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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深度:美国犯罪史上最血腥的一章,即将被小李子搬上银幕 | 远读重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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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13 06: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深度:美国犯罪史上最血腥的一章,即将被小李子搬上银幕 | 远读重洋

原创: ReadAbroad  远读重洋  2019-02-27


2012 年夏日中的一天,一个男子走进美国奥色治民族博物馆。

他约好了博物馆的馆长,今天想要参观。

他没想到,这位 70 多岁的女馆长,看上去竟比他还要紧张。

她带着这个男人,在一张巨幅的照片前停下了脚步。

那张黑白色的照片占满了一整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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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物馆内的巨幅照片

照片上是整个奥色治部落的 2229 个人,其中还有几个,是馆长的亲戚。

男人扶了扶眼镜,仔细地端详着,他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其间夹杂着一些白人的身影。

突然,他的余光扫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心里“咯噔”了一下。

“馆长,那儿为什么缺了一块?”就像用剪刀刻意剪下去的一样。

馆长说:“剪了,那不能放,因为魔鬼就站在那里。(The devil was standing right there.)”

她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回来,拿着剪掉的那一块给他看。

那是奥色治人心头结下的血痂,碰不得。一碰,血流成河。

馆长说:“那段恐怖时代(Reign of Terror)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难以启齿。”

“无数的奥色治人,他们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兄弟姐妹,失去了表亲、堂亲……”

“这种痛苦,永远都不会消失。”(That pain never goes away.)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是这个男人,就在他拜访博物馆的 5 年之后,

2017 年,他出版了一本书,名字叫《花月杀手》(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


整个 2017 年,可能全美国也没有哪本非虚构作品,比它更加重要:

亚马逊编辑推选的年度最佳图书
《华尔街日报》年度最佳图书
《波士顿环球报》年度最佳图书
《旧金山纪事报》年度最佳图书
《西雅图时报》年度最佳图书
GQ、Vogue杂志年度最佳图书
《时代周刊》年度最佳图书
《新闻日报》年度最佳图书
美国《史密森尼学会》杂志(Smithsonian)年度最佳历史图书
爱伦 · 坡最佳事实犯罪作品奖
……

为了这本书,著名记者、作家大卫 · 格雷恩(David Grann)潜心 5 年,深入当地探访,在百年档案的故纸堆中一点点拼凑出事件的全貌,才著成此书。

△ 作家大卫 · 格雷恩

没错,《花月杀手》不能算是一本“新书”,毕竟它已经出版两年了。

只是时至今日,它的中文版依旧杳无音讯。

我觉得我应该把它分享给你。

因为读完以后,除了“惊为天人”四个字,我再也给不出别的评语。

早先,作者的另一部纪实作品,被布拉德 · 皮特选中,

2017 年被改编成电影《迷失 Z 城》(The Lost City of Z)。

而如今,这部《花月杀手》又被执导过《华尔街之狼》的著名导演马丁 · 斯科塞斯看上了。

目前比较靠谱的主创阵容,是他找来了“小李子”莱昂纳多 · 迪卡普里奥,还有出演过《教父》的传奇影帝罗伯特 · 德尼罗(Robert De Niro)。


此前坊间一度盛传,出演《花月杀手》的三大男星,除了小李子以外,还有布拉德 · 皮特,和乔治 · 克鲁尼。


当年书还没上市的时候,各大电影公司就竞相争夺版权。

有媒体爆出,电影公司 Imperative Entertainment 花了 500 万美金(约合 3370 万人民币)的大价钱,才抢下了《花月杀手》的改编权。

而操刀改编剧本的,是《阿甘正传》和《本杰明 · 巴顿奇事》的金牌编剧艾瑞克 · 罗斯(Eric Roth),2019年,他的另一剧本同样入围了奥斯卡提名名单。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故事,让好莱坞顶级的豪华阵容统统为之折服?

接下来,就让我们回到 100 年前,回到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原始部落去看一看。

所有阴谋诡计的种子,都埋藏在这里。
 楼主| 发表于 2019-6-13 06: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1.
壕气冲天的原住民


英语里奥色治(Osage)这个词,翻译成奥色治人自己的语言,意思是“好战的”(warlike)。

他们原本是北美洲中西部大平原上的原住民部落,在密西西比河流域生活了多年。

△ 奥色治人在平原上的部落

到 17 世纪,由于外族部落的入侵,他们被迫西迁,来到两条河流(密苏里河和密西西比河)的交汇处附近定居。

他们基本符合你对“土著人”“印第安人”“部落生活”的一切想象。

粗犷、原始、肤色黑里透红。

△ 奥色治战士

到了 19 世纪,奥色治人再次被迫迁徙,被赶到了印第安人的保留地(Indian Territory),

这是白人给他们划出来的地盘,当然不是什么“肥美之地”,而是一片怪石嶙峋的贫瘠之地。

白人给什么,奥色治人就得接着什么。

此后,他们的大部分后裔都住在那里,位于美国的俄克拉荷马州。

△ 1865年的奥色治人

历史发展到这儿,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进入 20 世纪,就开始“出大事儿”了。

奥色治人一夜暴富。

有多富?

20世纪初,登记在册的奥色治人,只有 2000 人左右。

就这点人,仅 1923 年一年的时间,就获得了 3000 多万美金的纯收入,

这些钱的购买力,如果换算到今天,相当于 4 亿美元( 27 亿人民币)以上

他们是当时世界上最富有的一小撮人,加不加“之一”都无所谓。

媒体报道,当时的美国,平均 11 个白人,才拥有 1 辆小汽车。

而奥色治人,是平均每 1 个人,就拥有 11 辆小汽车。


他们住着红砖瓦砌成的豪宅,

私家车上配有专职司机,

女人们戴着钻戒,穿着皮草大衣,

女孩们上着当地顶级的学校,穿着时髦的法国服装。

“一堆高档的小汽车绕着篝火围成一圈,拥有古铜色肌肤的车主们,在用原始的方式烹制肉食。”

“一群奥色治人在私人飞机上举办舞会。”

这一幕已经超越了当时小说家想象力的极限。

20 年代初的时候,有一位到当地旅游的游客惊讶地发现,

在一个奥色治人的家里,是白人在给他们印第安人当仆役,做着那些下等人才会做的卑贱差事。

△ 奥色治人和她的白人仆人

这位游客觉得: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谁也挡不住,奥色治人才是土豪,他们是富裕的“红皮肤人”(the rich redskin)。

他们不知道,一双双漆黑的眼睛,正在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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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3 06: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2.
姐姐,你在哪儿?


1921年的5月,对莫丽来说,比以往时候要更漫长一些。

她没有时间欣赏漫山遍野的小花儿们:春美草、紫罗兰、紫露草,还有矢车菊、黑心金光菊……

奥色治作家形容说,这些花儿就像“上天给人间洒下的五彩纸屑”(the gods had left confetti)。

莫丽知道,如果她再不好好欣赏的话,不出这个月,这些可爱的小花儿就都要开败了。

△ 女主角莫丽

在奥色治人的传统里,5 月是每一年的“杀花月”(the time of the flower-killing moon)。

可她真的没有心思了。

因为姐姐安娜不见了。

△ 莫丽的姐姐安娜

姐姐整天就喜欢疯玩儿,拉着各种人喝酒,跳舞,直到天亮。

每一次无论她多晚回来,姐姐总会安静地出现在莫丽的门廊上,蹑手蹑脚地进门,脱掉鞋子。

可是这一次,她让莫丽等了三天三夜。

莫丽不敢去想最坏的情况,可是她忍不住。

三年前,妹妹米妮去世。

那时候米妮才 27 岁,整天活蹦乱跳的。

△ 莫丽姐妹米妮和安娜

突然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她的身体像滑滑梯一样垮了下去,

医生说:米妮得了一种罕见的“消耗性疾病”(a peculiar wasting illness),没治了。

莫丽心里不是没有困惑,但她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她再也坐不住的时候,她就发动全家人出去找。

她焦灼不安地望向窗外,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覆盖住她的肩膀:

“别担心,咱们会找到她的。”

这个人,就是疼她、爱她的丈夫,名叫欧内斯特 · 伯克哈特(Ernest Burkhart,以下简称“小欧”),

他跟莫丽差不多大,是个白人小伙儿,家境倒是一般,他父亲是一个贫穷的棉农,

而他自己被奥色治古老的传说吸引,19 岁那年,一个人背上行囊,来这儿投奔他的叔叔——威廉 · 黑尔(William K. Hale)。

△ 威廉 · 黑尔

叔叔黑尔是一个在奥色治白手起家、精明强干的人。

人们对他来这儿之前的故事知之甚少,

只知道,他从牧场的牛仔开始干起,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过。

后来他攒够了钱,在当地买下了属于自己的牧群和土地,

很快就成了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人们有困难,都爱找他问个主意。

他开始把自己捯饬成一个绅士:他把破洞的裤子和牛仔帽,换成了时髦的西装、领结和毡帽,

他的小眼睛透过一副圆框眼镜,向外凝视着。

他不仅成为成功的商人,还成为当地为慈善机构、学校和医院捐款最多的人。

虽然他不挂任何公职,但人们给了他一个尊称——“奥色治山之王”(King of the Osage Hills)。

△ 黑尔和妻女

小欧来投奔黑尔的时候,心甘情愿地给叔叔跑腿、当司机,就这样,他碰巧认识了少女莫丽。

莫丽年纪轻轻就患有糖尿病,当她关节疼痛、肚子饿得滚滚发烫的时候,小欧会细心地照料她。

当小欧听说有别的男人爱上了她,他喃喃地跟莫丽说: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1917 年,他们结婚了。

△ 莫丽和丈夫小欧

婚后四年,他们生下了一对儿女,女儿叫伊丽莎白,儿子叫詹姆斯,绰号叫小“牛仔”(Cowboy)。

莫丽不光要操持这个小家,她还要照顾一大家子人,尤其是年迈的母亲莉齐(Lizzie)。

很快,她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安娜失踪一周以后,有一位父亲带着儿子去小溪边猎松鼠。

他们刚捧起溪水喝了一口,男孩就突然发现了一只松鼠,训练有素的他扣动扳机,松鼠应声倒地,滚落到山涧旁。

男孩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把松鼠捡起来。

“爸爸!”只听得一声尖叫。

男孩跳到一块大石头上,父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一具女人的尸体,躺在小溪旁的青苔上,散发着恶臭,虫子正在她的身上美餐。

这是……安娜吗?

莫丽闻讯赶来,带着她的小妹丽塔——这是她身边唯一剩下的亲妹妹了。

人脸已经无法辨认。

但莫丽一眼就认出了安娜披着的印第安毛毯,还有莫丽亲手给她洗的衣服。

△ 安娜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小妹丽塔已经泣不成声,莫丽却努力地让自己保持镇静。

直到他们从溪涧撤出的时候,秃鹰还在附近的上空盘旋,久久未曾离去。

从那一天开始,恐惧就像秃鹰一样,盘旋在每个人的头顶。  


法医肖恩兄弟(Shoun brothers)把安娜的头颅轻轻挪动了一下,一块头皮掉了下来。

安娜的后脑勺上露出一个小小的圆洞。

应该是 0.32 口径的子弹。

枪杀。

可是头骨里找不到子弹。

警察怀疑小欧的弟弟布莱恩(Bryan),因为当时他正在跟安娜约会。

三天前的那天晚上,他开车送安娜回了家。

△ 安娜遇害前去过的酒吧

警察审问他的时候,他说那天把安娜送回家,他就走了,就这样。

警察把他拘了起来, 结果没过几天就把人放了出来。

因为找不到什么证据。

那个年代,富裕的奥色治地区不光吸引了很多正经人,也吸引了很多亡命徒。

安娜,会不会是这帮人杀的?

还有一个更让人毛骨悚然的说法。

杀害安娜的凶手,正披着羊皮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多方调查无果,警方甚至把安娜的棺材又刨了出来,再次开棺验尸,还是一无所获。

1921 年 7 月,警方结束调查,声称安娜死于“不明当事人之手”(the hands of parties unknown)。

而就在安娜的死变成无头悬案的时候,她们的母亲莉齐病得更重了。

女儿们看她的时候,就像在看手里的一捧流沙,每分每秒都在消逝殆尽。

就好像她染上了跟三女儿米妮一样的“消耗性”怪病。

7 月的一天,安娜遇害不到两个月后,莉齐停止了呼吸。

△ 莫丽、安娜和母亲莉齐

悲伤冲垮了莫丽的心。

只有一个人还残存着最后的理智。

莫丽的妹夫,也就是小妹丽塔的丈夫比尔。

他觉得老丈母娘死得太过蹊跷。

他对无能的警察局非常失望,开始亲自调查此事。

比尔调查得越深入,跟各种专业医师交流得越多,他就越确信一件事:

莉齐是因为中毒身亡的。

比尔确信,这三起死亡事件,都跟奥色治地下的“黑色黄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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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3 06: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3.
在我地盘这儿


我都得听你的

奥色治人为什么会获得地下宝藏?这都是拜美国政府所赐。

17 世纪的时候,奥色治人对大片大片的土地拥有主权——从现在的密苏里州和堪萨斯州,一直到更远的西部地带,都是他们的地盘。

而进入 19 世纪以后,美国政府逼迫奥色治人,让出了他们祖先留下的近 40 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相当于让出了 25 个北京市那么大。

奥色治酋长说,他的人民“别无选择,要么签署条约,要么就会被宣布为美国的敌人。”

他们最终在堪萨斯州找到了避难所,一个 1.6 万平方公里的小地方。

70 年间,由于迁徙和疾病,部落的人口数量从接近 10000 人,减少到大约3000人,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 石油繁荣前的城镇

19 世纪 90 年代,美国政府开始推动土地分配制度,

奥色治人跟美国政府谈判,把仅有的土地分给奥色治成员,

他们允许白人来购买土地。

然后奥色治人不动声色地在协议里加了一条,

白人们当时并没有在意,甚至觉得他们有点儿冒傻气。

而多年以后,无数奥色治人为了这一条款,付出了血的代价。

“石油、天然气、煤炭或土地上所产出的其他矿物……据此保留给奥色治部落。”(That the oil, gas, coal, or other minerals covered by the lands…are hereby reserved to the Osage Tribe.)

奥色治人把白人蒙在鼓里。

早在签署协议的十多年前,他们就发现地下有石油。

每一个部落成员都分到了一份矿产信托(mineral trust),它只能继承,不允许买卖

奥色治人自然没有先进的钻井设备去搞石油开采,他们把这个权利卖给了白人勘探者。

很快,来这儿钻探的人越来越多。

△ 石油繁荣后的城镇

1917 年一个湿润的春日,一个工人在平台上钻井,钻着钻着,井架开始颤抖,好像有一辆火车头飞驰而过。

从地下的洞里传来隆隆的汩汩声,工人们开始四散奔跑,他们的尖叫声被地底传来的怒吼声所掩盖。  


大地仿佛要裂开,一股黑色的油柱喷向空中,

许多奥色治人争先恐后地围过去观看,油柱瞬间冲上 30 多米的高空。

它舒展开黑色的大翅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像死亡天使一样,在人们面前升起。(With its great black wings of spray, arcing above the rigging, it rose before them like an angel of death.)

飞溅起来的油沫溅满了田地和鲜花,弄脏了工人和看客的脸。

尽管如此,人们还是相互拥抱、抛帽庆祝。

1920 年,这里发现了美国产量最高的一个油田:

一口新井在一天之内就可以产出 680 桶石油,重量接近 100 吨。

这种又黑又黏又臭的矿物,似乎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很快,为之疯狂的就不只是奥色治人了。


每隔三个月的上午 10 点,奥色治就会准时热闹一次。

有人说,这叫“百万美金榆树”大会(Million Dollaer Elm)。

天南海北的白人们坐着豪华火车来到奥色治。

大亨们赶来,参加每年 4 次的奥色治石油租约拍卖活动(the auction of Osage leases)。

△ 石油商抵达奥色治

拍卖会在户外举行,在一棵名叫“百万美金榆树”的大树下。

从 1912年开始拍卖以来,竞拍价格一路飙升。

拍卖师清了清嗓子:“咱们每块土地的租金,起拍价是 500 美金。”

“我出 500 。”

“谁能出 600 ?”

一整天,对新地块的出价稳步上升:1 万,…… 5 万,…… 10 万……

第 14 号地块,位于最高产油田的正中央,成交价 110 万美金

单场拍卖的成交总价,在巅峰时期接近 1400 万美金。

△ “百万美金榆树”下的拍卖会现场

有记者写道:“这种疯狂要到什么地步才是个尽头?”(Where will it end ?)

可是很多外人都不知道,“富得流油”的奥色治人,他们几乎得不到一分钱。

准确地说,是盯着自己盆满钵满的银行账户,干瞪眼着急。

为什么?


当年跟政府签订协议的时候,奥色治人并不是一点代价都没付出,就换回了大片的土地。

他们的个人财产,开始由白人来管理。

美国政府声称,奥色治人无法打理好他们自己的财产(unable to handle their money)。

所以给每一个奥色治人,都配备了一位“监护人”(guardian)。

监护人通常都是奥色治当地最杰出的白人公民。

奥色治人花什么钱,都需要监护人同意,没有财务自由可言。

(有些奥色治人的日子还好过一些,比如莫丽,她的监护人就是她老公小欧。)

美国政府让监护人一年最多只能给奥色治人支取几千美元——一年到头,无论是吃饭看病还是上学,奥色治人都只能指望这些钱。

尤其是有了石油,挣了大钱以后,所有人都对奥色治人的财产垂涎三尺。

贪赃枉法的地方官员,想要侵吞他们的财产。

劫匪专门去抢劫他们的银行账户。

商人们要求奥色治人为同样的商品支付“特别”的价格。

一个奥色治领袖摇摇头,叹了口气:

“白人一开始就想把我们往乱石堆上赶,往边边角角里塞。”

“现在他们发现,这堆石头老值钱了,值个好几百万呢,每个人都想钻进来,分一杯羹。”

可是,这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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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3 06: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4.
“小心,小心!”


1922 年 2 月的一个寒冷的晚上,在安娜去世 9 个月后,

29岁的马术冠军威廉 · 斯泰普森(William Stepson)在家中离奇去世。

△ 马术冠军威廉

临死前,他的肌肉抽搐着,仿佛被电击了一样,他的脖子伸长,下巴绷紧,每一次呼吸时肺部就会剧烈紧缩,直到窒息而死。

尸检后法医认定,他被人下了毒药,很可能是马钱子碱(strychnine),一种剧毒物。

当时在美国很多地方,想要杀人于无形,下毒是最完美的方式

在药店和杂货店里,有毒的东西可以随便买,买完了看谁不顺眼,悄无声息地把它混合到酒菜里,

马术冠军死了不到 1 个月,一位奥色治妇女疑似中毒身亡。

7 月,一个 30 多岁的奥色治男人从陌生人手里拿了一瓶威士忌,呷了一口,然后口吐白沫,轰然倒地。

转过年来,到了 1923 年的 2 月,天气变得异常寒冷。

冰冷的风掠过平原,咆哮着穿过峡谷,树枝嘎嘎作响。

草原上一片荒凉,鸟儿不见踪影,太阳也没了暖黄,刺出一道道苍白色的光芒。

一天,有两个人外出打猎,在费尔法克斯西北四英里的地方,他们发现一辆汽车停在岩石洼地的底部。

一个男人瘫倒在方向盘后面。

后脑勺中了致命的一枪。

射击的角度,以及现场没有枪的事实,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性。

死者名叫亨利 · 罗恩(Henry Roan),40岁的奥色治印第安人,已婚,有两个孩子。

△ 亨利 · 罗恩

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莫丽的前夫。

他还是莫丽现任丈夫小欧的叔叔黑尔最好的朋友。

黑尔借给他很多钱,罗恩也投桃报李,把黑尔列为自己价值 25000 美元的人寿保险单的受益人。

法医认为,罗恩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十天前。

执法人员注意到附近另一辆车,在冰冻的泥土上留下了痕迹。

恐惧像食腐肉的秃鹰,盘旋在每个奥色治人的心头。

下一个被杀害的人,会是我吗?  


有一天,莫丽的小妹丽塔和丈夫比尔发现,邻居家的狗被人投了毒。

自打三月初开始,邻居家的狗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它们的尸体倒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有时候甚至就躺在街道上。

比尔确信它们中了毒。

就在前些日子,他们已经关灯睡觉了之后,总能听到外面窸窸窣窣、咔哒咔哒的声音。

有几个邻居有看门狗,稍有一点动静就会汪汪叫。

莫不是有人要对他们这一片小区有所行动?

一天晚上,比尔出去找人喝酒,回到家倒头便呼呼睡下了。


凌晨 3 点,另一对夫妇,熟睡中的莫丽和小欧,听到远处一声轰隆隆的震动。

“刚开始我以为是打雷。”莫丽后来回忆道。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到远处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仿佛太阳直射进黑夜里。

小欧走到窗前,和她站在一起,两人看着窗外诡异的光。

小欧匆匆穿上裤子,跑了出去。

越来越多的居民踉踉跄跄地从房子里走出来,惊恐万分,

几分钟前,一股爆炸的力量辐射到整个小区,压弯了树木,掰弯了路标,炸碎了窗户。

当人们战战兢兢地靠近爆炸现场的时候,他们高喊着:“这是比尔 · 史密斯的家!”

这是比尔和丽塔的家!

只是没有房子了。

△ 爆炸前和爆炸后

显然,有人在房子下面埋了一枚炸弹,然后引爆了它。

瓦砾间的火焰吞噬了整栋房子,喷向天空,变成一片火海。

消防队员一边救火,一边寻找比尔和丽塔。

消防队员不断洒水,在冒着热气的浓烟中,人们开始用手扒开瓦砾。

最后,一张黢黑的脸浮现出来。

是比尔。

他的浑身上下已经烧焦得认不出来了。

清理废墟的时候,人们看到丽塔穿着睡衣躺在比尔的身旁。

她的脸竟然没有损坏,她看起来还安详地睡在梦里。

他们把她轻轻抬起来,却不料,她的后脑勺已经被炸了个稀碎。

莫丽成了这个家族唯一的幸存者。

一家报纸发表社论,称这起爆炸已经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围——

“我们从未想象过,人类可以堕落到如此的程度。”(beyond our power to realize that humans would stoop so low.)


奥色治变得人人自危。

人们开始怀疑邻居,怀疑亲友。

官方公布的奥色治意外死亡人数,已上升到 24 人。

美国国家出版物《文学文摘》(The Literary Digest),在一篇名为《奥色治人的“黑色诅咒”》(The Black Curse of The Osage)的文章中说:

“世界上人均最富有的人,正成为世界上被谋杀比例最高的人。”

多年以后,媒体给整个事件盖棺定论:

这起杀戮事件是“美国犯罪史上最血腥的一章”(the bloodiest chapter in American crime history)。

所有想要解开这个死亡之谜的努力都失败了。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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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3 06: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5.
凶手是他?


1925 年夏日的一天,美国联邦调查局(FBI)位于休斯顿的办事处。

特工汤姆 · 怀特(Tom White)接到华盛顿总部发来的一份紧急命令。

FBI 局长胡佛(J. Edgar Hoover)要求他接手奥色治系列谋杀案的调查。

这时,离安娜的凶杀案已经过去了整整 4 年。

怀特发现,整个谋杀案的档案记录粗糙原始,丢三落四,就像一本页码混乱的小说。

△ 汤姆 · 怀特

怀特努力搜寻 20 多起谋杀案之间的联系:

受害者都是富裕的奥色治人,其中安娜、丽塔和莉齐是母女三人。

一起起凶杀案的杀人方式各不相同,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尸体出现在州内各处,

但不管这背后是谁策划的,他一定是雇佣了亲信动手,

他通晓毒药,工于算计,

花费数年的时间一步步实现他的邪恶愿景。

为了掩盖阴谋,很多证词都是编造的,

怀特需要冷静地把道听途说,和他能够证明的事实,区分开来。

在一条完整的证据链(unbroken chain of evidence)上,建立起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链。

当他基本完成这件事情以后,他就要出动了。

怀特一桩桩一件件地追查,他启用了当时还属于先进技术的“指纹识别”,

他要证实每一个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是真是假。

排除法。

他的信念,就像福尔摩斯的一句名言:

“当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因素之后,剩下的东西,无论看上去多么不可思议,那都一定是真相。”(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 whatever remains, however improbable, must be the truth.)

怀特排除了许多嫌疑人,包括安娜的前夫,他们的不在场有着确凿的证据。

前任的调查特工给怀特留下了一个宝贵的线人——凯尔西(Kelsie Morrison),

虽然他是走私贩子,甚至买卖毒品,但他人脉很广,消息灵通,非常时期,可以利用。

FBI 跟凯尔西达成了一项协议:可以撤销对他的逮捕令,作为回报,他要成为奥色治谋杀案的线人。

怀特还发现,虽然男友布莱恩无罪,但他送安娜回家的当晚,事有蹊跷。

△ 小欧的弟弟布莱恩

他们的车上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

第三个人是谁?不知道。

但有人让他隐瞒了当晚车上的情况。

在穷追不舍的逼问下,怀特得到了答案:黑尔,莫丽丈夫小欧的叔叔。

黑尔命人隐瞒车上第三个人的所有信息。

怀特暗自思忖:黑尔仅仅是在保护小欧的弟弟布莱恩,还是参与了一个黑暗的谋杀计划?


还有其他线索指向了黑尔。

怀特找到当地一名保险推销员,就是帮黑尔给他的朋友罗恩买保险的人。

推销员告诉黑尔,因为他不是罗恩的亲戚,

所以只有当他是罗恩的债权人(罗恩欠他钱没还)时,他才能成为罗恩的受益人。

黑尔说,罗恩欠我一万多美金呢。

如果罗恩真欠他这么多钱,那黑尔只要拿出欠条,用罗恩的房产之类的,应该能够偿还。

他没有必要给罗恩买人寿保险——除非罗恩 30 来岁立马去世,否则回报遥遥无期。

推销员急于做成这单生意,没有管黑尔要欠条。

罗恩死后,黑尔找保险公司索赔的时候,必须拿出欠条了。

他交了一张,上面写着罗恩签字的日期是“1921 年 1 月”(Jany, 1921)。

笔迹鉴定以后发现,这个日期是伪造的。

最初的签字日期是“6月”(June),有人擦掉了 u 和 e ,写上了 a 和 y 。

到目前为止,怀特发现幕后黑手的指向已经很明确了。

但还有个很大的漏洞。

没有黑尔直接买凶杀人的证据。

此时,怀特还发现,当莫丽家的女眷们接二连三暴毙之后,她们家的矿产信托陆陆续续都归到了莫丽名下。

而莫丽的丈夫,是黑尔的侄子小欧。

小欧是莫丽的监护人。

怀特心头一震。

小欧和莫丽的婚姻,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黑尔这张阴谋大网的起点?
还是在结婚以后,黑尔才说服小欧,背叛了妻子全家?

怀特不敢想。

他同样想不到的是,黑尔这些年早就为自己在奥色治,编织了一张牢不可破的人脉大网。

警察局长、银行家、各种监护人、贸易公司的老板,乃至镇长、检察官,早已成了他的人。

△ 黑尔和两位美国执法官

一份报告里说,“黑尔主导着当地政治,看上去没法动他一根毫毛。”

就当人证物证俱不在,案件陷入僵局的时候,

怀特还承受着其他方面巨大的压力,

一方面,FBI 光拿钱却拿不出成果的低效率,频频受到质疑,

胡佛局长把压力都甩到了怀特的身上,催促、监督、指责、命令……

△ 胡佛在调查工作

另一方面,怀特亲眼看到越来越多的奥色治人开始背井离乡,另谋出路,

他们变卖家产,去其他州,甚至去往墨西哥和加拿大。

他们不想抱着金山和炸药桶,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他们对怀特的调查也充满了不信任。

怀特看着这些可怜的印第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终于明白:

偏见、歧视和腐败已经深入骨髓的白人们,是不会把自己人牵连到杀害印第安人的事件当中的。

可以说作为一个白人,怀特是孤独的。除了几个队友,除了一个半信半疑的局长,他什么也没有。

突然,他脑袋里灵光一闪。

有了。

原来这世上除了施害的白人,除了受害的奥色治人,还有第三种人——

亡命之徒。

奥色治山区的亡命之徒(the outlaws of the Osage Hills)。

△ 被通缉的亡命之徒

特工和线人的报告里,发现有几个亡命徒知晓谋杀案的情形。

只不过他们最近要么被抓,要么在局子里蹲着。

怀特有办法。

几经辗转,怀特得知,这些人确实提到了黑尔买凶杀人,炸掉比尔家的计划。

州监狱里有个犯人,声称对奥色治谋杀案了解颇多。

怀特见到这个矮胖的中年男人。

他说,1921 年初,他发现妻子跟比尔有染。

小欧知道他恨比尔,就唆使他炸掉比尔家。

他一开始不同意,后来黑尔登门,送上 5000 美金。

黑尔说他只要在比尔家房子下面放一根导火线过去。

他答应了。

怀特听完非常兴奋。

终于有现场的人证了。

1926 年 1 月 4 号,虽然证据还不是十分完善,但怀特决定发布逮捕令。

逮捕欧内斯特(小欧)、黑尔。

可他们只抓到了小欧。

为什么?黑尔跑了吗?

不,他自己送上门了。  


黑尔走进警长办公室的那天,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彻底地人间蒸发了。

“我知道你们在通缉我,我是来自首的。”

怀特从未见过如此猖狂自大之人。

黑尔跟怀特说话的口气,就像犯错的不是他,而是怀特。

他是那么自信。

△ 毫不恐惧的黑尔

怀特心想:突破口只能指望小欧了。

可小欧的嘴也很硬,问啥他都不说,他还说监狱里那个人在撒谎。

怀特动摇了,如果那个人是编造谎言,想要谋求减刑呢?

绝望之下,怀特只好去求助于另一个亡命徒:布莱基(Blackie Thompson)。

一开始,布莱基看到怀特还抱有敌意,态度恶劣,

但当怀特问起黑尔和小欧阴谋的时候,布莱基的情绪变了。

他说,黑尔和小欧曾经来找过他,让他杀死比尔一家。

作为报酬的一部分,黑尔建议他可以把莫丽和小欧的汽车偷走。

后来,布莱基的确趁着晚上莫丽睡觉的时候,去偷车了,后来他还因为盗窃车辆被捕。

但他从未参与任何杀戮行动。

怀特心想:够了。

他决定孤注一掷。

他离开布莱基,冲进小欧的审讯室。

“我对你昨天的答复很不满意,我相信你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们。”

小欧耸耸肩膀。

“我们有证人了。”

小欧打了个哈欠:“好啊,那带他进来啊。”

当布莱基走进审讯室的时候,小欧呆住了。

布莱基冲着小欧坏笑:“我可把什么都告诉他们啦。”

小欧撑不下去了。

坐在审讯室的小欧,从黑尔叔叔谈起,讲他小时候是怎样崇拜他的,

他为他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他始终服从他的命令。

“我相信叔叔的判断。”(I relied on Uncle Bill’s judgment,)

他说,黑尔是个阴谋家,虽然他不知道黑尔阴谋的全部计划,

但黑尔告诉了他一个杀人计划的细节:杀死丽塔和比尔。

小欧说,当黑尔告诉他,打算炸毁整座房子和房子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的亲戚时,他提出了抗议。

黑尔说:你说,你在乎什么?
他们所有的钱都会归到你媳妇名下。

小欧说,他一如既往地,同意了黑尔的计划。

小欧说,黑尔接触了好几个人,最后帮他实施爆炸的是另一个亡命徒,不是上次监狱里那个撒谎的囚犯。

爆炸当晚,他和莫丽在家里。

“我妻子走到窗前向外望。”

“她说看着像谁家的房子着火了。”

“她一说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欧还交代了杀死罗恩的凶手,是黑尔收买的另一个人。

怀特继续追问最早安娜被杀一事。

小欧抿起嘴唇,显然,他不想牵连当时正在跟安娜约会的、他的弟弟布莱恩。

但他说,车上的第三个人,就是警方的线人凯尔西。

这个人是警方和黑尔的双料间谍,经常给黑尔提供情报。

小欧说,是凯尔西在小溪旁射杀了安娜。

警方立刻派人,去抓捕凯尔西。

就在怀特拿着所有证据,跟黑尔对峙的时候,黑尔还是从容地看着他,

就像看一个小伙子拿着菜单跟他说:叔叔,咱们中午点什么菜比较好?

双料间谍凯尔西曾经跟怀特说过:

“黑尔确信,用钱可以买到在奥色治犯下任何罪行的人,无罪释放的权利。”(Hale was certain that money will buy the protection or acquittal of any man for any crime in Osage County.)

在那场震惊美国的庭审开始之前,怀特不相信这句话。

他同样无法预料的是,这场激烈的法庭大战,几乎毁掉了他整个职业生涯。

此时此刻,黑尔带着一脸愉快而热切的表情,注视着怀特。

“我会反抗的。”(I’ll fight it.)

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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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3 06: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6.
庭审,失控了


直到开庭的时候,怀特倾尽全力,也没能把奥色治全部 24 起谋杀案跟黑尔都联系起来。

但怀特可以证明,黑尔至少组织了两起谋杀案,并从中获益。

如果谋杀罗恩的罪名成立,黑尔面临的可能是死刑。

哪儿那么容易?

1926 年 1 月初,黑尔买通一名牧师在法庭上作伪证。

他雇佣的私人侦探,开始跟踪证人,甚至让证人“消失”。

阴谋还在继续。

黑尔说,他唯一害怕的证人就是小欧。

“一定要叮嘱他,否则我就完蛋了。”

此时,小欧还没有面临起诉,政府也在拉拢他,等待他的合作。

怀特向小欧拍着胸脯:“我会给你政府所能提供的一切保护。”

可怀特没想到,他即将遭遇毁灭性的挫折。

3 月 12 号,预审。

法庭上挤得水泄不通。

黑尔的朋友们都围在他的周围,男男女女欢呼着向他致意。

莫丽看着丈夫摇摇晃晃地走过长长的过道,走向证人席。

黑尔的律师站了起来,要求与小欧私下商议。

“这个人是我的委托人。”

法官问小欧,这个人是不是他的律师,

小欧瞟了一眼黑尔,说:“他不是我的律师……但我愿意和他谈谈。

怀特和检察官心存疑虑地,看着小欧从证人席上走下来,和黑尔的律师一起走进法官的房间。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

最后,法官命令法警把他们找回来。

黑尔的律师走出来以后说:

“法官阁下,我请求法庭允许欧内斯特先生,在明天之前与被告方协商。”

法官同意了。

第二天早上,在法庭上,一名检察官宣布:

欧内斯特 · 伯克哈特拒绝为检方作证。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将作为被告方证人出庭作证

对黑尔最不利的重要证据——小欧的供词——已经彻底崩溃了。

怀特回忆说,在法庭上,黑尔得意地笑了笑。

“国王又回来了。”

△ 黑尔离开法院

5 月底,对小欧的审判开始以后,怀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场更大的危机之中。

黑尔站在证人席上宣誓作证说,怀特曾对他进行野蛮的刑讯逼供。

怀特拿枪指着他的头,把他绑在电椅上。

小欧说他也受到过刑讯逼供。

《华盛顿邮报》报道了这件事。

胡佛局长在吃早饭看报纸的时候知道了。

怀特说这全都是诬陷。

△ 怀特和胡佛

与此同时,俄克拉荷马州的参议员开始到处游说,希望开除怀特的公职。

怀特没想到,竟是这个人帮他挽救了危局:

墙头草凯尔西。

当他觉得黑尔比政府强的时候,他做双料间谍;

当他觉得政府拿住他的小命的时候,他转而投靠政府。

他承认了自己在阴谋中扮演的角色,

他作证,黑尔密谋杀害莫丽全家。

黑尔曾告诉他,想摆脱“这群该死的家伙”,这样“欧内斯特就能得到一切”。

黑尔招募他来干掉安娜,给了他武器——一支 0.38 口径的自动步枪。

而小欧的弟弟布莱恩是他的同谋。

在确定安娜喝醉以后,他们开车到了三里溪(Three Mile Creek)。

他俩架着她,让她坐在一块石头上。

一声枪响,安娜倒地。

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回家吃晚饭了。(I went home and ate supper.)

凯尔西的妻子证实了他的说法。

法庭上静悄悄的。

莫丽旁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6 月 3 号,庭审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莫丽被叫走了。

她和小欧的小女儿,安娜 · 欧内斯特(Anna Ernest)去世,年仅 4 岁。

医生说她身体不好,死因是疾病,似乎没有证据证明是谋杀。

似乎。

△ 莫丽家族成员的坟墓

参加完女儿的葬礼,莫丽回到法院。

她一个人坐在走廊里,继续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4 天以后,小欧从法庭被押送回县监狱。

临走时,他偷偷往副警长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帮我递给检察官。”

打开纸条:

“今晚,在县监狱见。欧内斯特。”

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 审理小欧案件的法庭

或许是女儿的突然离世,或许是每天在法庭上看到妻子那张写满了忧郁和绝望的脸庞,让他再也扛不下去了。

两天以后,小欧回到法庭。

这次,他没有和黑尔的辩护律师坐在一起。

他对法官说:“我希望让我的辩护律师离席。”

“莫斯先生现在全权代表我。”

莫斯律师站了起来:“欧内斯特希望撤回他的无罪辩护,并提出认罪。

不明就里的围观群众们一片唏嘘惊叹。

几天前,他跟莫斯说:

“我觉得恶心,我厌倦了这一切……我要承认我所做过的一切。”(I’m sick and tired of all this… I want to admit exactly what I did.)

他承认,黑尔让他把口信传给执行人,引爆比尔家的房子。

他承认,警察局的人对他很好,从未有过刑讯逼供。

1926 年 6 月 21 号,欧内斯特 · 伯克哈特被判处无期徒刑和劳役。

△ 小欧入狱

小欧的案子结束后,黑尔的案子又回到了联邦法院。

7 月的最后一周,黑尔谋杀罗恩一案开庭审理。

小欧出庭作证。

他直截了当地回答了检方的问题:最初的计划,并不是要枪杀罗恩。

黑尔想用毒酒毒死他。

奥色治人终于坐实了他们内心长期以来的猜测——酒里被下了毒。

小欧说,枪杀罗恩以后,黑尔很生气。

如果执行者不是从后脑勺打进去,而是按黑尔说的,

从前额射入,并在现场留下手枪的话,就会被认定为自杀,就可以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10 月 29 号,法庭做出裁决。

威廉 · 黑尔犯有一级谋杀罪。

无期徒刑。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黑尔先生?”(Have you anything to say, Mr. Hale?)

黑尔茫然地直视前方:“没有,法官阁下。”(No, sir.)

胜利了。

经此一战,FBI 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在美国政府中站稳了脚跟。

奥色治出台新政,至少具有一半奥色治血统的人,才能继承部落成员的矿产信托。

怀特升任联邦监狱的典狱长,在他的任上,没有一个犯人越狱逃跑。

莫丽和小欧离了婚,后来爱上了一个混血的男人,1928 年她再婚了。

法院裁定她不再有什么监护人,从 44 岁开始,她可以随心所欲花自己的钱了。

△ 莫丽

邪恶得到了惩罚,正义得到了伸张。

可是,真的胜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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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3 06: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7.
魔鬼才露尖尖角
早有虎狼立上头


1951 年,怀特从监狱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他想把奥色治相关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出版成书。

他写了几页,觉得自己文笔不好,于是找到一位作家,将他的口述变成文字。

可是拿给出版商的时候,人家觉得这个故事并不吸引人。

最终,作家出版了一本改编的虚构小说,名叫《恐怖的岁月》(Years of Fear)。

但那本纪实文学原著,始终没有得到出版。

1971 年 12 月 21 日凌晨,91 岁的怀特停止了呼吸。

△ 老年怀特

直到多年以后,FBI 公布了几份有关奥色治调查的文件,希望此案能留在美国人的记忆中。

但该遗忘的,不该遗忘的,似乎都已经蒙上了历史的尘埃。

怀特终其一生,可能都不知道,

他以为他成功地破获了一起要案,

而一个更深邃、更黑暗、更可怕的阴谋,FBI 从未揭露过,甚至可能是从未调查过。


2012 年夏天,一个男人驱车从纽约出发,前往奥色治。

他走进奥色治博物馆,于是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照片上缺的那一角,就是黑尔(左三,戴圆框眼镜)。


但他不过是冰山一角。

作者发现,黑尔跟很多没有破获的谋杀案毫无关联。

作者跟奥色治人的后代深入交谈,

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继续调查亲人的意外死亡,

即便是黑尔锒铛入狱之后,他们还收到过恐吓信,

“如果你敢继续私自调查,下场跟你们家那位是一样的。”

博物馆的女馆长,她的爷爷再婚娶了一个白人女子,他怀疑她给他下毒。

亲戚来他们家串门,他告诉亲戚:在我们家什么也别吃,什么也别喝。

她爷爷 46 岁去世,白人女子偷走了家里大部分财产。

家人确信老人是被毒死的,可没有立案调查。

阴谋怎止于此?

一个奥色治当地贸易公司的老板,他的名下有 9 个奥色治人受他监护,其中包括安娜和母亲莉齐。

这 9 个人里,非自然死亡的有 7 个,至少 2 个人被谋杀。

还有一个监护人,名下 11 个奥色治人暴毙 8 个。

一个奥色治女子患了肺结核,他的监护人拒绝为她支付医药费,不再治疗。

一个奥色治女子嫁给白人拳击手,婚后她的丈夫囚禁她、鞭打她,给她鸦片,给她酒,企图加速她的死亡。

虽然后来政府出手把她救了下来,但调查发现,拳击手不是单独行动,而是一伙当地白人居民共同策划的。最终,也没有人被起诉。

从 1907 年到 1923 年的 16 年间,共有 605 个奥色治人死亡,平均每年死亡 38 人,死亡率是美国平均死亡率的 2 倍多。

后来的研究者认为,奥色治被谋杀的远不止 24 人,而很有可能是数百人

许多案件,看似孤立,却是由一群“缄默的同谋者”所织下的滔天大网。(Many of the cases seemed bound by a web of silent conspirators.)

法医,负责伪造死亡证明,销毁作案证据;

殡仪馆的人,负责快速处理尸体,不留痕迹;

银行行长,巧取豪夺,转移财产;

地方官员,贪赃枉法,徇私舞弊;

数不清的执法者、检察官和法官,参与了这场肮脏龌龊的死亡交易。

△ 审阅档案的检察官

研究奥色治文化的著名人类学家贝利(Garrick Bailey)说:

“如果黑尔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我,这个地区的公民领袖当中,大部分人可能都会被关进监狱。”

整个社会,几乎每一个部分,都共同“协作”,参与到整个谋杀系统当中。(Indeed, virtually every element of society was complicit in the murderous system.)

奥色治不只有一个黑尔。

真正谋划一切的,是一个当时在攫取数百万美元的庞大犯罪团伙。

而怀特探长,只是掀开了门帘的一角。

“这片土地上浸满了鲜血。”(This land is saturated with blood.)

既然你已经跟随我,看到这里了。

请允许我,再讲最后一个故事。

它将超越刚才你所看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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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3 06: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08.
人魔?心魔?


每年 6 月中的周末,奥色治人会齐聚一堂,跳起他们仪式性的舞蹈。

这是部落的衰落传统中,保留的最珍贵的一项,

就像过年一样,世界各地的奥色治人都来参加舞会,为他们提供一个机会,去看望家人和朋友,围坐在一起吃饭,回忆往事。

作者有幸见证了这个场面。

为了容纳更多人跳舞,他们在荒野里建起了一座亭子,周围环绕着一排排木凳。

每条长凳上都有一个奥色治家族的名字,作者低头踅摸了半天,

当他绕到亭子南侧时,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那张:“伯克哈特。”(小欧和莫丽一家的姓氏)

不久,一个奥色治女人朝他走来。

“嗨,我是玛吉 · 伯克哈特(Margie Burkhart)。”她伸出手说。

她是莫丽的孙女。

△ 莫丽的孙女

她的父亲,就是莫丽和小欧的小儿子“牛仔”(James “Cowboy” Burkhart)。

她说牛仔从小就很崇拜妈妈莫丽。

“他小时候耳朵疼得厉害,他说妈妈会往他耳朵里吹气,这样他就不疼了。”

玛吉带着作者兜兜转转一整天,逛了很多地方,

他们看到曾经带来无数财富的油井,现在已经干枯,

他们看到曾经繁荣的镇中心,如今荒草丛生,破败不堪,

曾经门庭若市的贸易公司,如今橱窗里满是灰尘和蜘蛛网。

每一样东西都散发着木头的味道。

作者试图想象莫丽和怀特当年所能看到的盛景——小汽车熙来攘往,咖啡馆热热闹闹,石油商奔走不绝,奥色治人穿戴华贵,出入各种高档场所……

而现在,就像玛吉说的,即便是星期六的晚上,这里也像一座“鬼城”。

奥色治一口油井的日产量,如今已不足15桶。

百万美金榆树下一次次拍卖创下的奇迹,都化作尘封的过往。

玛吉带着作者,开车驰骋在草原的路上,


他们看着血色的夕阳,渐渐变成半个,变成四分之一,变成一束光,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玛吉转过身来,讲述了最后一个故事。


有一天,玛吉的爸爸小“牛仔”,还有他的姐姐,还有他们的妈妈莫丽,想去小姨丽塔和小姨夫比尔家串门,

他们跟爸爸小欧说好,晚上不回来了,就在小姨家过夜。

但是那天,“牛仔”的耳朵突然疼得厉害,哪儿也去不了了,

他们只好呆在家里,莫丽坐在沙发上,轻柔地给小牛仔吹着耳朵。

入夜时分,一家人就这样睡去了。

半夜的时候,莫丽走到窗前,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爆炸声,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这就是他们逃过一劫的原因。

在小欧被判刑之后,“牛仔”终其一生,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一件事:

我的爸爸,不仅炸死了我的小姨和小姨夫,

那天晚上,他还要把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炸死。

“如果那天晚上,我去了,我们去了……”

这个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缠绕了牛仔,一生一世。

△ 在与子女的合照中,小欧的头像被剪去了

在黑暗中,作者在车里听着这个故事,沉默了良久,

想要理解那些即使穿透了百年岁月,也终究无法理解的事情。

玛吉转过头,看向远处,看向漆黑一片的深夜:

“嗯,要不然我们一起回去跳舞吧?”

1986 年,欧内斯特去世,火化以后,他的骨灰放在了一个盒子里,送回给牛仔。

欧内斯特留下遗愿,希望牛仔能把骨灰,遍撒在奥色治山区各处。

玛吉看到,那些骨灰在屋子里搁了好几天,就那么搁着。

有一天晚上,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牛仔非常气愤,抄起那个盒子,把它从大桥上扔了下去。

全剧终。


如果你是来看故事的,所有的故事,都已经结束了。

或许从这个故事当中,人们能总结出很多“道理”:

关于白人与土著
关于资源与财富
关于谎言与背叛
关于仇恨与阴谋
关于妒嫉与毒计
关于良善与恶意
……

然而这些都不是我最想说的。

让我真正感到好奇的是:

为什么这么一段鲜血淋漓却又精彩绝伦的历史故事,在这 100 多年的时光里,几乎已经被所有人遗忘?

我想,是因为没有人“想要”记住它。

因为人的感受会选择记忆,而记忆会选择哪些东西可以进入历史

奥色治人选择剪掉黑尔的照片,是因为他们想要快一点,快一点忘记那些祖祖辈辈的旧日伤疤;

而步入 20 世纪,高歌猛进的美国社会,也容不下这样一个故事:

它证明了白人(或者说人类)根性中全部的贪婪、丑陋、龌龊与不堪。

于是,历史上的 1921 年,人们记住了一战后轰动一时的“华盛顿会议”,

记住了爱因斯坦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没有人记得一个叫“安娜”的女子孤零零地躺在三里溪旁,她的上百名族人离奇暴毙。

历史上的 1926 年,人们记住了电视的问世,记住了一代女神玛丽莲 · 梦露的诞生,

没有人记得,一个叫“欧内斯特”的年轻人,因为女儿的去世备受煎熬,决定坦白一切,

一个叫“黑尔”的撒旦,最终受到了正义的审判。

我选择记住他们,记住这群跟我的生活毫无瓜葛的奥色治人。

我选择与宏伟的历史奋力一搏。


我想等到多年以后,等我的儿辈、孙辈,他们偶然间从电视里,看到一则社会新闻,

他们不理解“新闻里那些人怎么可以那么坏”的时候,

我会翻开我的手机,把这篇长长的文章发给他们——

“你看,100 多年前的这些人,可比电视里的人要坏多了。”

或许我的后代,根本没有耐心把这个故事看完,

又或许他们看完,会像我一样震惊,会对人性之恶产生新的理解。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他们,

我相信把人性的真相如实相告、绝不欺瞒的力量。
我也相信子孙后代,终能正视历史的清澈目光。

无论这个故事带给我怎样的感受,

我都选择在公众号上呈现这段历史,我选择让记忆传递下去。

因为它不该被人类遗忘。


或许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起奥色治的百年兴亡,马尔克斯笔下《百年孤独》的结尾,依然在我的耳畔回响:

可以预料这座蜃景之城,
将从世人记忆中根除,
羊皮卷上所载之一切,
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
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
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

我当然希望,奥色治所发生的一切,永远都不再重现。

但我也选择,让这手机屏幕上的羊皮卷,永不磨灭。

在经典电影《七宗罪》的结尾,留下了这样一句台词:

海明威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
Ernest Hemingway once wrote,

“世界是美好的,是值得我们为之奋斗的。”
The world is a fine place, and worth fighting for.

我觉得后半句说的很对。
I agree with the second part.

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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