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第183期：我的岳父有万亩草场

源济

在人间 | 我的岳父有万亩草场
凤凰图片  2019-06-27

春天是岳父最忙碌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草原上会有许多的生命诞生，它们需要牧民的呵护，对于岳父来说，春天就是充满希望的季节，也是最为难熬的季节。我的岳父叫图格木勒，出生于1966年，一直生活在草原上。初中毕业后没有再继续读书，他回到草原，成为了一个牧民。摄影 | 苏德夫  编辑 | 周娜 马俊岩  凤凰新闻客户端  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出品




我的宝宝出生不久，我们在大年初一这一天拍了这张四世同堂的照片。人最为幸福的时刻，那便是与家人同在，想必此时此刻的岳父是最为幸福的父亲。左边第二位就是我的岳父，他是众多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之一。

岳父是当地远近闻名的牧马人，他乐意助人，周边的邻居有什么困难他就会第一个去帮忙，大家都敬重他。他青春的岁月正是中国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的年代，但草原上有儿子传承自己家草场的传统，我岳父兄妹一共五个，他是老二，还有一个姐姐、三个妹妹。如果我岳父不回到草原上从事畜牧业，那自己的牧场将会无人照料。岳父最终没有选择到城市里工作，而是回到草原上，在呼伦贝尔草原的腹地，一个叫布鲁和木德的嘎查（村）生活着。




春天，刚刚出生的羊羔在母羊的身后相随。如果跟不上自己的母亲，那么这只羊羔就会不停地寻找自己的母羊。草原上的羊圈在变化，由早先的木质羊圈逐步变为砖瓦结构的棚圈。图为岳父正在把羊群赶入羊圈。




在一个多月高强度负荷的劳动之后，草原上的人们会给一些羊羔结扎，俗称：“敲羊蛋”。 邻居们会纷纷来帮忙，大家在辛苦劳动之后会短暂相聚，分享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故事：我家接生了多少羊羔，其中有多少双胞胎，它们的身体情况如何等等。




岳父与他的两个女儿在谈论草原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姐妹俩现在都在旗里工作，只有节假日才能回到草原上帮父母工作，父亲看到女儿们回来很高兴，有说不完的话。




春天，牲畜的数量增加，岳父在给羊群做分类，给羊耳朵做好记号，以区分羊的归属。岳父的羊群里有孩子们的羊以及他朋友的羊，所以羊耳标是一个非常好区分的记号。我的妻子帮助父亲抓住一只绵羊。




草原上的牧民居住比较分散。每隔十几公里才会有其它邻居，每户都会有将近5000-10000多亩的草场。听说岳父成家的时候，他媳妇的爷爷给他们做了一套新的蒙古包，是用当时最好的木料制作的，而且哈那（蒙古包的围挡）上下用不同颜色进行了粉刷，也是当时最时髦的蒙古包了。1984年，岳父从蒙古包搬进了砖房，成为最早一批住上砖房的牧民。1987年又修了这个仓库，上面还写了数字，以作留念。




内蒙古卫视赛马节目是岳父最喜欢看的节目，这个节目主要播放内蒙古地区赛马比赛集锦。在草原上，蒙古人对马的喜爱很多时候超过了一切。岳父曾经说过，如果草原上没有蒙古马，那么草原就不是草原了，草原就缺少精神，缺少信仰。




岳父现在很少骑马了，上回用它还是在2015年的冬天。无论是生活在草原上还是生活在城市里的蒙古人，都喜欢把马鞍子放到家中。马鞍子代表着曾经的游牧记忆。蒙古马可以带蒙古人走很远很远，如果没有马鞍子的支撑，那么，这一切都会大打折扣。蒙古马鞍是蒙古马和蒙古人的伙伴，是蒙古男人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图为存放在走廊里的蒙古马鞍。




夏日里的日出，岳父准备将羊群赶出羊圈。

夏天是牧区四季之中较为轻松的一个季节，岳父会给羊群和羊羔们剪羊毛，夏季非常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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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岳父和岳母生活的除了牛马羊以外，还有一只猫和一只蒙古獒，猫叫木乌日，蒙古语就是猫的意思，狗叫大黑。它们一直生活在室外，从来不会进入屋内，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情，守护着它们的主人。蒙古獒很有领地意识，十分警觉，会对外来者发出警告；猫咪则会在房屋周边捕捉老鼠，保护主人食物的安全。




岳父指着远方，那是我们的羊群，远方有我和妻子的家。岳父经常会带我们视察他的草原，告诉我们哪儿是界限，哪边是牲畜喜欢吃的草，哪边有石头。一草一木都在他心里。




牧民在夏天最期盼的就是雨水，如果雨水好了，那么整个夏季都会很安逸。连续多年干旱，导致岳父的草场植物种群退化。这一年大雨过后，草原上长出很多根葱。这种植物牲畜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才勉强会吃。植物的单一性也标志着草原的退化。




夏末秋初，是整个草原最令人感到欣喜的时候，牧民开始出售一年来驯养的牲畜了。岳父认识一些“老客”，他们会上门收购牲畜，装载牲畜的时候，岳父都不会出现在车辆旁边。想必，看着它们出生，又看到它们离去，心里一定不是滋味。这些“老客”将会把这些羊群运送到海拉尔或者黑龙江省的一些屠宰场，利润在10%-20%。牧民在整个行业内没有任何定价权，只有将自己的初级畜产品低价格出售，想必这样的情况还会持续很多年。




这天，岳父来到旗里修皮卡车，购买了一些日常补给品之后又回到草原上。那一年夏天的雨水比往年都要好一些，岳父的皮卡车陷进了沙坑里，左侧的踏板脱落，在邻居家拖拉机的帮助下才将皮卡车拉出沙坑。2017年末，通往岳父家的草原上修好了路，原来驾驶越野车需要40分钟，现在只需要20分钟的车程就会到达牧区的家。




夏天短暂而又美好，岳父在调试自己的打草设备，准备迎接着秋初打草季。原来的草原上不需要打草，因为牧民会按照夏季的草场雨水的分布转场，让草原得到生息，让羊群吃到新鲜的植物，这是祖辈传下来的生存方式。然而，时间和空间的改变，让整个草原转换了生存的方式。网围栏和定牧的出现，让整个草原失去了活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草原被网格化。牧民只好会在夏末储备饲草，迎接冬日。




秋天，岳父的马群在井边喝着水。

现在，蒙古马经济价值极低，草原上的蒙古马数量越来越少。草原上养马的人是因为信仰的坚持，还在驯养着蒙古马。在草原上很难看到整群奔驰的骏马了。\n岳父从小与蒙古马一起玩耍长大，年轻的时候喜欢驯马，总会带着自己的赛马去参加旗里的比赛。我妻子跟给我讲，那时候父亲总是喜欢带着她和姐姐一起去参加那达慕，还会给她俩买好吃的，那是她们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后来，姐妹俩去城里上学，会产生不少的花费，自那以后岳父很少去参加那达慕，因为驯马的支出很大。之后，岳父只在广播、电视和朋友的聊天中了解赛马的一些信息。




夕阳西下，岳父骑着摩托车将牛群赶回到牛棚内，结束一天的工作。几十年里，岳父从骑马放牧再到骑摩托车，最近已经是开车放牧了。\n草原上除了羊以外，牛是最重要的乳制品来源，牛能够提供非常好的牛奶，岳母会挤牛奶，制作奶干、酸奶。在草原上蔬菜极少的情况下，这些奶制品是牧区获取维生素最重要的来源之一。




草原上永远有干不完的活，永远也不会闲着。岳父在整理羊圈，草原上的羊圈坏了，他拿了一段不再使用的蒙古包的哈那（蒙古包里的围挡）接起来。




岳母晾晒的肉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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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冬季漫长而又寒冷。冬天从11月末一直会延续到第二年的3月。牧民以及他们饲养的牲畜在零下40多度的气温下依旧顽强地生活着。




岳父已经穿上厚厚的棉袍，抵御严寒。岳父与岳父的岳母在朗诵书上的内容。岳父对待长辈极为尊敬，随时随地关心老人们。草原上最重要的就是礼仪，一定要有礼节，晚辈见到长辈一定要问好，一定要按照规矩做事情，这是草原上文化最重要的传承。\n我与我的爱人私下商量过父母今后的养老问题，我们觉得他们目前的状态还是会更喜欢在草原上生活。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工作，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会一直在草原上忙碌。岳父的草原离我们生活的镇子很近，车程在25公里左右，我们一有时间就会回到岳父岳母身边。需要人手的时候，兄弟姐妹都回去帮忙。




漫长的冬季里，岳父的工作任务很重，每隔两天就会给牲畜饮水。冬季，如果雪下大了，牲畜就会被困在雪中，如果下少了，牲畜将会缺少水源，所以与大自然和谐共存是牧民最为看重的。冬天，牲畜也会和人一样，不断面临挑战。




图为岳父在向远处瞭望羊群。岳父总是很容易能找到自己的羊群，他每天都在观察自己的牛马羊。现在草原上都有网围栏，如果牲畜误进了别人家的草场是很麻烦的事情。




冬天一些体弱多病的牲畜就会被关在棚圈里进行饲养。岳父正给牲畜喂养饲草。




草原上冬季时间很长，生产成本就会增加，岳父与邻居将羊群合群，合伙雇佣了一位羊倌，来减少生产的支出。




岳父在草原上总是会穿上蒙古袍。他说，穿上蒙古袍干活特别舒服，而且保暖。有人说蒙古袍现在仅仅是节庆时以及一些活动中才会穿，其实，牧民在平日生活中依旧会穿着蒙古袍。




漫长的冬天即将过去，岳父与邻居们一起给马打马印。这是草原上最为常见的场景，团结互助，这是草原上的精神。




岳父身材精瘦，浑身充满着力量，自己可以驯服任何一匹马，这是草原上男人的象征。岳父跟我说过，现在孩子们都成家了，他可以驯马了。但是岳父到现在也没有再驯马，自从草原上有了网围栏之后，蒙古马活动的半径也逐渐减少，从原来的几十、几百万亩缩小到目前的几万亩甚至更小。




岳父在全家人的陪伴下度过他的生日。草原上的父母很少过生日，忙忙碌碌中度过一年四季，现在孩子们长大了，可以给父母过生日了。




我记得那一天岳父喝多了，日落的时候，岳父向着太阳的方向说了很多感性的话，感恩草原、感恩自然。

时光在四季交替的草原上一点点流逝，曾经年轻的岳父，也慢慢在老去。他的生活，琐碎而又平淡。他是时光的见证者，也是草原文化的载体。面对社会巨变，他在改变生活方式的同时，也在努力维护自己民族的传统文化，他代表了这个时代的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