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父亲从未想过,那次会议改变了他的一生
凤凰图片 2019-12-31
家是最小的国,国是千万家。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推出特别策划《潮水与我》,以家庭相册的方式,记录大国小家的变迁史。本期是福建永春人梁雁自述的家庭往事: 我出生在一个大家庭,爷爷做生意;父亲的人生经历了巨大的波折,教过苏联专家,却因为早年的一个“黑底”说不清道不明,最后在永春山城落寞地度过余生;相比之下,我的两位伯父都如夜空中灿烂的星:大伯父梁披云曾任全国政协委员、全国侨联顾问、澳门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委员,二伯父梁灵光曾担任福建省副省长11年,并担任过中共广东省委书记、广东省省长、国家轻工业部部长等职。由于历史和家庭原因,我年轻时也经历了很多人间疾苦,改革开放后才拥有了更加丰富的人生。 口述:梁雁 采访:魏侯源 文字:张树志 编辑:马俊岩 实习:邹文昌 凤凰新闻客户端 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出品
图为1957年,父亲梁华光、母亲李鹏志和外祖母,我、大弟梁宇及二弟梁逊在集美学村职工宿舍“十排间”。 1924年,我的爷爷在泉州病逝。 上世纪20年代,闽南一带匪患猖獗,在我的家乡——永春,土匪横行,敲诈勒索。我的爷爷在他逝世的一年前,用做生意赚来的3000两白银从土匪手中赎回了被绑架的村民,也因此被土匪再次盯上。当得知土匪要来绑架他时,爷爷连夜从老家蓬莱巷(现改名吾顶村)的山上逃到泉州。命是保下了,但是经不起惊吓和劳累就病倒了,一年后去世。这一年,他最小的儿子即我的父亲3岁,最大的儿子梁披云(当年名梁龙光)17岁。而我的奶奶37岁,要养活当年在世的6个孩子。
图为1985年,父亲梁华光(二排左四)参加校友聚会。 上世纪四十年代,我的父亲梁华光考进了上海国立暨南大学商学院国际贸易系,1946年毕业后留校任助教。读书时,他是个进步青年,在“反饥饿、反内战”运动中,作为学生代表总是走在队伍前面,多次演讲号召学生“反内战”。 1946年9月,国民党三青团第二次全国大会在庐山召开。三青团全称是三民主义青年团,是国民党下属的青年组织。父亲在世时曾口述,我们也听他的大学同乡李炳根讲过许多次,当时,上海地下党认为如果让一个反动学生去参加不如争取进步学生去参加,他们看中了父亲,组织先安排他先加入三青团,之后父亲当选并去庐山参会。
图为父亲梁华光与大伯父梁披云。梁氏三兄弟,最小的是父亲,两个伯父在不同的场合都对父亲赞赏有加,说他是三兄弟中最有才华的。三兄弟中他最小又最早离世。逝世后大伯父给他一生的结论是“怀才莫遇”。 参加三青团二大的会议之后,国民党方面怀疑他跟地下党有干系,把他抓到江西上饶集中营。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蒙着眼睛被车载到江西那边的,被打到半死。 我的大伯父梁披云担任过国民政府福建省教育厅厅长,也当过国民政府参议员,有不少学生在国民党内任职,当得知弟弟梁华光被关押毒打的消息后,想方设法把他保了出来。
图为八十年代初,大伯父梁披云(右一)回永春在侨联会议室挥笔书法,居中者为父亲梁华光。 1949年,父亲到香港,探望亲友、同学和老师。不久后,父亲想再回内地工作。身边的人劝他不要回去,因为他有加入国民党三青团的“黑底”。我听前辈们讲,当时父亲不听劝,执意要回去,要为人民服务。 1949年9月父亲回到内地,先到北京华北人民革命大学,之后在中国人民大学当研究员和实习教员,负责带苏联专家,教他们马列主义。当时刚解放,有些思想运动,主要针对一些“历史有问题的人”。
图为1981至1985年间,永春县委根据厦门市委的处理意见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给父亲平反,安排在县政协,并作退休安置。这是父亲在分配了县委家属宿舍楼的套房合影。 不幸被亲友们言中,学校要求父亲写检讨,交代他此前以三青团代表身份参加国民党庐山会议的情况。父亲的同学李炳根说他整夜整夜地写,过得很压抑。
图为1953年,我们一家人在集美侨校。 后来,父亲在厦门的同学知道了这个情况,就邀他到南方工作。父亲先回永春住在五里街亲戚家,那是个前店后家的老式建筑,坐在门内可以看见街道的行人。我的母亲当时还是个初中生,上学放学都经过这条街。我的外祖母是崇贤小学的校长,她二十多岁就守寡一生没有生育,却抱养了五个孩子,母亲是最小的,被教养得像一个大家闺秀。 父亲央求亲戚向我外祖母提亲,经不起父亲的再三请求,外祖母只好答应。后来,我的母亲跟着父亲到厦门一中读高中。在厦门,父亲先在厦门劳动就业委员会当了一段时间科员。1954年,他开始在陈嘉庚创办的集美侨校当老师。
图为八十年代初大伯父梁披云回永春,我们一家人去侨联并一起合照。左二为母亲李鹏志、左三父亲梁华光、中为大伯父梁披云、右二是我。 我的奶奶当时也从乡下来集美跟我们一起住,我们住在集美学村的职工宿舍。我读的集美私立小学是集美学村最早的小学,要到小学上课就要先经过集美航海学校,每次我都很喜欢看航海学员张开手脚倒挂在圆铁圈里一直滚动的情景,因为好奇而印象深刻。 当年陈嘉庚先生回乡就是住在航海学校的小洋楼里。印象中奶奶和母亲曾带我到陈嘉庚家里做客。在陈家,我第一次吃到了牛奶糖。
图为八十年代初,在永春侨联宾馆合影。大伯父梁披云(中)从澳门回永春公干,父亲带我们去侨联看望他。左一是我、右二是父亲梁华光。 陈嘉庚家和我家算是世交。上世纪四十年代,我大伯父梁披云在马来西亚时曾跟陈嘉庚组织的“抗日救国赈灾回国团”回到国内,救灾赈灾支持抗日。后来梁披云在马来西亚因为支持抗日办报遭当局捕押监牢,陈嘉庚曾多次设法营救。 我的二伯父梁灵光1936年为避国民党追捕逃亡马来西亚,在吉隆坡尊孔中学任教。参加革命后,梁灵光曾任华中军区第9军分区司令员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野战军第29军参谋长等职。1949年南下解放厦门后,陈嘉庚向中央建议希望一位熟悉侨务工作的人主政厦门,梁灵光从此脱下军装当厦门市长开始从政岁月。
图为1953年,我和父母在厦门鼓浪屿。 父亲在集美侨校教的是历史,我小时候没事干就整天看他的历史书。父亲的英语也特别好,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用英文给我读安徒生的《丑小鸭》,腔调和节奏就像广播电台里听到的那样。 |