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 | 华裔舞女美国往事:跳遍旧金山华埠夜总会
凤凰图片 2019-12-03
我(前排右一),Coby Yee,今年93岁,是位华裔美国人。2019年,在中国艺术家、电影导演杨圆圆(后排左一)的帮助下,我和75岁的爱人Stephen King(左一)来到上海,在外滩美术馆参加了一场由她策划的名为“交错剧场”的演出。 我一生最灿烂的年华是在旧金山中国城的夜总会度过的,在那里,我们全家筹资买下了紫禁城夜总会,经营了十几年。我从小对舞蹈情有独钟,从俄亥俄州跳到华盛顿,又到旧金山。我们大家庭里,只有父亲选择叶落归根,在中国故乡终老。 口述:Coby Yee 文:杨圆圆 供图:Coby Yee 杨圆圆 编辑:马俊岩 实习生:邹文昌 凤凰新闻客户端 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出品
12岁时,跳踢踏舞的我。 1926年,我出生在美国俄亥俄州首府哥伦布,中文名 是Yee Kim Kao(笔者注:余金巧),尽管幼时学过中文,但如今我已无法写出这三个汉字。“Ate Hoy Jing” 是父亲教我的第一句中文,那是他位于广东台山的家乡,我不会写,但永远不会忘记它的发音(笔者注:位于今日开平市,村名已变)。
1936年的家庭合影:姐姐Fawn、母亲、妹妹Junie、姐姐Annie、父亲,弟弟Jackie,我,同父异母的兄弟Joe。 父亲中文名的发音是Yee Bo Jeng,大家都称他为Kim。20世纪初,父亲离开家乡,投奔远在美国俄亥俄州的兄弟。那时他在中国已经有两位太太,我的母亲是二房。父亲在俄亥俄州首府哥伦布开了一家杂货店,于是把母亲接来同住,他们相继生了6个孩子。与此同时,他每月会给家乡的正房太太寄钱。他在中国的儿子们用这些钱盖了许多新房。据母亲说,父亲还与几个同姓氏的兄弟筹资在家乡盖了一座学校。 父亲身份证明上的出生地点是旧金山,这其实是个谎言。1906年旧金山发生大地震,许多在美华人都趁机谎称身份证明丢失,从而获得了在美国出生的“新身份”。
1936年,我的兄弟姐妹合影。前排是妹妹Junie,弟弟Jackie,后排是二姐Fawn,我和大姐Annie。 我的兄弟姐妹都生在俄亥俄州,我是家中老三。父亲在中国的子女们也有来到美国的,他或许还有一些“纸⼉子”,但家族里从没把这些事说破过。“纸⼉子”,即Paper Son。1882至1943年间,《排华法案》的实施让多数华裔移民都不得进入美国。不过,但凡有亲戚已经定居美国的华人,可以在移民局仔细审查甄别后与家人团聚。许多华人在当年通过花钱购买身份文件,以其他人家庭成员的身份进入美国,也就是所谓的“纸⼉子” 或者“纸⼥儿”。
前排是我与妹妹Junie,后排是大姐Annie、母亲、二姐Fawn 。 就像那时大部分华人移民一样,除了经营杂货店,父亲也开了一家洗衣店,店面背后藏着一个小赌场。我们所在的哥伦布没有几户华人,大家常常聚在一起打麻将。父亲也做翻译,他语言能力很好,时常会帮助那些不会讲英语的新移民。
中学时期的我(前排左五)。 小时候,孩⼦们都要给家里的洗衣店和杂货店做帮手。有一次,熨完上百件衣服后,我在⼼底发誓,绝不要一辈⼦做这种事。6岁时,邻居家的小孩学踢踏舞,每节课学费1.5美元。起初,我在邻居练舞时跟着她学。我实在太爱跳舞了,在洗衣房里跳,在家门口的人行道上跳,父亲总笑话我像个⼩小猴。万幸的是我母亲喜欢粤剧,当她意识到我有跳舞的天赋后,就开始劝说父亲让我去上课,古板的父亲最终同意我学舞。
1945年,俄亥俄州哥伦布,全家合影。 后来,我会跳舞这件事在哥伦布传开了。常常有人对父亲说:“她真的很可爱,可以请她来我们的俱乐部跳舞吗?每次表演我们可以付你5美元。”那个时期,我在形形色色的俱乐部表演过,观众以美国白人为主,他们喜欢看一个可爱的华人小姑娘跳踢踏舞。 有一年暑假,我和姐姐Fawn一起去拜访在华盛顿打拼的叔叔,他经营了一家叫 Casino Royal的华人戏院餐厅。餐厅舞台规模很大,有专业乐队和伴舞女孩,人们在音乐声中摇晃身姿。台下的观众中,有华盛顿的大人物。在这里,我真正地迷上了舞台。我问叔叔:“我想成为一名职业舞者,能不能来你这里演出?” 叔叔笑着摇头:“你还太年轻,等你16岁我们再商量吧。”
青少年时期跳踢踏舞的我。 回到哥伦布,我卯足劲练舞,16岁时如约重返华盛顿。经过一番学习后,我开始在叔叔的华人餐厅表演。至今我依然能想起,“Limehouse Blues”是我跳的第一首曲。与此同时,我还被送去舞蹈学校培训。在那里,我学到如何俏皮地晃头、如何性感地摇晃肩膀与臀部。他们说:“如果你想去更大的场子,你必须穿得更性感一点,至少要露出你的肩膀。在拉斯维加斯,收入会是现在的三倍,但你必须迎合观众……”
我人生中的首张职业照,穿着母亲给做的套装。 就这样,我开始构建一套⾃⼰的舞蹈风格。人⽣中第一套职业装是母亲给我做的。那是一身粤剧戏服的改良三件套:最外一层是中式夹克,第二层是摩洛哥式长袍,最里面是一条桑巴裙,可以秀出大腿。我会先用中式舞蹈开场,缓缓褪下夹克后,再来一段美国式的摇摆舞,最后,穿着桑巴裙跳上一曲拉丁——这就是我最初的三幕舞。 父亲则为我做了一个便携挂衣架,可折叠放到行李箱中。父亲虽然严肃沉默,却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年轻时在中国学过木工。在挂衣架上,他设计了路牌的造型,上面写着42街与百老汇——那是所有表演从业者的梦想之地。
1945年,哥伦布本地报纸刊登了一篇关于我去华盛顿成为夜总会舞者的报道。 人们似乎都很喜欢我的新戏服与三幕舞。大约18-19岁时,我遇到一个经纪人,他说:“你很可爱,像个中国娃娃,我想请你来我的舞团,你可以赚更多钱。不过,我们是一个艳舞(Burlesque)舞团。”在看了人生中第一场艳舞表演后,我对他说:“对不起,我做不到,穿这么少,我会感冒的。” 那位经纪人笑着说:“你可以多穿几层漂亮衣服,然后慢慢地脱。” 当他提出高达每周一千美元的酬劳后,我将犹豫抛诸脑后。 就这样,我从一个爱跳踢踏舞的女孩走上了艳舞者的道路。不过,我从未认为自己仅仅是在跳艳舞,我设计形式各异的衣服,穿很多层,再伴随着舞蹈将它们一一展示。我更愿意把自己的表演视为一场时装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