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音问题的要害在哪儿2019-02-22 程羽黑 大家
导读你选定了普通话作为标准,就不可能再满足唐诗的标准。标准这东西,就像妻子,你娶了她就要包容她的整体,优点和缺点。
最近朋友圈在讨论字音修改的问题,有的说不该改,新的读法是“迁就文盲”的,有的说应该与时俱进,尽量减少多音字,大家说来说去抓不住要害,我心里着急得很。 首先,字音是随机的,语言学上叫做“能指和所指关系的任意性”,什么意思呢,比如说“骑”这个动作,汉语叫骑,英语叫ride,法语叫monter,叫什么是任意的,就像你给孩子起名,可以叫吴亦凡,也可以叫吴秀波,无论叫什么,你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
“骑”字到底照哪个教?编辑配图 有人会问,象声词总不见得是随机的吧。实则象声词虽然有模仿自然的成分,但选择自然的哪一部分模仿也是任意的。中文的猫叫是“喵”(miao),日文的猫叫是“ニャー”(nya),所以,日本女孩玩抖音,很可能和我们的姑娘学的是两种猫叫。猫确实有两种叫声,中、日语言随机各采其一而已。 这还是和自然接近的例子,下面举的词更能体现任意性。 “她听到消息,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谁听过“吧嗒吧嗒”的落泪声?但约定俗成,一提到落泪的拟声词,中国人首先会想起“吧嗒吧嗒”。日文里形容闪闪发光的拟声(拟态?)词“ぴかぴか”(pikapika),外国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词和发光有什么关系,但如果你在日文环境长大,自然而然会把ぴかぴか和闪光的意象打包植入脑海深处。
ぴかぴか 所以说,认为某个读音神圣不可改变,是一种偏见。 语言是活的,它就像河流一样,一直在变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说的极端一点,你爱怎么念就怎么念,这是自由,没人能强迫你,因为字音本身就是随机的,说不定你“念错”的音因缘际会流传开来,代替了“正确”的读音——典型的例子,前些年《甄嬛传》热播,有专家出来说大家把甄嬛的嬛念错了,但大势难改,人民群众还是照旧“念错”,没人记得“正确”的读音了。 但有人要问了,如果大家各自念各自的音,岂不乱套了?再说,咱们难道不写教材、不编字典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因为语言是用来交流的,它必须建立在共识上。共识就是规矩,就是标准,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但我认为规矩也好,标准也好,并不只有一个。 举个例子,旧体诗有旧体诗的标准,它的标准是《平水韵》,根据《平水韵》严格区分平仄和韵部。你要是不遵守这个标准,用自己创的韵,在我看来就像我正和你下象棋,你突然拿兵当炮使,还跟我说这兵是空降兵,那咱们就没的玩了。 《平水韵》的源头是隋代的《切韵》。《切韵》根据的语音,有人说是长安音,有人说是洛阳音,有人说是混合音,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切韵》把这种语音固定下来,使它成为标准,后世一千多年,语音一直在变化,但写诗用的仍然是《切韵》的体系。我以为这正是读音问题的要害所在。 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成为标准?是活泼有生命力的东西吗?——不,恰恰相反,是固定少变化的东西,换言之,只有“死掉”的东西才能成为标准,就像只有死去的蝴蝶才能成为标本。无论《切韵》用的是什么音,当它被编成标准,就不再发展变化了。语言是活的,标准必须是死的,就像物理中的常数必须是不变的,否则就没法用了。 问题来了,我们现在编教材字典根据的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的普通话,但北京话也好,普通话也好,都是活的语言,如果为了迁就变化随波逐流,那就不啻于刻舟求剑。怎么办?有两点:一、截取活的语言的切片,让它成为标准,然后不管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二、别想着用一种标准满足所有情况。比如,虽然“斜”不读“xia”,但念诗时不妨照顾押韵改变读音。这叫叶韵法,有人说叶韵是胡说八道,瞎编乱造,我也知道这法子不科学,但旧体诗本来就是要押韵的啊,你用现代北京话读“远上寒山石径斜”,那听起来就不押韵了,为了悦耳变化下读音,岂不美哉。 很多人对标准要求过高,希望它完美,能应对各种变化。但这是不现实的,你选定了普通话作为标准,就不可能再满足唐诗的标准。标准这东西,就像妻子,你娶了她就要包容她的整体,优点和缺点,你不能指望她是万能的——你娶的又不是上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