叹南方沿海城市和北方内陆纯粹就是两个世界。 

“那边已经进入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小康社会啦。”那时，他的叔叔冯哲做电子产品生意发了财，又要和几个朋友一起搞房地产，发展超乎想象。冯斌的样子很膨胀，一副暴发户的嘴脸，我根本没兴趣。 

但冯斌说他要追李茜，让我很不舒服。那时候李茜越来越漂亮，全身散发着少女的吸引力。我们学校追她的人很多，当时我也偷偷喜欢李茜很久了。我死活不同意替他写情书，让冯斌百思不解。

他只好自己写了错别字满篇的情书，去给李茜表白了。据说李茜拒绝的很干脆。 

冯斌告诉我：“等我以后混出名堂，看她还撕不撕我的情书。” 

临走时，冯斌约我去广东闯荡，他说那边遍地都是黄金，黄土也能变钱。我笑着拒绝，思来想去我还是想考大学。 

我没有告诉他真实原因：李茜也要考大学。 

但高考那天，我在考场外一直等到铃声响起，李茜最终没有出现。 

三

很幸运，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商学院，过年回家，潘东告诉我，他已经结了婚。那年他才十九岁。我批评着他结婚也不叫我们，他说:“谁也没叫，就两家人坐一起吃了个饭。” 

我问他为什么不叫李茜，她也在县城里。 

潘东向我说出了实情，其实他追求过李茜。她们母女现在生活艰难，母亲所在的厂子要改制，可能会买断工龄，以后不知道怎么生活，他想照顾李茜一辈子，但李茜竟拒绝了，她说她可以照顾自己。 

潘东苦笑着说，从那时候开始，李茜再也没有理过他。 

临近年关，冯斌也衣锦还乡，他向我们讲述了他惊心动魄的创业史。先是去了广州，发现那边的电子产品很便宜，一些厂家生产的VCD机批发价仅仅是我们这边专卖店的十分之一，而且那边有些影碟太多，都是论斤称的。他就倒腾起了VCD和影碟。他不断重复着挣钱太容易之类，还准备过完年后出趟国。听说国外的服装很便宜，他打算出去挣外汇。

我和潘东不屑地笑他吹牛，当他掏出砖头块似的大哥大，一口港台腔打起了电话的时候，我们才彻底服了他，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电视里，那英和王菲动情地唱着那首《相约九八》。 

那年的春节，我、冯斌、潘东和李茜最后一次聚在了冯斌家过了一次年，那个春节很冷，李茜很少说话，问起她的近况，她只说挺好的。但冯斌滔滔不绝，不断向我们畅想着未来二十年的商业蓝图，让我们完全插不上嘴，直到离开，李茜的故事也没能了解一二。 

1998年，南方水灾，大半个中国都在抗洪抢险。电视里每天都在上演解放军抗洪抢险的战役，我在学校里多次给冯斌写信，没有收到回信。后来才知道他真的去了日本。

潘东写信告诉我，李茜的妈妈下岗后，带着李茜去投奔了北京工作的舅舅。我给李茜写了许多次信，她都没有回。从此以后，我们便失去了联系。

四

2001年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省城的一个设计院，冯斌那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工厂，不断撺掇我去广东发展，他说现在干啥都赚钱，是经商的黄金时代，别干那吃不饱饿不死的小科员了。

经过了几次挣扎，两年后，我不顾家里人反对选择了离职，进了一家商贸公司，一头扎进了波涛汹涌的商业大潮中。

正如冯斌所言，那几年确实机会特别多。2003年，神舟五号上了太空，社会各行各业也都像搭上了火箭。我很快极快地晋升为公司的业务经理，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在省城买到了房，那时候房价一平才2000多。 

2008年，我们三十岁。冯斌已经有了好几家自己的服装工厂，做外贸服饰，还在我们县里租了一个废旧学校，拉来了机器，办起了分厂。说要带着乡亲们一起致富，达到共同富裕。那几年制造业特别火，全国各地、甚至国外的订单纷至沓来，他的工厂无法满足需求。

5月12号，汶川地震波及到我的家乡，冯斌的工厂正好在山脚下，地震后山体有些松垮，时不时掉些黄土下来，让他寝食难安，他便飞了回来商讨搬迁事宜。当时我正好请假陪着妻子在家待产，冯斌、潘东和我便又一次聚在了一起。

工厂旧址，现已废弃

在当时看来，冯斌算是真正的土豪，拥有财富无限，我也算不错，在省城有车有房。唯独潘东仍在温饱线上挣扎，我们都想帮他，但潘东拒绝了。

潘东他说地震后肯定会有大批人开始重建或者加盖房屋，所以他打算进军建材行业，做粉刷用的白灰。

潘东的变化让我们刮目相看，他每天都坚持看新闻联播，对社会的发展有自己的观察。潘东分析，房地产将会有一次大规模发展。许多农民进了城，成为了常住人口，缺房；80后到了结婚的年龄，90后再过几年也要买房结婚，缺房。所以，进军建筑业，卖建材，想不发财都难。

果然，时运来临，人会扶风而上。潘东的建材生意真的红火起来，他生产的白灰，很快就占领了市场。除了民用，一些政府建设的公租房、廉租房也采购，厂里每天都有大小车辆进进出出。

潘东的白灰厂门庭若市

8月8日，北京奥运会召开，我的孩子也刚出生不久，冯斌和潘东到我家来贺喜。冯斌不断感叹要不是来看小侄子，他早去北京现场看奥运会啦，说不定还能见上比尔·盖茨。 

我们聚在家里一边喝酒，一边观看开幕式。那时候潘东的孩子已经快十岁了，而冯斌仍旧单身。我们问他为什么还不结婚，他笑而不答。 

被灌醉之后，他才吐了实情，原来他一直在等着李茜。他认为当年李茜拒绝他，是因为他当时什么都不是，现在他有钱了，也成熟了，应该能让李茜回心转意。为了显示他的实力，他还给我们看他的文凭复印件，是一个大专院校的毕业证书。

那年，中国代表团获得了48枚金牌，给国人涨足了脸。冯斌说，等他回去，好好羞辱羞辱那几个外国客户。

2008年，互联网发展极为迅速，中国网民首次超过美国，我也有了自己的博客，开始记录一些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我也试着通过博客寻人联系李茜。我们已经失去联系近十年，不知远方的她，过的还好吗？

没想到的是，互联网的发展，也会使我和冯斌的事业发展产生影响。

五 

从2009年开始，金融危机来势凶猛，冯斌的工厂接到的订单越来越少。我劝冯斌调整生产，但他对此毫不在意。

2012年，在网络流传的“世界末日”前夕，双11的销售额还是到了191亿，冯斌才意识到互联网的威力，但为时已晚，最后，他不得不关掉了县城的三个厂。

而我几乎每天在各个城市飞来飞去，拉订单、跑业务，所有的激情被焦虑和压力消磨殆尽。唯独留在家乡的潘东发展稳定。

李茜仍旧音信全无。

熬过了几年，2018年世界杯开始，我们也进入了不惑之年。 

为了能热热闹闹的看世界杯，我建立了个微信群，拉进了冯斌和潘东，每天晚上群视频，天南海北一边聊天一边看球。 

这几年冯斌经历了几次大起大落，关闭过好几个企业，在波澜壮阔中度过了中年危机。而我也所在的公司也不是很景气。虽然公司也努力进行过了多次大刀阔斧的改革，但起色不大。我每天都在焦虑中度过，发际线也越来越高。回家乡发展，成了潜在我心底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在家乡发展的潘东并没有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他的中年危机来自于家庭。这几年他打拼生意，对家人疏于陪伴。和妻子的感情淡了，儿子的成绩也越来越差。人到40，他觉得自己每天浑浑噩噩。 

我向冯斌和潘东宣告，我们现在必须开展自救，我们还很年轻，还不能沉沦。

偶尔一次刷头条，我看到许多人在风景优美的地方办起了民宿，房屋主人将自己的屋子做成家庭式的宾馆，供游人散心，释放压力。民宿主人每天喝茶、聊天，享受生活，还轻轻松松赚了钱，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我老家附近就是一个旅游景点，可以将以前租出去“八家院”收回，在门外栽上桃树，改建成“桃花源客栈”。我便立即召集了“视频会议”，将回乡办民宿的念头告知了潘东和冯斌，没想到他俩一拍即合，潘东表示全部资金由他投入，冯斌表示立刻买飞机票，回乡调研。

民宿正在建设中 

好在房地产的余温尚在，我在省城的房子很快卖了出去，房价是买入价的十倍。十年间房价增长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当项目开工建设的那一天起，我们才发现，兜兜转转二十多年，我们竟然又回到了原点，“八家院”。唯独当年的女一号李茜，仍然没有出现。

我们看着挖掘机将一幢幢旧屋拆除，所有的往事都像过电影似的一幕幕闪过，想想这些年我们经历的一切，就像是做了场很长很长的梦。

现在我们仨每天凑在老院子里，一起研究民宿。也许某天李茜会突然出现，又或许不会。但这里会有属于我们的，新的黄金时代。 

作者 | 秦勇

编辑 | 赵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