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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偷渡客与政府,一场没有尽头的拉锯战 | 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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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7 05: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偷渡客与政府,一场没有尽头的拉锯战 | 镜相

 冯雨昕 湃客工坊 2019-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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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散装偷渡客


分别前,杜妮亚与丈夫相拥、互吻脸庞,“我爱你,好好照顾自己。”幼子嚎啕大哭,丈夫只能安慰说:“希望我们过境后还能再见。”
旅途艰辛,怀孕也令人不适,杜妮亚全身浮肿、眼神灰霭。她在昨天听闻哥哥的死讯——她的哥哥偷渡美国失败,被遣返回洪都拉斯后,遭黑帮杀害。“这一路我吃了这么多苦,现在还要承受这些……”杜妮亚啜泣道,“我真的需要帮助。”杜妮亚一家辗转数月,从洪都拉斯出发,经墨西哥欲往美国,正是因为受到家乡黑帮的死亡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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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妮亚与儿子


此刻,一家人距离美墨边境只有几英里的距离。他们决定分开行动,杜妮亚独自带着儿子尝试跨越国境,以期提高混过检查的几率。
美国移民局每年能在国境线抓到类似的偷渡客多达五十万名。接受《国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采访时,美国海关与边防局(US Customs and Border Protection)的警官称,在墨西哥,许多人会沿途跳上火车,运气好的,几小时就可以到达美国,但也有倒霉的人赔上性命,“有人掉下轨道,身体被碾压断成三截……火车可能突然停下,人在惯性作用下就会被震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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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妮亚在分别前与丈夫哭诉

和犯罪集团组织的偷渡行为一样,散客偷渡屡禁不止。无力出高价给蛇头的偷渡客们绞尽脑汁,单枪匹马,亦或是与家人同行,海、陆、空三路无一不涉,往往以付出生命为代价,换取非法跨越国境线的渺茫机会。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曾在2014年发布一个揭秘偷渡者如何藏匿于飞机起落舱的视频。画面中,主持人攀上置地的波音767的起落架,沿着横梁爬至起落架顶端,并示意待飞机起飞、起落架回收后,他可随之进入空间逼仄的起落舱内。“这里只有一处可以坐的地方,让你有可能活下去。因为起落架回收后,舱内空间非常小……偷渡者必须蜷缩着膝盖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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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NN主持人演示偷渡客如何藏身于飞机起落架
2019年6月,一名偷渡客从肯尼亚开往伦敦的客机上落下,坠亡在伦敦郊区的居民区内,引发轩然大波。据英国医学杂志说明,在近39000英尺(约11887米)的巡航高度,飞机起落架舱内的温度与舱外趋同,偷渡客通常会被低温诱发变温性冬眠,继而降低对氧气的需求。待飞机降低高度,气温与氧气浓度上升,偷渡客才会逐渐苏醒;若偷渡客未能及时恢复意识,便很有可能随着放下的起落架掉出起落架舱,造成死亡悲剧。
这名死于高空坠落的航空偷渡客,后来被猜测是机场工作人员,通过职务便利接近等待起飞的客机。据国际移民组织(IOM)统计,从2019年1月至今,世界范围内已有2589名非法移民死于偷渡。自2014年起,每年都有多于4000名的偷渡者死于非命,该数据更在2016年达到6537名。然而,还有很多未被记录在案的死亡人数。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ederal Aviation Administration)记录了1947年至2014年间共有的103件起落架舱偷渡案例,其中只有23.3%的偷渡客成功存活,而那些落入偏远地区、甚至海洋的失败者们,则不幸至死无葬身之地。


02
没有尽头的拉锯战


来自洪都拉斯的杜妮亚只有20岁,与丈夫、四岁的儿子一起尝试从墨西哥偷渡至美国时,她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2018年6月,美国总统特朗普撤销了“零容忍政策”(旨在阻止非法移民,将非法移民与其子女分开。成年人被起诉并关押在联邦监狱,儿童则被置于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的监管之下。据悉,该政策不包括让被拆散的家庭重聚的措施。),得知此消息后,杜妮亚立刻决定举家北上,逃离洪都拉斯这样的是非之地。洪都拉斯的治安状况非常差劲,凶杀率排名世界第一;2017年,洪都拉斯每十万人中就有94.4人死于谋杀。杜妮亚一家所在的社区发生黑帮火拼,新进的黑帮扬言要血洗她的家庭。
英国第四频道新闻(Channel 4 News)跟拍了这一家人的偷渡过程。他们没有钱给蛇头,只能自己规划行程,先从洪都拉斯迁徙至墨西哥南部,在当地寻找搭乘火车前往美国的机会。墨西哥的火车通常没有准确的时刻表,偷渡客们只好吃睡都在铁轨旁,一见火车驶来便尝试跳跃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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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渡客躺在墨西哥开往美国的列车顶上
杜妮亚一家成功地登上了一辆车,但火车在半途停下,令大家都有些惶恐。随行的记者解释说,可能是移民局的人来截停检查,也可能是遇到了墨西哥的贩毒团伙索要过路费——这些团伙每年因此获利无数。好在最后虚惊一场,发现是误触的警报导致的列车暂停。
一路颠簸至墨西哥的恰帕斯,还需换乘五次列车,才可至美墨边境。能够换乘的第一辆火车经过时,由于车速过快,行动不便的孕妇杜妮亚没能成功上车。而下一辆同方向的车在三天后才会来,他们只能步行十三小时去邻镇的移民庇护所暂做休息。三十五度的高温天里,杜妮亚埋怨丈夫:“我说了,我们刚刚就应该跳上(车)去。”
六周后,一家人到达墨西哥北部的蒙特雷。影片在他们走向边境前戛然而止,偷渡的成功与否不得而知。
每一个偷渡者自然有其背后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意图说明偷渡的必要性;不过个人总是淹没在群体中,群体总是挣扎在逃亡、躲避与指责声中。
无独有偶,英法边境也面临散客偷渡困扰。在法国北部的乌伊斯特勒昂小镇,每天有三艘去往英国的渡船。当地聚集了许多来自苏丹的年轻人,平均年龄在14-17岁之间,清一色地穿着宽大的连帽衫。他们晚上睡在小镇外的沟渠中,白天到镇里徘徊,观察着公路上的风吹草动,只要看到开往港口的卡车就一拥而上、追着车屁股跑。深色皮肤的年轻人成群结队地在公路上奔跑,恍惚让人以为是一场国际马拉松赛事。英国天空新闻(Sky News)在此摄录了一段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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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北部的乌伊斯特勒昂小镇,偷渡客追逐开往港口的卡车
一辆来自保加利亚的货车经过小镇,追车的年轻人成功打开了货箱门,但没人来得及跳进去。货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司机停下车来关闭箱门。偷渡者们紧随其后,一等司机返回驾驶室,立刻又打开箱门,车未启动,已有几个人钻入货箱。汽车开始行驶,跟车的年轻人们从未闭的箱门鱼贯而入,像一条流动的尾巴。
途中碰到警察盘查,偷渡者便先听从命令下车,等车一开,他们又往上钻——就当着警察的面。进入港口前,检查站搜出了四个藏匿于货箱的偷渡者。不过,一直跟车的视频拍摄者认为还有漏网之鱼,“我们刚才数出来有五个人跳上了车。”
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拉锯战,持久地进行在警察与偷渡者、司机与偷渡者之间。随着关口安检指数的提升,偷渡成功的概率虽小,但偶发的“幸运”已足以支撑这些偷渡者的信念。面对天空新闻节目组的提问,一名被赶下车的年轻人解释:“我哥哥已经去了英国。”
“怎么去的?通过爬卡车?”
“对。”


03
“就好像他重生了”


学术网站ProQuest旗下的ALEXANDER STREET在2010年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偷渡的孩子》。
镜头聚焦于摩洛哥丹吉尔市郊区的Chamben Divan镇。上世纪60年代时,成千上万的农民因墨西哥政府的农业政策变得赤贫,只能挤到Chamben这样的贫民窟中。摩洛哥是个十分年轻的国家,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口不到15周岁。据摩洛哥计划高专署(HCP)统计数据显示,2018年,15至24岁的摩洛哥青年失业率为26%。居高不下的失业率与贫困率让Chamben居民对偷渡习以为常。
每到夜晚,丹吉尔港口都热闹非凡。无数的年轻人翻墙而入,与值班巡警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于一辆又一辆的卡车底下寻找容身之处,盼望随其一同渡过直布罗陀海峡、抵达西班牙。
翌日清晨,一辆大巴即将从港口附近的酒店发往西班牙,司机在做出发前的最后安检。大巴前胎的盖板被掀起,一个年轻人的脑袋从轮胎与钢板间露出来。司机取来扫帚,举着扫把柄向年轻人刺去,凶道:“出去!出去!”总共赶出了八个男孩。“他们像苍蝇一样蜂拥而至。”司机颇无奈地对镜头说。
16岁的阿克彻早早辍学、不通读写。周一到周五,他为一个慈善机构做木工;一到周末,他就去港口或酒店门口寻找偷渡的机会,试探那些货车、大巴的车底是否可以容人。被港口的巡警殴打、拘禁是家常便饭,阿克彻坦言,每次从警察局出来,他都有心彻底断绝偷渡的念头,不过多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很快会‘忘记’这些遭遇,然后再去尝试(偷渡)。”
“西班牙有工作机会,而且薪水不错,工人权益也有保障。”阿克彻身材单薄,看着只有十四五岁,因还未变声,说话仍带着儿童的稚嫩语调。和当地的许多孩子一样,他从童工做起,已有数年工作经历。
当地人的愿望很简单——挣钱、过好的生活。他们每天从电视中接收关于欧洲生活的讯息,认为那里有数不尽的财富与机会;且对他们来说,只要成功踏上欧洲的土地,个人的繁荣与发展就唾手可得。极少数偷渡成功又拿到合法工作许可的同胞们成了地方英雄。
20岁的穆亚德就是其中之一。七年前,穆亚德藏在大巴底盘的机轴间,和另外五个同伴一起偷渡。“我呆的那个位置,可能都放不下一瓶水,大概就三十厘米宽、一米长……手一滑,我的头就得被车轮碾过了。”
得到西班牙的合法工签后,穆亚德每年回家乡休假一次。他的家人住在一幢独栋住宅中,这在丹吉尔算很不错的生活条件。
回想当年,穆亚德的父亲说,接到离家的儿子的第一通电话时,全家人都高兴疯了,“我们原本以为他死了,结果他打来电话,就好像他重生了。”
然而,绝大多数孩子成功偷渡西班牙后,随即发现异国的生活并不如他们所愿。尽管他们在摩洛哥已充当数年的童工,但在西班牙,未达法定年龄的他们不被允许工作。就此放弃却也是不被允许的,返回摩洛哥更会被认为是奇耻大辱,“大家都说你至少要试着在西班牙拼搏几年,否则你在摩洛哥、西班牙都一事无成。”许多孩子终日无事可做,为谋生计而参与小偷小摸,或沉浸于酒精与毒品中,“一开始谁也不想偷,哪怕问朋友借钱……但到最后你还不起钱了,再害怕也得去偷。”
穆亚德在一个高尔夫球场做维护工,与他同来的老乡要么进了监狱,要么仍旧东躲西藏、流浪街头。


04
“我是个卡车司机,不是移民官”


要非法跨越国境线,直接坐船走水路亦是常见方法。海事培训机构(Videotel Marine International)曾在2011年推出一个预防偷渡的教学影片,片中专家指出,跨国船舶在港口停泊时,若只配有老式的低杆舷,偷渡者们可以从船侧偷偷进入船舱,或通过锚链爬进去。更有偷渡者伪装成码头工,或采取贿赂相关人员的方式登船藏匿。
根据相应的法律法规,海运业在偷渡行为中极其被动,每年要为偷渡者付出巨大的经济成本,包括因带入非法移民而向当地机构缴纳罚款、为暂居庇护所的偷渡者补办证件、支付保证金、购买用以遣返的机票、为遣返安排安保力量等等。船东互保协会(P&I Clubs)在2000年至2008年间为此付出约920万美元,这还并不涵盖船东本人为船期延误、延长港口停泊等承担的费用。船东互保协会的一位代理表示,海运业要为每个偷渡者支付平均1万2000元美金的费用。
海事培训机构的专家认为,比起事后补救,船东们更应该事先预防偷渡的发生——在船上配备24小时全方位的监控设备、及时收起舷梯、保证夜间照明,以及起航前用嗅探犬和其他专业检测器做检查。然而百密终有一疏,由于不同国家、不同港口的安检级别各有不同,海上的散客偷渡层出不穷。
若起航后才发现偷渡客,船员只能将其隔离开来、带往安全室接受质询。海事培训机构不建议告知偷渡者他们会遭遣返,以免引起暴力冲突。一位受访船长回忆,某次从拉各斯出发的航行途中,船员们在船上找到了五名偷渡者。偷渡者们得知自己将被遣返后,强闯入驾驶舱、劫持了船只,并扣押了一位船员做人质。
当时,距离最近的西班牙警方拒绝提供帮助,船员们只好自己与偷渡者搏斗,重新夺回船的控制权,“我们最后一致同意将他们(偷渡者)送回非洲,并专门配备了六名非常专业的安保人员。”
一旦偷渡者成功踏上彼岸,即便被当地政府逮住,若坚持拒绝透露自己的国籍,便无法被遣返。责令其去或留成了当局的棘手难题。
在西班牙,一经发现,未成年的非法移民会被带离街头,送往名为“孩童之家”的福利中心,“但是无济于事,一百个孩子里都难有一个愿意呆在那儿的。”负责该项目的一位督察说。
这是一个双输的局面,当地政府为此耗费大量精力、 财力,非法移民则不领情——他们不需要“孩童之家”提供的教育、收容服务,他们只想获得工作许可。
行政的举步维艰使当局把管控压力转接给了船东、运输公司、甚至货车司机,后者们需承担包括罚款在内的极其沉重的经济责任。据公路运输协会(RHA)估计,英国境内因个人偷渡而损毁的货物价值可高达每年10亿英镑,而由于保险鉴定的严苛标准,其中绝大部分的损失由运输公司自行承担。
在英法边境,误将偷渡客带入英国国境的货车司机面临每名偷渡客2000磅的罚款。被问及边境的检测设备为何不能排查出所有偷渡客时,一名司机对BBC新闻解释:“有时候(设备)挨得不够近,有时候那机器压根就没在运行。”司机们只能尽自己所能,过关前反复自查车底、车厢。“我是个卡车司机,不是移民官。”该司机抱怨。
这名司机承认,他在内心有些同情偷渡者,“那次我打开箱门,看到六个成年人和一个婴儿躲在里面……我也是一名父亲,有两个孩子……但我得把他们(偷渡者)抓出来,因为这是底线,我的同情心还没有膨胀到愿意为他们每人支付2000磅的罚款。”

“应该有人来认真地管一管了。”采访最后,该司机向镜头展示自己货车箱上的挂锁,“我们(司机)需要每天都足够幸运,才能防止非法移民进入货车,而非法移民们只要幸运那么一次,就能成功地进入英国。”


文 / 冯雨昕  编辑 / 刘成硕
运营 / 实习生 胡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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