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阿姨又从正规军变回了游击队,她和张叔骑了两辆三轮车,守在小巷的出口。
郭阿姨似乎天生就在学校周围自带流量。巷子尾本来没什么人,自从她去以后,不少老顾客都去那里找她,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后来,除了她家卖水果的小摊,慢慢又来了几个卖蔬菜鸡蛋、烧饼馒头的。
等夏天到来,黄昏时分,天空余霞成绮,后街便热闹起来。居酒屋、烧烤摊、面馆、烧饼店……满街都是食物的香气。只要往后街一站,深深吸一口气,马上就能感受到这片烟火的温度。不过由于囊中羞涩,我很少下馆子,只是转进巷子里,找郭阿姨买几个桃子拎回宿舍,便宜还好吃。晚风轻轻地吹在小腿上,带来一点微微的凉意,桃子的味道就随着风来来回回地飘动。
我的老家不产水蜜桃,只有一种硬邦邦的桃子,嚼着像是淡而无味的苹果。北京的桃子产自平谷,到了成熟应季的时候,5块钱3斤。桃子经不住放,两天就能熟透变软,价格还会更便宜。把浮毛洗净,桃子的表皮就像是少女的脸蛋,充盈鼓胀,白里透红,果皮可以轻轻撕开,一口咬下去,满手都是汁,又香又甜,吃到最后只剩一个光溜溜的核。
也是桃子让我真心实意地觉得,北京也有比老家好的地方啊。
那时候,妈妈的工作不稳定,爸爸在乡镇中学做教师,一个月只有1000块的收入,每个月给我寄500块。我不想让爸爸再给我寄钱,就去外面找家教做,一次教两个小时,可以挣70块,每周出去两次,生活费就有着落了。
一天傍晚,我做完家教回来,想到钱包里有了鼓鼓胀胀的70块,顿时觉得豪气十足,便径直去找郭阿姨。
挑了4个桃子,还加了一个平时不太舍得买的芒果。郭阿姨说:“8块零5毛,姑娘就给8块好了。”我心满意足地打开背包,背包的拉链却有一小段是拉开的。伸手进去掏了半天,也没找到钱包。
我一下子慌了,蹲在路边,把包里所有东西一股脑倒出来,手机和钱包都没有了。我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一面已经在高速计算——要买一个最便宜的诺基亚直板手机需要600多,还有钱包里的70块现金,我得做多少次家教才能把这笔损失补回来——而内心却仍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我伸出手在地上抓来抓去,好像在那些东西之间多翻翻,就能变出钱包一样。
该死的小偷看不出来我就是个穷学生吗?我心中忿忿不平起来,对小偷的仇恨霎时蔓延开,变成了对北京的仇恨——这个又庞大又丑恶的怪物,我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待在老家,偏要跑到这里来呢?
想到这个月我必须要开口向爸爸要钱了,家里此时也是黄昏,爸爸妈妈应该坐在院子里刚吃过晚饭……委屈的泪珠一下子就滚落出来。我赶忙伸手把眼泪抹掉,要是被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了,不知道怎么笑话我呢。
而身边的郭阿姨却把我刚才选的桃子和芒果装进了我的背包,脸上带着忧虑的神色:“姑娘,没事,丢东西很正常的。水果你拿走,以后有钱再给我。”
我站了起来,不停地擦眼泪,过了一会儿又想把水果掏出来,嗫嚅道:“等我以后再来买吧……”
“没事没事,”郭阿姨上前来把背包拉链拉好,又把装桃子的口袋挂在我手腕上,“以后坐公交车,把背包背在前头就好了。人只要还能吃东西,那就没事!”
我失魂落魄地往学校走,沉甸甸的背包和口袋又慢慢把我拽回了地面上,让我的心重新感到了一丝温暖。手上的桃子飘出轻盈的香味,我的心情竟也跟着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