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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乐之声] 她的冥王星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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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2 07:2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她的冥王星时刻

2019-05-22  廖伟棠  大家
廖伟棠,香港作家,诗人、摄影师,自由撰稿人。



导读

冥王星时刻,对于我和她如此不同,我已经走到电影最后一个镜头瞻望万家灯火的时候,她却刚刚涉水进入幽冥。





一个对自己创作和人生失去焦点的艺术片导演,带领各有所思的团队,在一个夸夸其谈的导游带领下,在神农架中寻找野人和原始史诗/丧歌《黑暗传》,最终获而一无所获,这就是章明的《冥王星时刻》。

看完《冥王星时刻》,就像是二十年前第一次看完章明的成名作《巫山云雨》一样,无语、无思了很久。一时想不到和其他影评不一样的切入点,突然,看着曾美慧孜饰演的山村寡妇和王学兵演的导演王准独处一室那一张剧照,我想起自己的冥王星时刻——或者,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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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遥远的2002年春天,在台湾,阿里山。和《冥王星时刻》里的王准因为创作灵感枯竭而深陷神农架与《黑暗传》这双重迷宫不一样,我单纯为了从过去一年在北京的种种情感纠葛走出来,而去到台湾进行环岛一周的火车之旅。

嘉义阿里山几乎是我的最后一站,在阿里山发生了一件有点浪漫又有点章明的事。我坐小火车上山,在山上旅舍住下后,独自在半山腰的神木残骸森林里漫游。时而阳光时而雨雾,忽然听见唁唁哀鸣之声,仔细寻去,原来一只野犬被捕兽夹捉住了,脚还在不断流血。

野犬相当巨大,我抱着它上山求救,气喘吁吁。后来联系上旅舍老板的女儿,她和她的同学一起和我轮流把野犬抱上了酒店。旅舍老板女儿,和《冥王星时刻》里的曾美慧孜一样,穿着桃红色毛衣,双腮也潮红。当天晚上,我正泡在浴缸里舒缓疼痛的肌肉,她敲响了我的房门。

然而我没有开。为什么呢,也许跟王准导演一样,基于犹豫、怯懦,以更大的使命为借口?却丧失了对另一个陷于冥王星时刻的人的共情。对于王准来说,这不过是一次勘察取景路上偶遇的一个怨妇,但对于寡妇本人,这是她有可能抓住的一根稻草,也许能把她从山沟带出去,带到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里去。

就算不是那样,至少,她如果从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男人那里得到一夜情欲的宣泄,她也获得了自己除了寡妇、母亲之外另一种身份的确信。这会让她好受一点。然而王准不敢,电影里比深夜里她的焦渴更精彩的镜头,是她一路追逐,率先去到摄制组要去的葬礼村庄,隐藏在能听见导演说话的角落,依然激动,依然压抑。不过,她也只能这样了,章明的电影,反对戏剧性

电影里其他人都有改变命运的余地,而寡妇没有,对亡夫的记忆,不外乎也只是在路上问儿子一句“你还记得你老汉吗?”寄望一句“你长大要像你老汉那样强啊。”她不知道王准他们能给她的命运带来什么,只知道她是不甘心于当下的桎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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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我的阿里山少女,我没有开门,她留下了一包礼物和一封信在我门口。原来她还有一个月就结婚了,对象是另一家酒店的公子,这是一个商业联姻,她也不甘心。她说:因为我救流浪狗的行为,她爱上了我,希望我能带她走,或者留下,做她的新郎。

很不巧,那时的我,也和章明一样反对戏剧性,或者说已经厌倦了2001年无所不在的戏剧性。冥王星时刻,对于我和她如此不同,我已经走到电影最后一个镜头瞻望万家灯火的时候,她却刚刚涉水进入幽冥。

冥王星时刻并非所谓人生的至暗时刻,也不是新海诚《你的名字》里那种“逢魔时分”,更不是毕赣《地球最后的夜晚》那筋疲力尽的凌晨。那是一个适合听《黑暗传》的时候,通宵达旦地在死者身边,听地球和人类如何永劫回归,波澜不惊。

看到电影后半段,在某些饶有意味的暗示镜头的引导下,我不禁想像了老罗或者曾美慧孜突然发狂,杀了这从无趣城市来闯进此地神秘的取经四人组。谁让后者拥有前者难以触及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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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样拍摄的话就不是章明了。章明的聪明在于,他一次次抛出变化的可能性,一次次压抑回去。比如说女摄影师离队在溶洞遇见一队禁言的修行者这一幕,可能会变成田壮壮的《吴清源》,但是章明让她一无所获地回归队伍了。电影里每一个寻找的人都获得了这种一无所获,却完成了一种难得的反讽:章明对自己所属的长于八十年代的中国文艺工作者的反思。

就像电影中出现的《灵山》和对加缪的指涉,两者都通过女摄影师的法语台词带出(“不要走在我后面,因为我可能不会引路;不要走在我前面,因为我可能不会跟随;请走在我的身边,做我的朋友。”)后者不忘由王准一句“自杀是唯一严肃的哲学问题”补充完毕。

“灵山”、“神农架野人”、以及电影上海部分里导演提到他筹拍的“悬棺”,这些都是八十年代知识分子神秘主义倾向的关键词,而加缪是另一个方向的关键词,那一代人就在这两极的诗意之间摆荡,然后在那个时代的末端戛然而止,和章明的电影一样,没有结局。

上海部分虽然放在电影开头,但时间线应该属于剧组从神农架回来之后。神农架之旅并没有给王准带来什么,除了满身伤痕和明显发福,他只记住了深山老山民的一句“你这么红胖红胖的,又穿得这么好,一定过得很幸福吧。”由他转说给一个比他混得好的商业电影导演听。彼时山民质朴的羡慕,到此时怎么变得带着一股犬儒的悲愤了呢?

上海,就是我们从冥王星归来的地球,是我们从精神上充满想象力、物质上贫瘠的八十年代归来的当下,以神农架一个农民的话说:“上海,一个偏远的地方”。我们不能说哪一个地方哪一个时刻才是更真实的、更接近心的深渊中心。王准和他的取经团队,经历了一些费里尼梦境似的劫难,终于得以聆听《黑暗传》。然而寡妇和村民们,祖祖辈辈就生死于《黑暗传》的呢喃中,她和他们的冥王星时刻,比我们的更加日常。

但走出了八十年代森林的我们,终于是回不去了,只能继续混迹于那个虚假的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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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明90年代的电影《巫山云雨》曾长期无法公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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