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之后的几年,梁彬和他爸的交流少了很多,每次往家里打电话,他会下意识先拨他妈的手机号,聊天的内容无非是家长里短,但电话那头零零碎碎的唠叨让他安心;有时候家里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譬如某个堂兄弟要结婚,村里有人去世了,他爸会突然打断他妈的话:“让我给他说。”然后抢过来手机,也不喊他的名字,就扯大嗓门说:“哎我给你说——”
可等到需要出钱的时候,就总会有谈不拢的地方。譬如去年春节回家,他爸就提前打电话过来说,给侄子、侄女发红包,“每个人给他们1000。”
梁彬有些懵:他一开始预备的是200。在他的理解,压岁钱就是讨个喜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小孩那么多。
“你要是没有这些钱,我和你妈给你出。你是在外面工作的,不要拿出300、500让人笑话。艳玲上次还给他们每人500呢。”
艳玲是梁彬的堂妹,在他爸眼里,在亲疏远近上又隔了一层。
梁彬吸了口气,“嗯嗯”地答应了。他想起小时候饭桌上,他爸经常举的一个例子:村里的二林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有一次回家过年,给他爹钱的时候,从钱夹里取出一沓钞票,一张一张,数了10张递给他爹,被他爹上去扇了一个耳光。
“充什么大爷呢,在自己老子面前还这么没规矩。”梁彬他爸每次讲完,都会满怀正义地给出这样的结语。梁彬暗自嘀咕,二林到底哪里做错了?是需要事先把钱装在一个红包里面双手递上去吗?自己家人还要这样见外吗?
可梁彬又明明白白地知道,父亲不是一个爱财的人。相反,他工作这几年,每次给爸妈钱,他爸都坚决不肯要;给爸妈买衣服,也会被他们批评。可他爸也确实是虚荣,每次都会鼓动他做一些装点门面的工作,以配得上他“全村人的骄傲”这个形象。
这几年,梁彬一直打算攒点钱在北京买房子——房租一直在上涨,每次交钱他都心疼不已。但老家不断有人来借钱,有时候是弟弟、表弟、堂弟,有时候则是更远的亲戚通过他爸来间接开口。他根本不敢告诉父亲自己一个月工资3万多,只是告诉他,还是原来的1万多元。
大城市每月房租和日常的花销,购房、买车的压力,这些都不在他爸的考虑范围。在他爸看来,一个月1万元,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收入了,所以梁彬有义务帮自己的家人。
“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大学毕业生,和城里的孩子比起来处境艰难太多了。”有一次,梁彬向我这样抱怨。“人家是几代人帮助一个孩子,自己也有退休金、养老金,没有后顾之忧;我们呢,我们要把整个家族扛在肩上。”
我也不知怎么安慰他,只是对他说:“那也不能没有自己的生活呀。你也得给你爸爸说,你也有你的家要养。”
“什么你的我的?”梁彬冷笑说,“在我爸眼里,那都是他的。他说了,没有他,我们连命都不会有。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要不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