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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杂谈] 英语在日本曾被当作“畜牲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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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6 08:1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腾讯·大家沙龙第102期实录

英语在日本曾被当作“畜牲语言”

2019-09-06  大家


导读

日本这个民族很有意思,他们不仅善于学习,也善于转向,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所谓“当东洋遇上西洋”,一个是在日本当“卧底”,一个是从中国看东洋,一个是从美国比较东西——7月20日,李长声、史航和凌岚以新书《日本人的画像》为契机,在成都寻麓书馆献上了一场精彩的“三足鼎聊”。

“文化知日者”在日本看日本,看透日本。李长声为日本人画像,多是以轻松的心态、余裕的笔法写日本的局部和细节。兴始于深刻的认识,笔落于缤纷的片面。一篇篇随笔就像拼图的一片片部件,最终由读者自己拼出日本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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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史航、李长声、凌岚

史航:感谢各位的到来,我是今天的主持人史航。先请长声兄讲讲出这本书的感受。

李长声:大家好,这本书是我这一两年写的东西,说老实话,和以前相比,不太有什么进步。但是随着时间的进展,随着时代的变化,随着日本社会的演变,也会有新的发现和新的思考。

话题是“当东洋遇到西洋”:我在日本 “卧底”;史航在中国看东洋西洋,侧重于看东洋;凌岚老师是从美国回来的,是从美国来看日本看东洋。所以我们是三个角度。

今天围绕这本书谈谈想法,我的见识都写在这本书里,大家读了就会知道。还是先听听史航兄从中国来看,凌岚老师从美国来看,怎么样?

史航:我也很关心,凌岚老师之前出版了《美国不再伟大?》这样一本书。这种观察是有意思的,不是游走中的旅行文学,旅行文学的特点是见到什么都很容易“哇噻、哇靠”,但是他们是客居,客居特点不是一惊一乍,不是见到什么马上总结完,要不然忘了,要不错过了。今天拍不到这个照片,长声明天早上过去就能拍得到。对他们来说美国和日本是近在眼前,不是蜻蜓点水的水,目前的感觉最主要的是从容,从容才能自在,自在就不急于做结论,所以谈日本和美国的时候能够相对比较从容精纯一点。

凌岚:这本书我昨天拿到手,对我的吸引力很大。我对刚才史航老师说的,我们这种客居的身份,跨越两个文化,客居异地多年,这种心态,这种视角不是游客所能比的,这也是我特别有感触的一点。现在中文出版里面充斥着“旅行文学、游记体”,但是我觉得长声老师看到的日本,甚至他从日本看到的中国是一个大千世界。

史航:看《日本人的画像》这本书,包括长声老师的其他书。有意思的像美国的画家波洛克,蘸油彩的笔不是画而是甩,甩每个点子,每个点子都是真实的颜料,形成的一切就是印象。波洛克的作品是17号到37号,不要以为现代派就没有标准。就像抽象派画家37号不是38、39、40,接下来是50号,为什么?因为中间都作废了,他有自己的标准什么是对什么不对。长声兄也是一样,好像是随意波动,风吹哪页读哪页,但是你会发现有很多见解,这个犯不着跟大家说,就放弃,这个值得说,上次说了这次再说一次。这个是大家拿不到手的新书,还有长声兄序言里提到不再是一个平常之作,是集合之作。

日本新年号代表很多特征,包括网上很多朋友都在感慨昭和什么样,平成什么样子,改元之后有什么样的变化。因为日新月异不光是我们中国,人家日本也是日新月异。我们要是一谈只谈村上春树,或者一谈电影只谈高仓健,一谈日本政治家谈田中角荣时代,那其实就是有一些遗憾了,等于说我们失去了很多信息源头。我们没有时刻的来接轨,没有真正的保持眺望的姿态,这是很遗憾的。所以这本书首先是令和开始写。

刚才路上跟长声聊,当年他去日本之前,30多年前翻译的小说跟他现在要翻译的藤泽周平完全不一样,岁月给我们一个好的礼物回头看,在内向的人也有想说的话,有感慨针对自己。当初你写日本的感受和这本书的区别,您可以讲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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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的画像》

李长声:我是30年前去的日本,那时候还是昭和,平成三十年,今年变成令和,我在日本已经历三朝。日本战败之后天皇是一种象征,所以天皇的去世或者是退休,后人继位,其实对日本国家影响不很大。我看到过昭和天皇去世,最大的印象就是挂历报废,因为新年没几天就去世,改换年号,所有带有这一年的年号的东西都报废。

这次改令和,天皇是退位,所以事先就做了准备。现在世界上只有日本用年号,可以让大家记着还有个天皇。既用公历又用年号,似乎也表现了日本人的两面性。

其实用年号很不方便,我去日本30年,现在回忆过去也总要换算。日本有一个作家大冈升平,他反对用世纪这个说法,世纪一百年,他主张用事件来划分历史段落。比如说日本发生大地震,东日本大震灾,影响非常大,就可以作为时代的划分。日本战败后天皇只作为象征,他的去世对于日本国民,对于政治、经济没有太大的影响。

史航:其实我们说到影响,有一些影响是比较明显的,显性的。比如说我们会喜欢哪一个日剧哪一个偶像,比如日本有一个《深夜食堂》,我们要不要拍中国的《深夜食堂》,日本有东野圭吾,中国什么时候有东野圭吾。好多词是日本来的,比如很早的“派出所”“干部”这些词,我们最讨厌日本的,但又必须要用他的一些词,绕不过去。

我在网上有时会跟人吵吵架,有的时候架真吵不可能——有一本书叫《汉语外来词辞典》,要花几个月把这本书读完,读完一遍你就很难吵架,因为你发现平时日常对话中有所有你讨厌的各种阶层,各种阵营,各种国家,各种信仰他们的词贡献给你,你才能每天好好说话,你最讨厌的人其实供给你说话的弹药,少这个词就觉得舌头里剪掉一半。你慢慢发现语言是一个让人不得不天下大白的事情,没有办法,语言是让我们不可能党同伐异的,因为我们只能求同存异。

我们常说一个词,说到李老师就会想到的词“人气”。李老师的人气不是一些作家签书一万本,手要签残的那种,李老师不受这种折磨,但是大家会潜移默化关心他下一本书。有人说要区分两种作家:一种是畅销书作家,一种是书畅销作家,畅销书作家有很多例子,但是书畅销作家是卖得很好,说实话没太想卖得挺好,但是写的很好就卖得很好,马尔克斯可以说书畅销作家,你不可能说畅销书作家,你不可能跟另外一些人放在一块,太奇怪了。李老师属于书畅销作家。“人气”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还有“职场”、“完败”……近来用的词当中,从日语当中来的能不能举一点例子?

李长声:比如说现在用的“萌”之类的。

史航:“萌”我特别好奇。

凌岚:“革命”好像是?

李长声:我想说一下您刚才说的“汉语外来词”,对此我有一点想法。所谓外来词,大量进入中国是明治维新时代,通常认为日本人翻译西方的概念,创造了很多词,被我们中国人拿来使用。这里有一个误解,那就是日本人当年并不是把西方概念翻译成日语,而是翻译成当时东亚的普遍语言——汉语,就叫“新汉语”。

有他们用汉字的意思创造的,如“野球”,意思是在野地打球,我们叫“棒球”,意思是用棒子打球;也有把古已有之的词语改造了意思,例如“革命”。其实,这种译法也是跟中国人学的,但他们译得更多更好。他们并不是用假名语言翻译,而是用汉字汉语翻译西方的概念和思想,所以中国人才能随便拿过来使用,得心应手。我们和他们一样,借助这些词汇学习西方,并不是学习日本。

最近日本人又用汉字造了一个词,就是年号“令和”。说是取自日本古典,但网上有很多中国人给它找出处,当然一找一个准,因为日本古典本来也是出自古代汉文化。这个年号用不着翻译,我们都可以望文生义,所以它就是个汉语词汇。

有人说现在中国话70%用的是日语词语,如果没有日语中国人都不能思考了,这是很荒唐的命题。日语里有汉字和假名,两者混在一起使用,但是,并不是世界上有一个民族,有他们自己的语言,用假名和汉字来表示,而是世界上有一个民族,用假名语言和汉字语言造成了他们的语言,后来就叫日语。

所谓汉字文化圈的说法也不够准确,应该是汉语文化圈。因为日本人越来越爱用假名,但汉语词汇还存在,只是改用假名来写了。韩国不使用汉字,但语言中仍然有大量的汉语词汇。韩国废除汉字也是日本人作恶的结果。日本占领韩国,强迫人家用日语,后来韩国光复了,出于对日语的讨厌,连汉字也一起废除了。虽然现在只有中国和日本用汉字,但汉语文化圈仍在。

史航:这里要澄清一点,要不然好像说我们借用了很多东西,我们借用的东西也代表人家在借用。

就像刚才凌岚老师提到“革命”这个词。记得当初追随孙中山搞革命的冯自由写的《革命逸史》几卷本,当时他们流亡海外,在日本报纸看到“革命党人孙文”,孙中山和冯自由他们就商量:怎么叫咱们革命党人,清廷这边肯定叫乱党。孙中山自己也没有给自己起名,没有同盟会,刚刚兴中会时期,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说“革命”这个词不错,因为有宗教革命、国人革命概念,也有古意,古意也有反抗的抗争之意,他们觉得“好,日本人说得对,我们就是革命党”。那就革命党,所以后面革命这个词就用了。这特别能说明长声老师的观点,最早“革命”这个词,日本人用来形容孙中山才有的。

用这样的词汇感受的时候,文化互相打量很有趣,就像我和长声老师对视,我们怎么样,有的时候打量的时候不是关心你,而是怎么看我。日本人很关心这个事,中国人也同样关心,日本人大量翻译全世界背后说日本人、当年说日本人的书,包括日本人自己觉得很耻辱,编成这样的笑话,日本人多么尴尬、拘禁、保守,日本拼命翻译这样的笑话集,你很难说东北人翻译一本损东北人的集,河南人翻译一本河南集。日本人很关注这方面,我们关注别人讨论的时候,一方面关注别人的看法,一方面我们也是流露自己的焦虑,焦虑比看法更值得分析。其实你怎么看我不重要。

凌岚老师你一直在美国,首先的一个问题,美国人是不是像中国人,还有人家日本人这样这么在乎别人对他们的讨论,就是美国人心态怎么样。包括最早出的书《丑陋美国人》,然后才有《丑陋的日本人》,还有《丑陋的中国人》。美国人在不在意自己,在不在意别人谈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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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现场

凌岚:美国人处于“白痴”状态,尤其对于亚洲。十年多前我工作的时候,比如说我要去东京出差,我们小老板知道就很不屑,说“你要去哪里,要去新加坡、台北还是北京?”这些地名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他可以一口气说出他记忆当中十几个亚洲地名,但是在他来说这就是亚洲,这是非常“糊涂、混沌”的状态。美国大量的日本研究,当然这也是日本政府有意识的赞助。美国的学界、精英界对日本非常关注,每年都有日本研究的书。但是这跟大众其实没有任何关系。在美国这就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事实上美国对别的地方都不太关心。

史航:我有点明白你说的“白痴”的意思。对美国人来说你生活在别处就够了,而不是说你活在诗和远方,对他们来说你活在一个地图上。我们可以换句话说,我们一定要认识到,而且认识到这种局限性,局限必须有,要不然你就会变得特别狂妄。

说到“萌”字,我很好奇,我也在网上问过别人“萌”从哪儿来,我特别无知,我也不知道日语,最早就是《赤壁》里,最近非常幸福的志玲姐姐,被导航都下载的,“萌萌站起来”。反差感特别好玩,我觉得萌就是有这样的东西,有荒谬、天真,让人差异的一个东西,后来说日本动画而来,您在日本接触了什么样的说法,关于萌的起源。

李长声:“萌”是从日本传来的,虽然也写作汉字,但它是训读。明治年间我们拿来的“新汉语”基本是音读,几乎没拿来假名词语。“卡哇伊”这个词更明显,它是假名词。这是当代拿来日语词汇的一个特点。说老实话,我不看漫画、不玩游戏,不大明白“萌”,有点“懵”。“萌”这类词的含义在中国也发生了变化,加入了中国元素,还原不回去了。

史航:我想问问凌岚,你客居美国的时候最早什么时候注意到萌这个词,你怎么跟人交流,或者日常怎么交流,比如说在美国用英文怎么沟通。

凌岚:美国有一个很烂的词CUTE,中文也有Q,这是最近非常流行的字,实际上是从英文来的。我理解萌还有傻傻呆呆的,非常纯净的那种,就像刚才说林志玲的小马。我第一次接触萌是别人说我萌。

史航:你给别人什么分数。

凌岚:我不明白。我以为是懵懂的懵,因为我当时看到一张羊驼的照片,我跟我大学同学互动,他说是“马”,我说“不是马,是羊驼” ,然后他就说“你很萌”,我理解为“你很懵”,那是我刚刚上新浪的时候。

李长声:不知平假名当初是不是女人创造的,但平安时代为女人专用,也叫作“女手”,犹如东京的“女性专用车厢”。男人用汉语汉文掌权从政搞文化,女性用假名写出了《源氏物语》,据说是世界第一部小说,所以日本文学压根儿是女性文学,有阴柔之美。这也是日本作家多女流之辈的历史原因。

日本语言文化的最大发明是用汉字改造出假名。日语的麻烦,并非麻烦在汉字上,而是麻烦在汉字语和假名(平假名、片假名)的混搭上。这两者的组合,很让日本人作文时费寻思。他们用汉字和假名相混地写一句话,有N种写法。多用汉字还是多用假名,会造成不同的文体。这也是日语的特色。

汉文化具有同化能力,首先是汉字汉语具有同化能力。一字一词,具有天然而强大的造语能力。这才是所谓“汉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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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现场

史航:我听了感觉汉语是上课教科书,片假名就像课本里画的小人或者写的字,或者说给同学看的我要对你说的话。恰恰汉字在那边并不负担柔情一面,我们可以自由用汉字抒情。从《源氏物语》开始大家互撩的东西。

汉语这些年来越来越被移出他们主流的沟通,是不是?

李长声:“电话”这个词是日本人创造的,意译英文的telephone。当初中国人音译,叫“德律风”,后来觉得日本人译得好,也跟着叫电话。有意思的是,现而今日本又用起了音译,照搬英语“德律风”。反倒是中国的译法很超前。“俱乐部”本来是英语的音译,译得很妙,比得上“可口可乐”,如今日本也改用片假名,装作被美国占领以后才引进的。现在日本几乎只是用片假名音译西方词语,但最近新天皇登基,年号更新,早已忘却汉字造语功能的日本人又造了一个新词“令和”,网上很多人大显身手,替日本查找这两字的出处,让人家很有点尴尬。不是没有日本“外来语”,我们都不能思考,应该是如果没有汉字汉语汉文,日本人不能思考,更不能用汉字汉语汉文翻译西方概念,建立近代日本语,也就是国语。

现在用电脑,一按键就可以把汉字打出来,但是一般写小说还是汉字越用越少。

史航:我自己接触日本文化,看日剧和电影,听歌比较多。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角度,有的人可能对我说的以上都不感兴趣。但是比如你唱卡拉OK、泡方便面,你用干电池。不仅是语言文化,很多它的产品都在影响着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吃方便面这么多年,日本的泡面历史还是有感动的东西。

这本书里提到的,我个人比较好奇的,说的过于严肃的人正本清源,另外一个词是去魅,去除一些魅力的东西,说得太神了。长声老师书里会给我们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最近特别关注的话题,可以反思讨论的话题“垃圾分类”,就说日本多么干净,所有人去日本都会说这件事情,找不到垃圾箱。觉得到那儿好像进入舞台化的空间,舞台上每样东西道具,每个人因为自己有垃圾而自惭形愧,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看你的书里提到,日本以前公共场合是有垃圾箱的,因为一些变故才没有的。

李长声:我是三十年前去日本的,那时的年号还是叫昭和,然后改为平成。初到日本,中国人都是在街上捡“神器”,也就是电视、冰箱、洗衣机什么的。后来对垃圾的管理越来越严格,不能随便丢在家门口,等着人捡走了。我住地附近的一家小家具店,把商品的家具堆在店外,特意写上告示:这不是垃圾。我还跟朋友帮一个倒闭的小公司丢弃办公桌椅,那个老板开车到处跑,最后在一处高架桥下面,见四下里没人,让我们赶快把桌椅丢下去,逃之夭夭。说老实话,我当初对日本人没有好印象。

史航:你那时候就完成了垃圾分类,哪些我要,哪些我不要。

李长声:当然也有好心肠的日本人,在电视机或者洗衣机上贴一个纸条,写着此物还能用。当然也可能怕你搬回去发现不能用,再给他送回来。当年到处有垃圾箱,我也佩服过日本人爱读报刊,特别是厚厚的漫画杂志,读了就丢进站台的垃圾箱里。流浪汉把杂志捡去,在街头摆摊卖。后来垃圾箱都撤掉了,是因为发生了真理教放毒事件,怕有人往里放危险物品。逐渐习以为常,也就不恢复了。东京站就贴过站长告示,说乘客反映站内垃圾箱太少,要研究解决云云。让人拎着垃圾满街走,并不是一个城市的美丽风景线。便利商店过去把垃圾箱放在门外,现在或者撤了,或者挪进店内,以免行人往里丢垃圾。

史航:那是90年代吧?

李长声:分类丢垃圾是对的,好些废物可以再利用。日本基本分为可燃、不可燃以及瓶瓶罐罐。分成几十种,那就有点变态了,又不是开商店。日本人做事也未必人性,反而变态比较多,例如肥胖的相扑力士,玩偶似的舞伎。

史航:凌岚你去日本的时候,你对日本的印象是怎样的?

凌岚:我去日本两次。第一次印象深的是英文词汇,比如说“门”(door),大量英文词汇在日本里直接使用——这一点我觉得不可思议。

史航:那是美军占领之后吧。

李长声:对。日本侵略中国,英美都成了敌国,英语被当作“畜牲语言”,英语外来语改用日语。不过,中国也是敌国,日本却无法排斥汉语,好多英语外来语换用汉语。

美军占领后日本人立马学起了美国英语。日本这个民族很有意思,他们不仅善于学习,也善于转向,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宁死不转向,也就是不变节,当然也不可能向敌人学习。日本战败后第一本畅销书就是《日美会话手册》。这是一个出版社的老板灵机一动,想出来的选题。占领军总司令麦克阿瑟担心日本人造反,但这位老板更了解日本人的民族性,知道日本人肯定要转向,掀起学习美国语言的热潮,果然那本书大畅其销。

史航:我看你书里写道:他听着诏书,一边哭着,作为臣民感到悲痛;一边想我认识的谁会外语,赶紧想。

李长声:战败后纸张紧缺,不然,这个小册子会印得更多。日本千百年来拿来中国的东西,大大地得到好处,乃至创造了自己的文化,所以接受西方很容易。

史航:无论他们是学荷兰兰学还是汉学,都是学到之后翻脸不认人,猫拜老虎做师傅然后上山打老虎那种,他还在等着新师傅,新的师傅是老师又是未来受害者。刚才凌岚说对日文中的英语词汇使用印象深刻,还有什么呢?

凌岚:我想接着刚才说的拜师和以后的造反的叛逆关系。因为美日之间一方面完全接轨,日本完全拥抱美国的文化。你可以在东京街头听到美国的排行榜,你可以在店里听到非常偏门流行的音乐。这一点我很吃惊,我带着我儿子去,结果涩谷那边放的音乐是美国十几岁青少年听的。

李长声:有的唱片爱好者就是到日本找老唱片,日本反倒有。

凌岚:但是另一方面,美日之间无论是工业也好,还是政治思想,还有这个世界上的地位,他们一直存在竞争关系。竞争关系时刻存在,而且日本人一方面对美国人张开双手拥抱,一方面时刻要赶超美国。从美国1980年代的汽车工业差点完败日本的几大汽车公司,然后美国扳回龙头打败日本的企业,这是有目共睹的,是通过国家行政手段。

史航:咱们看过很多日本写日本书,中国人写日本书,大家往往在戳破一个旧神话就会发布一个新神话,就像产品更新迭代,我们对远方神话美化也是作者的需求和动力。这样这本书对你来说才显得神奇和振聋发聩。长声书很好,写到日本人自己忽悠自己人的东西,比如说江户规矩。

长声兄说江户规矩很多都是日本人自己骗自己说的,但是又有别人在揭穿这些。就举一个例子,说你坐车坐着的时候,你作为真正的老牌江户人不能坐这么实,要虚坐着,虚坐到什么程度,屁股下塞一个拳头这么大的位置,这不是挺累,为什么这么做?因为随时有人会进来,你要随时让座。

像今天大家坐的特别满我很高兴,我有的时候去大学的时候,我就会去关心现在还有一些空坐,会请一些同学往里坐一坐,里面有一些空座,但是新来人不好意思过去坐,只能在后面站着。但是先往里坐,留出靠近过道的地方,这样后来人可以坐,大家都有这些做,这是我们会跟人商量的地方。他们都有这个文明,随时等着让座。

长声兄讲了另外一个人,戳穿江户关系的一本书,那时候很多人是坐船,坐得那么虚不可能,保持一拳头距离,因为船不像车,那时候船不平稳,一定要坐的实,要拽着点什么,而且坐船还有一个问题,中间不可能老有人上下船,所以这是假规矩,这是我看得特别好玩的地方。

现在江户规矩日本人自己还信吗?

李长声:日本所谓传统,基本是江户时代定型的,例如和式的住宅。但现在盖高楼,基本都是铺地板,不睡榻榻米了。传统文化在消亡。中国人到日本旅游,感叹日本的传统文化,实际上好多就是为旅游复旧的,造假的。温泉旅馆特意造成日本式,弄得很“荫翳”,但城里的高楼,没钱的人才只好买背阴的房屋。

史航:长声兄书里有一个地方我特别有感触,大意“不管什么地方的人,你是客居还是原住民,你写哪一个地方不好都可以” 。你说揭丑,怎么都可以,闲着也是闲着。比丑不是必要的,揭丑怎么都可以,揭丑有可能导致人类踉跄的进步。人在比丑的时候,文明都是特别沦丧的一瞬,比丑是为了无所作为心安理得在丑方面传承下去。

很多书不管最后写成什么样,作者的使命是揭丑而不是比丑,比丑是安慰坐拥无数不足的人,这不是一个好事情。

长声兄的书是环绕成的环形宇宙是一个世界,你有可能对池塘感兴趣,有可能对地上烟头感兴趣,没有一本书专说一种事情,万花筒不见得都是花才能成为万花筒,可能今天随便几样东西,都可能形成复杂的斑斓的有意思的东西。我觉得有时你逛一个公园的时候,不是为了一朵花或者一个笼子来逛。长声的书可以前前后后看看,写不一样的东西,很有趣。

凌岚老师你对长声兄的书有什么样的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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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现场

凌岚:前几年给一个植物学家写了笔记,一个花园,花园只有一米见方,是在田纳西,一位教授搞的植物实验。这本书一年四季就在这一米见方里,从冬天到夏天,草业葳蕤,然后再四季轮转,但是你几乎可以看到植物学里所有的门类和变化,这本书在美国很有名。

长声老师看日本,就让我想起这种非常美好的一瞬。长声老师的书是这样的,不是全面的,是深刻的片面。

史航:“深刻的片面”用的很好。我非常喜欢陈丹青做的节目《局部》,整体都是幻觉。弄一个体系概括放之四海皆准,这种都是很懵的行为。己之昏昏,人也昏昏,但局部有可能是真实的。如果每个人都好好对得起说的局部,那么这个世界都会变得真一点。很多人藐视局部,迷信整体,最后让每个局部都溃烂掉了,人类无法认知。老老实实写一本书,每一篇文章,无论是两月一篇文章还是十月一篇文章,就是局部完成,最后形成一个拼图,这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比如说陈丹青讲大卫的雕像,他问:“你见到过大卫的屁股吗?”你在书上看,美术史上看,一般只给正面,没有侧面,丹青说你去到现场,绕到后面看到他的屁股。很多事情你知一不知二,跟别人一样就很尬,但是你看长声书和丹青节目多看一点特别重要,三句半最后半句由你说出来,最后画龙点睛的点睛之语由你说出来。

三岛由纪夫大家都知道,甚至有人知道一刀没死,一刀没砍中,砍肩膀了,又砍好几刀都知道。但是你知道刀是什么名?是关孙六,日本很著名的刀。知道这些也不够,为什么一刀没砍下来,因为一刀砍到臼齿,腮帮牙床特别硬,这个事很少人知道,书里写的。你知道这儿就比较好。你跟人说“张嘴我给你看,你看就是这个牙”,这就不一样了。

所以不要把今天聊的当成特别高屋建瓴,其实就是牙床。看到这个屋里触手可及都是细节,都是花絮,都是八卦,你尊重细节,尊重花絮,尊重八卦的话,你就尊重这次谈论的话题或者是宾语,就没有浪费这次记录或者交流的机会。

李长声:对,我写的东西比较小,或者说比较细节。就好像拼图一样,我的文章是一块一块的部件,最后要读者自己拼成一个图形。大概地大物博、历史悠久给中国人养成了宏观的意识和作派,但是我觉得观察一点点,观察小小的细节,才能得到真实。我写不来整个日本,只能一小点一小点地写,最后由读者在自己的头脑里形成对日本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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